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信受奉行》鱼尾赤

11、九、义卖

　　周二，午休。
　　将近十月，S市的昼温依旧灼人。龙逢月坐在高一（13）班的牌子后边，不耐地解开了两粒扣子，真奇怪，他想，那天周六来学校的时候，分明没这么热的。
　　他拿起旁边桌上放着的一瓶没开封过的矿泉水，咕咚咕咚喝下小半瓶。
　　“小龙，”一个女生手里拿着两瓶饮料，蹦蹦跳跳地走到龙逢月面前，“喝这个，班里同学刚才去便利店买的。”
　　两瓶饮料一看就是刚从冰箱里拿出来的，瓶身上冒着密密的水珠。
　　龙逢月犹豫了两秒钟，接过了其中一瓶，“谢谢班长。”
　　“不客气！”被叫做班长的秦薇薇见他接受了自己的好意，高兴地从一旁找了个椅子坐下，“天真热啊，辛苦你看摊子啦。”
　　龙逢月低着头微微地笑，“也不是我一个人辛苦。”
　　“嗯，”秦薇薇是个很爽朗的女生，和人讲话时总是笑嘻嘻的，龙逢月对她印象挺好，“但是呢，大家都是不想做数学才跑出来帮忙的，你呢，你其实更想回教室去做题吧。”
　　龙逢月遥望了一眼教室的方向，不置可否。

　　今天是北高的善心义卖日。
　　通常来说，北高第一学期有两项重要的活动，一个是国庆放假前的义卖日，还有一项是国庆回来以后的运动会。这两项活动结束以后，所有人就收心冲刺期末考了。从学校层面而言，算是安排得张弛有度，前松后紧。
　　但在前几年更换校长以后，义卖日这项原本印在学校宣传册上的活动却彻底势微了。
　　本应该是热闹纷呈的主干道上，现在却空有各班的义卖摊子，寥寥几个在逛的学生，也多是集中在高二高三的区域。相比起愣头青一样什么也不懂的高一学生，高年级的人显然要更有经验。

　　龙逢月瞟了一眼教学楼，其实也并非所有人都在教室里，有些人这会儿正在走廊里闲逛，时不时瞄一眼楼下。
　　这都是源于现任校长的号召——午休时段，任课老师能进教室就进教室，能做题就做题，义卖日照常举办，但不强制参与。明眼人都看懂了，现校长之所以没直接取消了义卖日，还是忧虑听到一些反对的声音，但就这么不冷不淡地办着，没出一两届学生们自然就没兴趣了。
　　新官上任三把火，对校长来说，赶紧把北高抓出市重点的成绩才是更紧要的。义卖日这类可有可无的东西，最好是形同虚设。

　　“真没劲呢，”秦薇薇坐在一旁，摇摆着她两条纤细如葱的腿，“本来嘛，这种活动我们也就高一高二参加参加了。大家都不来，空坐一中午，真是没意思。”
　　龙逢月咕咚咕咚喝水，没有搭腔。心里面却想起了张喆端那一句——沿途的风景也是很重要的，别让自己的青春被一个高考束缚住了
　　青春，什么是青春呢？龙逢月低头想，义卖日这天大家都出来逛了，就算是不被束缚的青春了吗？
　　“别这么说，”龙逢月低声说，“老师们也很辛苦。”
　　“我也没说老师们不好啦，”秦薇薇瘪了瘪嘴，“以前嘛，这种日子，老师们也会一起参加的。其实我们班徐老挺好了，她都没强制大家考试，她就是让大家自己选，结果嘛，是大家自己选择在教室里面做题的。我是真觉得我们班老师都挺善解人意的，你看张班都没问你的嘴是怎么一……”
　　说到一半，秦薇薇吃惊地捂住了自己的嘴，好像是很诧异自己怎么不经思考就说出了前一句话，“对不起！”
　　龙逢月皱了一下眉，又笑了笑，“对不起什么，又不是你弄的。”
　　“嘻嘻，”秦薇薇把手放下来，又笑眯眯地说，“你和周熠是不是在外边和谁打架了？其实同学们都在背地里猜呢，但是没人敢当着你们的面说。”
　　“没有，没打架。”龙逢月干脆利落地否认，在他心中这确实不算是打架，顶多算他单方面揍了周熠一顿，至于周熠，那是耍流氓。
　　同时他也知道，大家只是没在他面前说罢了，但肯定会有人在周熠面前说，比如他那个兄弟曾昊，又或是其他一些已经和周熠混熟了的人。
　　新环境新集体，总会有些人率先成为众人的焦点，同时也会有一些人，几年下来都是众人眼中不可亲近不能调侃的存在。

　　龙逢月忽然站起身来，清点了下摊子上的东西，十来本旧书，被拆封过的明信片，洗得发白的娃娃抱枕，“就这么些东西吗？”
　　“嗯。”秦薇薇喝完了手中的水，将空瓶子往桌上一放。
　　龙逢月余光瞥见了，说道：“瓶子你放这儿吧，一会我帮你扔了。”
　　“好呀，”秦薇薇又蹦蹦跳跳地走到龙逢月的身后，“小龙，你的腰好细呀，你在家里是不是都不肯吃饭饭？”
　　龙逢月被她说得脸有些发红，侧身躲开，秦薇薇刚好占据了摊子正当中的位置。
　　“你回教室去休息吧，后半程我来看。”秦薇薇朝他眨了眨眼睛。

