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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交情通意心和谐1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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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倏忽失笑,握下她的柔荑,“我不寻旁人。你瞧瞧,你不在禁庭时我都忠贞不渝,如今披芳就是咱们的家,我是游子,夜夜返家原最应该了。”她愁眉紧锁,像是在忧虑,“妾若当真不能再遇娠……”他掩住她的菱唇,“这话不吉利。不是一直服药调理么?怎么就不能?不想这些了,快睡罢。”翌日晨起,她捧了一个抽匣,他含笑揭开来看,是一南红玛瑙手串。色泽剔透,只怕在蜀州内也寻不得几斛。他常日戴那琥珀蜜蜡,她笑道:“妾手脚慢,今儿才制好,原是想作节礼的,宫宴尚远,或许还能备出一份礼来。”他打量再三,“这是你家乡旧物?可有说法来历?”她垂眸半晌,答道:“蜀州是荒僻地方,这珠子最名贵,妾就托故友寻来。”他神色中似有一分黯淡,立刻侧过首去,“我瞧着甚有眼缘,自今日起就戴着了。”说罢他将原先那串搁到香袋里,又将她制的戴上。
她还想再添话,何伶却上前道:“陛下。该起與去崇政殿了。”她只得替他压平袖上的褶皱,倏忽托出几抹笑意来,他摩挲着她的脸颊,“早些用晚膳,不必等我。”她目送他的背影,又看着那空了的木匣。她已坦心,这颗心掏给他,却不能将这番话讲给他。他身为万乘,终究要有撂下她的一日。届时再想起这剪不断的情丝……
暗春唯独四个嫔御,各自相安无事。她亦无需晨昏定省,每日更清闲。或是去藏书楼整理典籍,或是在芰荷亭旁喂鱼,或是在画廊春深,一坐就是一个时辰。
是日用过晚膳后半个时辰,朱琐禀说:“尚制署来了人,说要送衣裳给您。”这漏夜时分,本不该来。姚昭节心有疑虑,却仍命人进来。为首的宫娥将衣裳奉上,她神色骤变,轻咳嗽了两声,吩咐道:“这颜色鲜亮,倒甚得我心,只不知换上身如何。”云蘅率人守于殿外,等人走干净了,昭节才落座下来,“何事寻我?”那内人也跪下来,“二姑娘,是主君让奴来的!如今家生艰难,怕是要靠姑娘光复。您受隆恩,可在陛下跟前为主君进言么?”
今上穿长廊而来,见人一概守在外头,云蘅说:“尚制署送了新衣裳,娘子瞧着喜欢,正在里间更换,请陛下稍候。”他觉奇怪,她在穿戴上并不苛刻,这送襦裙也不该在漏夜的时刻,他走近几步,透过软烟罗的窗幔看着殿内的动静。内人急了,膝行向前拉扯她的长袖,“不是要姑娘去窃什么机密,只是恳求姑娘向陛下举荐一人!只要成了,自有人替主君说情!”
昭节只觉荒谬,甩开她的手,“禁庭不得干政!他是想陛下赐我一死?爹爹近年办事愈发糊涂,他若当真有了政绩,还怕不能加官进爵?他若无能,就算是陛下抬举,也不会有出息的!”女使见状,一狠心就威胁起来,“二姑娘,奴只能跟您说实情了。主君只要您给陛下举荐个姑娘,在沈家序齿第四,如今韶华年纪,模样也好,您小产过后倘或身子不好,不能服侍的时候大可让她进幸,今后有了孩子,您再过继抚养就是了。您如今在禁庭地位尊崇,又独占雨露,想必您一句话,这禁庭明儿就能多个娘子。这一石二鸟,何乐而不为?您可要为大娘子和三哥儿想,他们的前程都系于您身,这将来能否在姚家安安稳稳,还不全看您的抉择?”
