晋江文学城
下一章 上一章  目录  设置

3、落英飞絮冶游天2 ...

  •   他忍俊不禁,只觉得荒唐至极,“朕不曾冤了你。”她猛然上前两步,双膝在颤着,几乎是挡在他身前,“妾的内人被诬蔑与人有私,请陛下彻查,不能交宫正司严刑拷问。”他端瞧着她,“郡君是要胁迫朕?还是要恳求朕?”殿前侍立数人,她亦是家族惯大的贵女,哪里受过这样的折辱。但尊严岂能重过人命,她双膝一弯就跪在他身前,“妾恳求陛下。”他不曾想她会这般痛快,这场景已想过百遍千遍,但真正就在眼前时,却并不觉得解气。“你的侍女,想必是遂了你的性情。这事朕难开恩,若受过刑罚仍是冤枉,那便是当真了。”说罢就要提步入殿,她神色凄然,拿出最后的凭借,“陛下容禀,妾有一物欲呈给您。”说罢她自袖中取出宝匣,双手捧于他身前。

      是情意甚笃时的采兰赠芍,他彼时势弱,得姚家解救免去灭顶灾祸,于是答允她三诺。她抬眸,水色盈盈的鹿眼毫无私祟,“君子一言,驷马难追。不知昔年诺言可还算数?”他抛给她“随朕进来”四字便疾步入了紫宸殿中。熏香袅袅,直让她清醒起来。宝盒中躺着一枚水色极嘉的同心佩,“为她,不惜连这个都拿出来,谦卑的恳求朕,当真值得?”她重新下拜,双手交叠叩首:“妾势单力薄,护不得在意之人,更不配有真正在意之人。她自幼随侍,同我数年情谊,但求陛下垂悯。”他笑道:“自幼?原你还记得往昔的旧事,朕只道你一概忘却了,不然怎会在禁庭?”这话是嘲讽她不要廉耻,趋利如趋命了。她莞尔道:“妾应制入禁庭,是承谕而来,并不是一心趋利。陛下若猜疑妾别有所图,为何要赏那一簪桃?”他听了便怒道:“你的意思是朕错了?这么听着,倒像是朕一厢情愿,你清高孤傲,是情非得已了!姚氏,你怎敢这么跟朕说话?”

      她从善如流再拜道:“妾知罪。陛下要罚妾甘愿承受。可妾的内人无辜,您赏罚分明,还请明察。”他却忽然起心动念,韶华的年龄,青春的年纪,原是荒唐的时候。他将她一把搂起,“成啊。你侍奉朕一次,朕便允了,你意如何?”她伸手解了外襦的系带,“多谢陛下。”

      这本是件两厢里欢喜的事,可他怎么都不觉得高兴。见她这样自轻自贱又斥道:“你什么时候这般模样了?女子的清白最是要紧,你如今为一个贱籍人物都能舍弃?”她的眼泪滴落下来,恁的可怜,“妾定要救她。当初妾眼睁睁瞧着……却无能为力,如今妾不能再失掉阑秋了!妾名分既定,这辈子都是陛下的人,什么时候侍寝都是应当的,那此刻侍奉怎么就成了舍弃清白了?”她哭的令人动容,是他素日里瞧了就觉得心疼的模样。他俯下身,想去擦泪的手僵在原处。她就势攥住他的袖口,不知是真情所致还是不得不的屈就,“求你,求你了。好不好?”

      他忽然心慈的不像话。思绪回到韶华年纪,那时他有先生授课,她时常到府邸里来,时而想去捉蝶儿和知了,就央着他陪同。若他借故正事,她就会这样恳求,“六哥哥!就陪陪我罢。求你啦!”他甚至不忍挣开攥住袖口的那只柔荑,只侧开首,“朕一誓必践。起来罢。”她提裙,双股却再也无力。攥住他袖口的手本能的借力,他双臂去搀,于是她便栽在他怀里,他半揽半搂,曾朝朝暮暮挂念的脸庞尽在咫尺。她欲退开这力量,却当真站不住脚。两人就这么僵持了一会,今上忽地将她打横抱起,朝内寝走去。

      她阖了双眸,任凭眼帘前片片模糊。他将她搁在茶榻上便提步出去。何伶随即入殿,听他吩咐道:“清查宫闱之事由殿前司统御,切毋屈打成招。”他会意,复拱手告退。午膳后议事的官署甚多,昭节不敢擅动,便只静坐等着。寝殿里搁着书籍,一本《文选》翻旧了,折了几页。幔帐是缥缃色,熏炉中并没燃香。其余陈设俭素了些,并无天家的巍峨之风。不知今日多少事,她等到晚膳时亦不见歇,直到天全然黑了,唯有婵娟映照。他方带了倦意入了寝殿,她立刻起了身,“你还没歇好?”她复施礼,“谢陛下,妾无碍了。只紫宸乃议政要地,妾不敢擅出妄离。”他抬眸凝她须臾,“这时候倒讲起规矩绳墨了。”她又听不懂,便再屈膝,“叨扰陛下,妾告退。”