　　龙逢月想了想，立马领会了秦薇薇的好意。
　　确实，再待下去也没什么意思，这些东西不大可能吸引楼上那些始终观望着的学生了。前期没有做好宣传和规划，如今枯坐在这也不会有什么转机发生，不如回教室去把徐老的周测赶紧做了。
　　“好的，”龙逢月没有多犹豫，“那辛苦你了，下课的时候我来帮你收摊子。”
　　说着，他果断转身走了。
　　秦薇薇在他身后挥手，“北北哟~”

　　龙逢月往回走了没几步，视线就被教学楼里的一只庞然大物给吸引了。
　　那是浩浩荡荡一群人，刚从龙逢月班级教室里面走出来。
　　为首的是一只黄澄澄的轻松熊。
　　周遭的人仿佛轻松熊的小弟，前后包围着他，在旁的人搀扶他左右两只手，在后的人拾着他的尾巴——龙逢月一惊，他妈的这货是个盗版的吧，怎么有个拖地的狐狸尾巴？
　　“喂喂——喂，咳咳，”只见轻松熊左手边的曾昊掏出了一个大喇叭，也不知道摁错了哪个键，喇叭里猝不及防响起了一阵尖锐的生日快乐歌，“操！噢，咳咳，不好意思，不是这段。”
　　身后主干道上的学生们也被吸引了注意力，纷纷朝教学楼的方向簇拥过来。
　　“同学们，各位，”曾昊清了清嗓子，“吵什么吵，就这么一点事，今天我们大家之所以欢聚在这里，是为我们从小到大的好朋友顾里，庆祝她的生日！”
　　教学楼上的某一层骤然爆发出一声尖叫。
　　龙逢月抬头看了一眼，声音的源头大概已经捂着脸蹲了下去，这会儿已经找不到了。
　　身后的人群也紧随着爆发出笑声。

　　只见轻松熊右手边的一哥们拿出了一台非常古早的大型收音机，放在地上像模像样地调试了几个波段，轻松熊抬腿踹了一脚他的屁股，那哥们儿捂着屁股赶紧从口袋里掏出了一盘磁带。
　　轻松熊身后的教学楼走廊里已经站满了人，龙逢月甚至看见了教室里被学生挤到了窗户最前边的徐老，一脸的错愕。
　　“Everybody，”右手边的哥们儿摆了一套连招，右手斜指向天，晃了好几个大圈，“一起来跳舞吧！”
　　音乐起——
　　龙逢月平生头一回见这么灵活的轻松熊，他也不知道原来周熠还学过几天breaking，脚和手的动作令人眼花缭乱，肢体的柔韧度和协调性炫目得叫人难以置信，这货身上明明还套着一身玩偶服。
　　最后以一个风车结尾，头朝向地的一瞬间，轻松熊的脑袋也掉落在地，露出了里面汗涔涔的周熠的脸。
　　他不住地穿着粗气，周遭的一帮小弟赶紧围上去扶着状似虚脱的他。

　　“周熠，你他娘的可真是牛啊！”曾昊忍不住朝他竖起了一个大拇指，说完又马上捡起了地上的喇叭，朝着身后教学楼上的学生吆喝，“各位！高一（13）班，来自高一（13）班的精彩节目，今天我们卖艺不卖货，现在来我们摊头，更有众多精彩节目等着你们！”
　　龙逢月这才注意到许多人身后还别着一个玩偶头，这会儿周熠的舞蹈结束了，他们纷纷套上大头，朝四周散去。
　　教学楼楼梯上学生正如潮水一般涌来，底楼的教师赶紧走出自己班维持秩序，“不要跑！不要奔跑！注意安全！”

　　也有人朝周熠奔来，曾昊和其他几个人帮忙拦住了，周熠将身上的玩偶服轻松一脱，随手丢到了曾昊身上，随后，朝龙逢月走过来。
　　走得近了，龙逢月才看清楚他的身上，好像刚从河里捞上来一样，全湿透了。
　　所幸裤子是黑色的，也就上半身的白色衬衫露了一些春光。

　　“怎么样？”周熠朝他眨了眨眼。
　　“真牛。”龙逢月诚实地说，但又觉得别扭，微微侧过了头。
　　“就这，”周熠已经走到他跟前，伸手揽住他的肩膀，“再多说几句。我这一套可是不容易，戴着那么大个头又滚又跳的，真危险呢。”
　　“你也知道，”龙逢月看了一眼周熠的手，“撒开。”
　　周熠听话地松手，转过头像小狗一样用晶晶亮的眼睛看着龙逢月，“一起去喝水。”
　　“你请客。”龙逢月微微扯了下嘴角，似乎是在笑。
　　“没问题，”周熠笑得一脸得意，“以后喝水这个项目都由我请客。”
　　“刚那是什么歌？”
　　“嗯？挺好听吧，小田和正的，突如其来的爱情。”
　　“什么？”龙逢月感觉自己没听清楚。
　　“突如其来的爱情，”周熠看了他一眼，“歌名就是这个。东爱的bgm，怎么样，放学要不要来我家一块儿看电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