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8、交情通意心和谐2 ...

  •   他疾步回了寝殿,来握她的手,“怎么又醒了?”她垂下眼眸,默然摇了摇头。他搀她躺了下去,又自解了衣裳来陪她。那双染了红润的鹿眼如今紧紧阖着,他揣测不出她怎么作想,只能深叹后拥他睡去。

      翌日。寿康殿有遣,姚昭节对镜贴钿,整鬓理妆,数日不曾梳洗,倒使得很多人忘却她原是美人胚子。她于座前盈盈施礼,太后端详她半晌,摒退一干人等,“姚娘子可想过诸事缘何而起?”她眼眸沉静如水,“圣恩如炬,缦立远视、而望幸焉的宫嫔从来不缺。”太后怔忡一刻,“不患寡而患不均,事如此,圣眷亦如此。他治宰天下,得需子嗣繁茂,才可有社稷之选。你怎么想?”姚昭节毫无顾虑,“倘陛下有此想,雨露均沾,纳嫔御而充暗春,妾绝无怨言。亦会敬重尊长,循规蹈矩,可陛下可是真这样想?”太后深喟,“他怎么想并不要紧。日久天长,他总会开悟。可你若时时在他眼前,恐这禁庭永无宁日。”

      终于,她要拆散他们了。姚昭节抬眸,口气平稳,“妾事事追随陛下,并无过激之举,却不知殿下何意?这世上焉有真均等之事,就算如您所言,这禁庭便不会有事端?粉饰太平下的暗涛汹涌,不是更可怖?妾甘愿背负恶名,却要他平安顺遂。所谓全局,所谓天下,陛下心中就没有决断?若他不得不以女眷拉拢世族,平定叛乱,那必是国将不国。”她如此不恭敬,是太后意料之外的。她却并不请罪,“殿下。政事不是女眷能插手的,妾必会如履薄冰,绝不沾染。至于暗春,倘或他另眷他人,我会宽厚以待。现下既万事不起,宁静安虞,又何必将您想要的强加诸于他身?”

      太后方欲斥她,却见今上已至,向她作揖施礼,“孃孃金安。”他解她困境,大抵是特意前来的,“昨日充仪抱病,如今尚未痊愈。臣来寻她,那帖药是一期两次,若迟了可就误事了。”太后侧开眼,示意尚宫,“恰逢陛下来了,孤要给您添个御侍。才同充仪提过,她亦喜欢。”姚昭节答的很快,“殿下并没提过,妾不知此事。”他没想到她这么坦率,却从屏风后施施然行出一女子,姚昭节震惊了,“奴姚氏恭请圣安。”竟是她的本家庶妹,是父亲最眷顾的李小娘生的。今上攥过她的柔荑,“殿下所言甚是。黎王的婚事早就定下了,这姑娘韶华年岁,又是姚家的,想必会跟昭节一样德行昭彰,就一并赐给黎王为府中侧室。”她骤然转眸,没想到他竟力斩乱麻,丝毫不留给她余地。太后终究没能拗过他,亲眼瞧着他将这姑娘赐给别人了,最后今上还笑盈盈对她说:“阿娘。宗亲乃至世家子弟中还有很多不曾娶亲的,请您都看着,来一个朕便赐一婚,直到您断了这心思。”

      九五帝王,万乘之尊,只字便可定人生死。就像是她告诫姚昭节的那样,不能仅仅将他当成人子,更要多出几分敬畏之心。“陛下当真要如此?”今上泰然,合袖再揖:“儿治国秉持公道,四海归心,八荒来谒。亦不沉溺女色,荒淫误国,不知您所疑何事?”她深叹,“我无何可疑。”今上遂携昭节告辞,出了殿才察觉她一手的汗,便拿了绢子为她擦拭,“别怕。”说罢揽住她,迎面是穆斯,许久不见,她倒是容色憔悴,像是病过了,“陛下圣安,姚娘子妆安。”今上甚至不曾瞥她一眼,揽着昭节就要离开,倒是见穆斯踏入殿门后,昭节顾首瞧了良久,引得今上也诧异了,“怎么?”她倏忽还以微笑,“她变了。”

      今上疑惑不解,之于穆斯,昔日是伴读所赠,是太后为传嗣的念想。人寡淡无趣,原就没意思透了,平日里怯懦,凡事没个决断。处处差强人意,不过就是从前缺人,她是稳重的,暂交她处置罢了。“你倒有心想她?你身子孱弱,咱们的孩子……”她乍时眼眸黯淡无光,他便会意,转话道:“总归是个混账,她不来招惹,就容她留着。她若再犯,你处置了她就是。”

      她挪开眼,顿觉凄凉。穆斯的身世来历她很清楚,当初在贵女的集英宴上,就曾被举荐。穆家在京并不显赫,但的确是清流人家。穆斯的同胞阿姊聘到侯府去,庶出的姊妹也高嫁给伯爵家的哥儿,都说穆氏懂得教女,起初便是瞧中,要并为他的女眷,以昭节为妻、她为妾。她揽着今上左臂,他有一刻惊讶,毕竟她在人前持重,注重礼数,“她是好姑娘,又是潜邸旧人,下人的过错不该她来承担。”他偏眼,却并不赞同,“只恐她跟下人同心同德。瞧着安分,若心中藏奸谁又能知晓?孟氏虽将过错揽在自己身上,若她能敲打,必不能起事。就怕是她左右摇摆,一心作壁上观,只等你伤心难耐,她便可乘虚而入。昭节,以善意揣测定会失望。”