      出殿时碰见了奉盏的内人,她避等不及,一盏茶恰好溅在她前襟上。内人下拜请罪,她方要说算了,却听背后有声,“何事?”她顾首,亦施礼告罪,“妾失仪。”他方睨见霁色衣裳前的污渍,她复跪了下去,“妾莽撞,请陛下责罚。”那内人惊惶,却不料她能替自己挡罪。他凝视她半晌,“今后不得擅入紫宸。”她叩首,见他要回内寝了,忽地说:“陛下,妾能同您借件斗篷吗?”倏忽他将一件缥色披风掷给她,她方默然起身告辞。

      回披芳时见阑秋踱步在等候,见她回来喜极而泣,“姑娘!您可算回来了!听闻您为奴的事去紫宸殿恳求陛下,奴死不足惜,陛下可有为难您?”说罢她又瞥向斗篷,“咦,这衣裳何时翻出来的?怎么瞧着长了些?”入了内寝,她自褪外裳,阑秋才发觉她衣裳前有茶水染过的污渍,却听她说:“无妨。”阑秋替她去解中衣,“怎么无事?您烫到没有?春日里衣裳少,可别真烫坏了,奴到司药署去求药!”

      她攥住阑秋的胳臂,“今后你要谨言慎行。我们孤立无援,无人维护。倘或行差踏错,便会招致大祸。姚家承受不起,我们更担不起。五月放内人出禁庭时,我会恳求充容将你放出,回了家里,你便跟在阿娘身侧,她定通晓我的意思。”阑秋不住摇头,“奴不走!奴从小跟着姑娘,姑娘在哪儿奴就在哪儿!倘或奴离开了,又有谁能照顾您呢?”她松开手,笑意中遍是苦涩,“我自身难保,遑论能保住旁人?汗巾之事已给我提了醒,若我终难逃一死,那你今后便是万分艰险。阑秋,我们各自好好活罢。”

      阑秋即使万分不情愿,亦知她打定主意的事不会再改。乾月尾声时,昭节谒见庄充容,陈说一番后充容道:“这事不难。不过本家随来的多能体贴入微,郡君可想好了?”她垂首低眉,声音却响亮清晰,“是。她本就到了年纪,该许配人家了。不该因为妾的事宜耽搁她的前程。”穆斯欣然应允,并命内人将她的名讳添上。

      五月内人离宫,昭节亲去送别。阑秋即使并不愿,却亦不想成她的拖累。看着阊阖缓缓关闭,她才安心回殿。

      藏书楼去不得了,画堂春深亦不能去了,她几乎寸步不离披芳,每日只抄录典籍,默背经书,无事时针黹女红以排遣寂寥。时而倚在窗前的茶榻上小憩,时而伏在案边看苍穹边的夕阳,时而绘丹青,画一副云卷云舒,时而做茶制香。仿佛她不过是将闺阁改到禁庭,一切并无不同。

      六月十二,万寿节。嫔御们进献寿礼,忙的不亦乐乎。她亦依制到了集英殿,坐在最末,只字不发。御驾的来临使嫔御雀跃,她却燃不起兴致了。那颗心早在当年就死掉了,枯木难逢春。觥筹交错,推杯弄盏,嫔御们一一敬酒,她却并不上前。他曾跟她讲过,他其实很厌倦这不得不的“应酬”,且酒量也不大好。为此她还曾数次打趣,于是到最后,他果真已现醉意,夜宴散的很晚了,她回去沐浴过才要歇下,就听见殿门猛一声巨响。

      两个内侍紧赶慢赶的搀着他,他却几次要挡开。她欲去披衣,却被他攥住手腕,“为什么?”内侍们见状鱼贯而出,她试图挣脱,却次次落败。“什么?”他将她推倒在榻上,“你要三哥不要我?为何!究竟为何?”她泪盈于睫,“我不想的!可我为了姚家老幼和全族上下……”他以吻遏制她后面的言辞,来势汹汹。又去解她的中衣裙,她闪躲不及,双手又被压死了,轻易不能挣扎,“昭节!我已去求过爹爹了,我什么都可不要,却不能没有你。”她阖眼,顺着他的力道解开了裹胸,双手揽上他的背脊。

      这番旖旎持续到五更,他终于停歇下来,哽咽着唤“昭节”,她又靠向他,抹去他将落未落的泪水,“六哥哥,昭节在这里。”他将她揽紧了,像是不想她逃走。趁着今夜醉意,她才能好好的瞧瞧她的六哥哥,摩挲着他的脸颊,他的眉眼。倘或当初没有那些事,她便是他妻了。世事难料,有些事终究是躲不过。

      翌日。她发觉身侧有异动,便撑榻起身。他平静的凝视着她,瞧不出喜怒。何伶入内奉栉盥的铜盆和热绢,却只听他问:“昨夜怎么回事?”何伶将旁人都摒退了,跪禀道:“您饮醉了,说要寻姚家妹妹,臣只能带您前来。”他余光瞥见榻上的落红,她即轻推绸被去遮掩。记忆是断断续续的,他只能回想起昨夜他说了甚么,后她便不再反抗了,反倒迎合起来。她静默着,几绺鬘发遮挡住她泰半面庞,“命司寝局记档。进封清河郡君为才人。”

