《信受奉行》鱼尾赤

12、十、惊醒

　　龙逢月和周熠靠着操场边的一棵大树，远远望着主干道上热闹的人群。
　　这会儿，义卖的摊子已经交给秦薇薇和曾昊了。
　　两人买完水在主干道上逛了一圈，瞥见校长和几个行政巡视，龙逢月赶紧不作声地牵着周熠离开了他们的视线，找了这处不惹人注意的地方小憩。
　　“我可能已经上他们的黑名单了，”周熠看着离开的校长的身影，冷冷地，“啧。”
　　龙逢月瞥了他一眼，拧开了手里的水瓶，“你应该也不在乎吧。”
　　“确实。”周熠毫不否认。
　　龙逢月心想，只要周熠接下来三年里能保持入学的成绩，没人能拿他怎么样，不过，三年呢——谁能说得准呢？
　　还是少惹是非。
　　周熠这会儿倒是不渴了，手里的水一口没喝，身体靠着树干小幅度抖动着，嘴里哼着刚才的曲调。
　　这是一首日语歌。龙逢月皱了皱眉，开口问道：“中文是什么意思？”
　　“那一天那一刻在那里，如果不曾与你相遇，我们将会是形同陌路，成为毫不相干的人，”周熠低头，脸上是浅浅的笑意，午间的风吹过，带起他脑门前已经湿成了一绺绺的刘海，“想要穿越过重重时空，倾尽所有与你相遇。”
　　龙逢月张了张嘴，半晌都没能说出话来。

　　“喂，”一个粗砺的声音忽然响起，“你就是周熠吧？”
　　龙逢月抬头望去，说话的是一个身形高大健壮的男生，身旁还跟着一个人，相比较之□□型更修长一些，但后者脸上露出的笑意，却更叫人觉得不怀好意。
　　“嗯，”周熠挺起身，放下了手里的水瓶，“你谁？”
　　“我们是高二的，”修长的那位笑着说，“按道理，你们得叫我们一声学长。”
　　周熠扯了下嘴角，没吭声。
　　健壮的那位以为他是在挑衅，挥着拳头想要冲上来。
　　龙逢月挡在周熠面前，知趣地：“学长们好。”
　　修长的那位挑了挑眉，“噢？你又是？”
　　“我叫龙逢月，”龙逢月不卑不亢地，目光始终在两人身上打量着，试图认出两人的来路，“周熠班级的团支书。”
　　健壮的那位歪了歪头，语带挑衅，“小狗腿子。”
　　“操！”周熠拉开龙逢月，一下扑了上去。

　　他已经看明白了这两人的来意。
　　虽然早知道这事儿过后会有些麻烦，但他没料到比起校长，先来挑事儿的竟然是两个傻逼。

　　“诶诶诶，”个儿长的赶紧把另一人往后拉了一步，“那么冲动干什么？”
　　与此同时，龙逢月也已经拉住了周熠，“别他妈惹事！你先动手你吃亏。”
　　“你算是个明事理的，”乔星洲看着龙逢月，脸上露出笑意，主动伸出了手，“我叫乔星洲，高二（3）班的班长，他叫石林，我班的体委。”
　　周熠冷冷地瞪着乔星洲，龙逢月犹豫了片刻，终于还是伸出了手。
　　“学长好。”龙逢月与乔星洲的手相握的一瞬间，感受到对方稍稍使了点劲儿，至于那股劲意味着什么，当时的他还没有想到。
　　“也和学弟们好好打个招呼嘛。”乔星洲转头看向石林。
　　石林往旁边地上啐了一口，没吭声。
　　周熠被石林这股轻蔑的劲惹怒，很想动手直接揍对面一顿，但一只手始终被龙逢月牵着，刚往前走了一步就被龙逢月拽了回来。
　　“抱歉，我们班体委就是比较冲动，”乔星洲转过来，看着两人笑眯眯地说，“毕竟，今天这种日子，你们高一的大出风头，用的还是这么不走寻常路的法子，确实让我们觉得挺不爽的。”
　　“自己想不到还怪别人太聪明么。”周熠冷冷地。
　　“不不不，”乔星洲摇摇头，“我们只是在规则下办事，义卖嘛，不就是卖东西的，谁还准你们卖艺了。”
　　说完，他朝后瞥了一眼主干道上那几个戴着轻松熊头套四处奔走的学弟。
　　“那学长们想怎么办，”龙逢月忽然开口，“把我们揍一顿出出气吗？”
　　“不，当然不，”乔星洲惊讶道，“我们都是读书人，读书人不打架，我们又不是□□。”
　　周熠看着对面始终怒气冲冲的石林，心想，这逼长的就是一副□□的恶相。
　　“只不过嘛，”乔星洲脸上又摆出笑意，“原本我们班为了这次义卖也筹备了蛮多的，虽然不是为了争个第一第二，但你们突然来这么一出，所有人都跑你们这儿来看杂耍了，我们班好几个女生都气哭了呢。你们能理解吧，这是我们毕业前为数不多的参加活动的机会了呢。”
　　龙逢月皱了皱眉，觉得难以理解乔星洲等人的思路，算时间，高二这会儿也就是入学一年多的时候，距离毕业少说还有两年，怎么扯的跟明天就要毕业了似的。
　　“你们就是想挑事。”一旁的周熠忽然开口了，语气很平静。
　　“哼，”石林走上来，凑近周熠的脸，冷冷地说，“放心，肯定不会打你们的。但是从今往后，你们最好给我夹着尾巴做人。”
　　周熠也挺着脖子看对方，面无表情，但眉宇间却是一股子不服气的劲。
　　乔星洲和石林转身离开，周熠仍旧紧紧盯着两人离去的背影。
　　龙逢月看着他的侧脸，这是他从来没在周熠脸上见过的表情。