姚昭节愤恨难遏,“他拿阿娘和弟弟威胁我?陛下并不昏聩,我的话不管用的!你去告诉他,我绝不替他做事,除非我死了!他想掣肘陛下,更是不能!”女使起了身,掸掸衣裙上的尘埃,“姑娘,这话可就错了。您是姚家的姑娘,若姚家败落,您亦不可能独善其身。君恩如流水,您终有人老珠黄的一日,举荐人是早晚的事,怎么您出了阁,入了禁庭还像从前?有些打算还是早做为好。大娘子产三哥儿后不能生育了,主君前后纳了三个小娘,您就不担忧?这家里的事儿啊,您原先在后院儿,该最清楚。过得好坏,都是主君的心意,若您不能遂他,他是不能拿您怎样,可见了大娘子,难免又想起您真不懂事!如此下去,怕是她要寿数无多喽!主君为姚家着想,纵使有时不能眷顾您,可您阿娘难道不疼爱您?”
她已然泪流满面,此刻也不顾外头人能否听清,“畴昔东宫之事,我与他父女情分已断。他说只要我肯,他今后再不逼我。如今违背誓言,又是何意?”女使讥嘲道:“那是从前了。再说,您并不曾入东宫为良娣。若当真那般了,还哪有今日的福祚?”昭节掼碎茶盏,“我在他眼里究竟是什么?是他的骨肉,还是一个物件?他拿姚家束缚,拿母亲的性命要挟,拿六哥的安危逼迫,我已然从命了。却怎有脸再使这下三滥的招数?”那女使亦气愤起来,“二姑娘!您是姚家的姑娘,要您举荐人怎地了?为姚家,你就算是下十八层诏狱也应当。姚家不许你死,要你礼聘东宫,你理应从命。姚家本不想您入宫掖,是太后偏指你来,您亦放不下旧情,是自愿前来。如今并不要您舍生取义,只要你说句话也不成?你受姚家养育,此身此命都是姚家的,如今却在这里不孝忤逆,主君当真错看了你!”
“哐”的一声,她栽倒下去,殿门忽地从外推开,今上脚步如风,指那女使,“立刻杖毙!”说罢急搂昭节,给她顺气,“怎么了?”她强捂心口,脸色惨白,倚在他肩头,半晌说不得一个字。御医来的极快,摸脉说即说:“陛下。娘子小产后情绪不能过激,如今急火攻心,犯了心悸。微臣即刻开药,稍后便会缓解。”他替她摩挲着心口,听她梦里呓语,“不要,阿娘!”听了这番话,他才知晓当年最难的是她,于是吩咐何伶道:“将姚夫人接入禁庭。”熏了定神的香,又敷了药,她渐渐镇定下来,喂药时神志清醒些了,她推开药盏,“她说的对吗?我是姚家的姑娘,就身不由己,不能自断么?”他重新舀了一勺,“不对。家族养育不错,但百罹成人后,就可自断了。对错自有公论,怎能为虎作伥?那不成愚孝了?”她阖眼,两行清泪垂落,“六哥,我当真……没有办法了。”
他单手将她揽入怀里,“你应该早些告诉我的,这事我最懂应怎么处置。”她泪痕斑驳,“他要掣肘你,我不能答应。可你若要诛杀他,我亦不能袖手旁观。或许我当真不该入这禁庭,当初便应投了湖,免你为难……”他劝慰许久,她服过药,难免倦怠,很快就睡去了。他出了寝殿,看向何伶,“召姚平入宫。”
姚平入宫时万分惶恐。姚家在他父亲那辈已见式微,在甄选官员上出了纰漏,升官就难上加难。他科考两次落第,第三次好容易登了榜,仍在末尾。先帝因前头缘故,只给了他七品的官职。当年招婿时便想将女儿送入高门,好为自己赚个前程。姚氏长女两岁夭折,如今嫡女入禁庭,颇受今上爱重,使他燃起希冀。或许是此事成了,今上就要重用他了!他的两个同胞兄弟都在地方,轻易帮扶不上,如今只能靠着这个女儿光耀门楣了。想的很好,却见掌灯的内侍将他往禁庭中引了,他十分警惕,“这是要往哪儿去?”班直睨他一眼,“陛下传召,您焉能不从?”他只好跟随,今上在披芳侧殿见他,内侍们垂手静默,无一例外。他依礼拜下,“微臣恭请圣安。”