      终究,他还是没有赐她一碗汤药。承认了她昨夜侍驾的事实。何伶领命,她却攥住他的中衣袖,“前些日您赐给妾的斗篷,今日敬还给您。”何伶循声望去,见漆盘上已叠放的齐齐整整。他莞尔回握住她的手,“送给你了。”

      何伶见势亦疾步退出殿外,他重新坐下来,将她的散碎鬘发揽在耳后,“有话想说?”她嗫嚅再三,终究问出口:“昨夜陛下是否并不愿意?”他凝视她半晌,见她羞赧之下绯红的脸颊,和鬘发里若隐若现红了的双耳。他笑了笑,像是打趣,“这话应该我问你罢?”

      她抬眸,撩到耳后的那绺鬘发又垂落下来,他不厌其烦的重新将它撩回去,又吻上那菱唇。一壁揽着她的背梁,不知纠缠多久才松开她,“我不后悔。”

      说罢他绕开那架黄木屏风,唤来内侍服侍盥洗。他离去后不久,她亦起身整妆,去向充容晨省。到广明殿时议论不歇,仔细辨别都是关于昨夜御幸的。嫔御们齐聚一堂,亦都望向她。过了须臾庄充容才开口道:“如今姚娘子已是才人,今非昔比,即承蒙恩典,更该尽心服侍,早日为陛下诞育皇嗣才是。”她含笑应下,得出披芳又去了寿康殿。

      太后的尚宫孙瑜早已恭候多时,将她往内殿引。她依制下拜,双手交叠身前,以额触手,行稽首大礼。礼数毕后,孙瑜亲自搀她去坐,“兜兜转转,你还是他的人。”她垂眸良久,却听太后笑道:“往昔之事不可追。从前孤不愿计较,只要你如今是真心侍奉他的,我便足意了。他于内眷上十分苛刻,我知晓是放不下你。可他如今是天子了,你要识大体。”她听过教导,再次提裙下拜,“妾叩谢殿下。”

      出了披芳殿,却不知该往哪儿去。她踌躇片刻便回了自己殿宇,如常做着针黹,绣过第二十八个香囊。若都拿出去换银钱,也该有不少罢。她交给了采买的内侍,内人们想赚些零花,都是拜托他一并去卖的。

      私相授受的事还没过去,内侍遭了搜查,倒平白无故搜出些女儿家的绢帕香囊来。穆斯谨慎,将东西取了登了紫宸殿的门。今上只粗略端详一眼,问她生了何事。穆斯道:“那内侍说,是内人托他拿出去卖的,想赚些养家糊口的钱。便抽睱做些针黹,一并给了他。宫规无明令禁止,若依常理,倒也合情。只是前头出了恶事,妾便想来请您的谕旨。”他随意拿起一个,端详再三,眸光骤变,“这是谁绣的?”穆斯纳罕,不知他哪里出来这么一个疑问,“各署的内人都有,也有几个是暗春(泛指嫔御住所)的……”

      今上夺门而出,很快就到了能解释疑问的处所。她常日歇的早,这时已解了外裳在榻上倚着了。内人说御驾要到了她只觉得震惊,他很少让人瞧出喜怒来,今日却显然不怿,先摒退了内人,又直截了当的问她:“这是你的?”她捡起,仔细打量一番后颔首,他扬起她的下颚,“你给内侍绣香囊?”她诧异,却很镇定的解释:“这些妾留着也没用处,都给了内人,让她拿出去换银钱了。”他啼笑皆非,“你缺银钱?”她先是点头,后又摆头,“披芳殿的郑内人母亲患了病,她如今的积蓄不够药钱。她平日为人厚道,做事勤勉,妾想帮她。”

      他追问:“差多少?”她知他想这份银钱直接赏她,“无功不受禄,她不想得一份施舍。”他哂道:“倒有几分骨气。”她见他仍旧不高兴,“你是朕的嫔御,这香囊朕还没得,倒给那街坊四邻买了去。”她起身下榻,拿出一个匣子捧给他,“那个针脚粗糙。”他揭开来,全都是他曾提及过的样式,仙鹤、岁寒三友、香檀、垂柳、大雁……

      须臾他问:“多久了?”她垂眸,将匣子搁下来,“每个都不一样。从您开始提的时候,妾便开始绣了。本是想……若非今日,大概此生妾都送不出去了。”他已经猜到了,这是为他们昏仪豫备的礼,那昔年究竟怎么回事?她那番无情义的话是否另有隐情?
note作者有话说
第3章 落英飞絮冶游天2

  • 昵称:
  • 评分: 2分|鲜花一捧 1分|一朵小花 0分|交流灌水 0分|别字捉虫 -1分|一块小砖 -2分|砖头一堆
  • 内容:
  •             注:1.评论时输入br/即可换行分段。
  •                 2.发布负分评论消耗的月石并不会给作者。
  •             查看评论规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