      她长叹一声,他只揽她在廊间漫步,倏忽下了秋雨,两人就地避雨。他特地命内侍取鎏金暗八仙手炉,亲手递给她。她捧了半晌,垂眸道:“妾这般做究竟对不对?在授礼的时候,女官说嫔御应宽慈厚容,不可小器。今日妾却顶撞殿下,说要与您同进退,绝不擅自下了决断。”他莞尔才说:“想的可真够多的。阿娘顾念的无非就是皇嗣,爹爹在时,前前后后有二十余个娘子,诞下的皇子能争储方便有八位。可那又如何?最终还是留不得。”曾前途无量的皇三子失去了唾手可得的皇位,因谋逆事妻离子散,最终难逃一死。

      他是得圣上爱重的储君,纵在女眷事上荒唐,却终不曾到谋逆的地步。礼聘是九月四日,就那么凑巧,储君于九月朔日遭废黜,内眷一概流放,贬为奴隶。有些事并不由得深想,九五万乘,原就压着淋漓鲜血、波谲云诡的算计。这些事想来无用,不过枉费心神。雨来得很急,瓢泼而下、敲地如石,一身影由模糊转向清晰,是穆斯双手捧着一斗篷前来,“陛下。殿下吩咐妾来给您送衣裳。秋雨寒凉,请您保重圣躬。”循声望去,是她历来的沉稳恭敬,这事旁人做来恐有博恩的嫌疑,可若她做,便是嫔御贤良淑德。昭节起身,向今上施礼,“陛下,妾忽感疲累,便先告退了。”穆斯肃容,却掀裙下拜,向她叩首,“管教下人须苛,妾昔日不明白这道理。才致使下人陷您于危难,妾该向充仪谢罪,请娘子海涵。”她曾受后院浸染,多少个小娘就是这样谦卑,在主君面前揽尽了罪过,却只让人垂悯。

      这样的事能不能成,终究要看当家主事的男子。今上瞥她,觉察出几丝不对,着内人将她搀起,却踱至昭节身前,遮挡住她一半身形。昭节见势温婉而笑,活像是她母亲的处事,“穆娘子这话错了。既系下人谬失,无非就是今后看顾的再周全些,避免有差就是了。可若累及性命,造成覆水难收的结局,却不得不要记得一辈子。伤痕留在身上,难免教人时时想起。”穆斯没想她会这样答,“您当初遭难,是因完颜氏善妒兼之……”话不能毕,却已现端倪。冬蝉是闺中随侍,自情分不浅。折冬蝉便如同掌面之辱,她好端端一个贵女,原也手掌权柄,有趋中宫的可能,如今却只能忝求禁中容纳,将万般不甘化成孝道,事从寿康。提起那无端失去的孩子,她总是难掩气愤,此刻连起先的平静也舍了去,“确非一人之过。那两重事但缺其中一遭,就不会有今日恶果。孩子在我身上,慷他人之慨总是很容易的。”

      穆斯抬眼看她,女儿家惯爱在主君前有贤惠的模样,她却光明磊落,绝不掩饰自己的愤恨与怨怼,今上瞧了她半晌,将那斗篷披于她身,“不想了。”

      今上携她离开,徒留她在原地。冬蝉不忿,将那些谩骂的话讲出来,她虽斥责过,但后头却觉着愈发有理。起初许配给他,潜邸唯独她一个。虽非正妻,他亦不来探望,她却默默为他料理好女眷们的事,将女使和小厮们教导的很齐整,让他无后顾之忧。最先是没有期盼的,她亦知他心有所属,只想能远远瞧着就足够。他成了帝王,她是真心欢喜。入了禁庭,她因侍从潜邸的缘故封的高些,合乎情理。他无妻房,却将内眷的事托付给她,这份信任来的难得,更让她的心底生出雀跃。若无姚家姑娘,悉数只是将就。他为社稷,迟早会临幸旁人。她就那么耐心等待着,想着“论资排辈”,想着举案齐眉。可她偏偏就是阴魂不散,竟成了家人子。太后钧命,姚家第二女应制入掖庭,不得有违。假想敌成真,那十五日她最为煎熬。就像是他不曾瞧过的名册,雪泥鸿爪,雁过留痕,愿她只是静水上滑过的波澜,并不刻骨铭心。

      悉数的贵女殷切的盼望着帝王的青睐,会用浑身解数来博他的笑颜,君眷雨露,谁不想得?近水楼台,有些事在旁人看来是痴心妄想,但既身在青山巍峨中,又岂能全然清醒。想来想去,他原不喜姚氏,最初禁她随意踏足内苑诸地,又以内人折辱,惹得她在紫宸殿前跪求,很成一个笑柄。那日她于紫宸久留,却让她浮想联翩。是色授魂与,旧情复燃,还是冰释前嫌,再无阴霾?她使他无端受非议,应不能轻易被谅解。

      可就那么迅捷,他吃醉酒顺理成章去了披芳,她侍了寝,就此不断升迁。原郡君的事只是伏笔,欲扬先抑断是漂亮,也让禁中重新探看所谓的姚娘子。他果真是撂不开的,一见到她垂泪,便会割舍掉她的过错,只记得两人绕床弄青梅的往昔。他隐而不发的深恶痛绝,佯装漠然的禁令,竟都烟消云散,归作尘埃。而冬蝉不过犯了糊涂,下了那使她孱弱腹痛的藏红花,便被夷平三族,连累她谪降县君。

      果然,世间没有公道。她若不能赢,便再无容身之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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