今上沉默,由得他在座前长跪。深秋时节,寒凉层层袭来,使姚平更加畏惧。曾经的女婿变成了九五之尊,他无颜私谒,更不敢拜谒,唯恐他提及昔年之事。今上摒退内侍,仅剩三个心腹在内,“今日召卿来,是想问当年究竟是怎么回事?您的女儿本应聘给朕,为何又为东宫礼聘?”他曾数次想过他会有此疑问,以昭节的性情,定不会同他多言,便由得自己分辨了。“臣教女不善,请陛下恕罪。”迅雷不及掩耳,他不假思索便归咎于自家女儿,他攥紧了拳头,骨节阵响,“卿的意思,是指昭节弃朕而选旁人?”姚平额上泛汗,时凉时燥,“彼时势头无量,姑娘便跟微臣哭闹,说不要原先的亲事了,要嫁去东宫。臣无法。”今上像听信了,“哦?三哥眼高于顶,竟听了卿的恳求便允昭节入东宫了?”姚平只得顺着他,“起先是不肯的。可后来谅解臣的爱女之心,便向先帝陈情要礼聘小女。”
今上似在疑惑,“这番话可当真?”姚平一狠心,“是!臣教女不善,甘受责罚!”今上起身,踱到他身前去,“卿此话谬了。不过可惜了,您虽会教女,可家里的下人却管教的不好。句句恶言,目无尊卑,朕已命杖毙了!”姚平迅疾思索着对策,最终澄清道:“陛下,臣冤枉!什么女使?臣并不知此事啊!大概是小女为博恩嬖才出此下策,她糊涂,还请陛下谅解她将将失子,宽宥她一次罢!”他言辞沉静,寒如坚冰,“朕珍爱昭节,别说是她要趋恩,就算是她什么都不做,这天下挚宝朕照样会赠给她。她的德行岂是你能毁谤的!你若非她爹爹,今日就凭这欺君罔上的罪名,朕就可立刻诛杀。”姚平并不承认,膝行向前来拽他的衣摆,“微臣所言句句属实,还请陛下明察!当年的确是小女嫌卑趋贵,才弃您而去!臣一直都是敬重仰慕您的,错的是她啊!”
今上怒极反笑,只疑惑他怎么一点廉耻都不要,读书人最重风骨气节,他这般与街坊的乞丐有何区别。“你最清楚真相。今日不杀,是因你是昭节的生身父亲,是她救你性命。为这救命之恩,请卿稳重行事、谨慎度日、厚待发妻、爱惜羽翼。若再敢拿她的亲眷来逼迫,这条借去的性命便还给朕罢。”姚平更生恐惧,只听他继续说:“朕的暗春,不容任何人置喙,无需他人挂虑举荐。沈氏,朕会送往佛寺,要她终身常伴青灯古佛。下一次再想断人前程,可直接来找朕。若再让朕知晓你去要挟昭节,可就不会像今日一般轻纵了。”
他唯恐丢命,浑身颤抖着,说话也断断续续,“是!臣遵谕。必定……必定厚待……”外头有内人清晰的声响传来,“陛下,娘子醒了。方才急着找您,奴回禀说您在见外臣,娘子便不曾擅动,还说要等您回去再歇息。”他起身,方欲提步出殿,又顾首道:“谨言慎行的道理,卿应当早就明白。传闻不足为信,罪人业已伏诛。从头至尾,昭节只与朕定过亲事,后因朕权宜之计,才委屈她不能过府为妻。若当真说有错,那亦是我之过错,与她无干。”
姚平再次叩首,心里只想姚家烧了高香了,出了一个能左右万乘的姑娘!今上却又警告他,“她业已许配,再非你女,而是我妻。你要记清楚了,普天黎民,若有敢伤朕妻者,朕必凌迟处死,以儆效尤。”
他走得很快,像是有十万火急之事。走后姚平栽倒在一旁,有内侍立刻上前,“姚大人,请立刻出宫回府罢。”他谄媚的笑着,跟着人离开了。
只要青山在,不怕没柴烧。只要这个女儿拢住帝心,就会鸡犬升天,前途无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