　　他伸手去扯周熠的衣角。
　　却抓了个空。

　　龙逢月忽的从梦中惊醒，一下从床上坐起，大口大口地喘气，心口剧烈地疼，疼得喘不过气。他捂住自己的心口，眼泪大颗大颗地掉下来，滴落在白色的被子上，留下一片洇染的痕迹。
　　“……”他紧紧揪着自己胸前的衣服，觉得喉咙发不出声来。
　　低头抓住自己的脑袋，又泄恨一样地拍着自己的头，“……你是谁，你到底是谁啊。”

　　坐在卧室里许久，大约只是十分钟，又或是十年那么长。
　　龙逢月的情绪平复下来，眼泪也干了。
　　他面无表情地走下床，趿拉着两只拖鞋，走到客厅，从墙上收纳柜里翻出了一瓶药。
　　倒药的手还有些发抖。不慎掉出了五六颗，他又倒回去，而后抬头，脖子一伸，直接干咽下了两粒。

　　小龙没来之前，他经常做这样的梦。
　　常常梦醒以后，手脚不能动弹，整个人如同死了一样平躺在床上几个小时。
　　那都是小时候的事情了，却还是历历在目。
　　北高校门前那间便利店，他经常蹲坐在那里看北高的牌子，印象中等着某个人，那个人总会从后边坏心眼地踹他一脚。但那个人从没有得逞过，他总是能躲开的。
　　还有第一次见乔星洲的日子。
　　北高的义卖日，不知道现在还有没有在办。

　　印象中是有那么一个人的存在，但是现今的龙逢月已经一点不记得了，不记得那个人的长相，不记得那个人的名字。
　　只是那个人总还在做梦的时候折磨他。
　　不得好梦，似乎是他一生的诅咒。

　　龙逢月回到卧室翻出手机，屏幕上赫然是两条信息。
　　【阿姨：小龙明晚回家，夏令营他玩得很开心，勿担心。】
　　第二条消息是小龙大笑着的脸，凑得离镜头很近，粗钝的小手拉扯着自己的眼皮，嘴巴咧得很大，鼻子下面是一个硕大的鼻涕泡。

　　龙逢月把手机贴近自己的胸口，觉得生气重新流回了自己的身体里。
　　他还能够活着，可能都是因为小龙。

　　在床上又坐了好一会儿，觉得身体和情绪都逐渐恢复了。他开始洗漱。
　　期间手机又振动，他瞥了一眼。
　　【乔星洲：我今天经过你家，你要去C大上课吧，我送你。】

　　龙逢月下意识地想拒绝，却忽然心念一转。
　　为什么恰好是今天呢。
　　是他刻意挑了周三上课的日子来接他，还是命运巧合，让他赶上了自己发病的这天。
　　鬼使神差地，他并没有拒绝，而是淡淡地回复了一个：好。

　　C大3号教学楼门前。
　　龙逢月正要下车，乔星洲忽然抓住他的手，靠上来轻轻吻了一记他的侧脸。
　　“你……”龙逢月猝不及防，开了一半的门立马又掩上，做贼心虚一般环视了一眼四周，幸好，这会时间很早，教学楼四周还没什么人。
　　乔星洲今天仍是一身高定西装，银灰色的，袖口有金色丝线镶边，从头到脚无一处不精致。细长眼角也是捎着一股爱意，龙逢月这才发现，原来乔星洲的眼型，勉强也算得上是一双桃花眼。
　　“逢月，我想让你知道，”乔星洲的音量很低，声音却很有力，“你不是什么火坑。十年了，我是怎么对你的，十年的时间还不够你看清的吗？”
　　龙逢月哑然。心说，这十年里也没少见你拈花惹草啊。
　　“不是凑巧经过，”乔星洲松开了紧抓着龙逢月的手，“一切都是我精心设计。”
　　龙逢月被松开的一瞬间，忙不迭离开了乔星洲的副驾，拿着讲义奔向了教学楼。
　　“一会儿我还来接你，我就在C大附近等你。”乔星洲摇下车窗大喊，也不知道龙逢月听没听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