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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2、新妆宜面下朱楼1 ...

  •   两人从角门悄没声的进,直像是私逃出去,又鬼鬼祟祟回来。寒冬风冽,他给她又添了件氅衣,她身上愈发沉重,不觉抱怨道:“六哥是拿妾当冰人?”他将她的手往怀里揣,睇来的眼光满是犹疑,“若冻着又要闹病,我衣不解带的照顾尚且好的那么慢,关键是你要遭苦头。多穿些不碍事,少穿些事要大。前后的汤药不离身,好容易将你调理得当,若不胡思乱想就不犯毛病。我能经得起几回那样的事?割心一样,教我恨不得替你有症候,换我这颗给你。我是想跟你打个商量的,今后若有烦躁的事,你头一个跟我说。不管是你家里的还是禁庭的,你一概推了给我。我知你定不愿的,说不乐意当甩手掌柜,不想给我添烦扰。但你若又罹患甚么病,就真让我烧心裂肺。你在服药,我必得找刘彬开两帖清热解火的。阿节,我是恨不得日日将你携带着,一刻瞧不到都不成。怕你疼痛、怕你烦心,怕你忧愁、怕你有事掖着藏着。”好唠叨,她听的心头暖和,要答复却见有宫娥掌了灯,引着一个盛服宫裳的人。

      竟是崔氏,她笑意盎然,秋瞳含羞带怯。“陛下,妾亲制了宫灯赠予各殿,按内侍人数推测御驾在此,就想亲自敬送给您。妾手艺不精,还望陛下海涵。”天爷,当她的掌事拿过来昭节才瞧的清楚,竟是鹣鲽形状的。她的脸庞在灯火映衬下更和蔼可亲,身间沾染梅香,馨香随着脚步溢出来,勾魂夺魄,“青梅煮酒,冬雪漫天,妾备下了清酒,能否请陛下移驾?”平铺直叙,主题鲜明,崔家嫡女素来端稳,如今也放弃了含蓄。她含着笑,上下打量她周身装束,早该歇觉的时辰,她这身襕裙又挑眼雅致,一瞧就是特意为之,他却瞧也不瞧一眼,“有心了。酒就不必了,这灯朕亦没眼缘。更深露重,请你早些回去。”

      说罢他替昭节紧了围脖,何伶即挡开她,为帝妃清出道来。崔氏会急并不稀奇,毕竟她是得过眷顾的人。他扶着她的胳臂,“许诺的灯别忘了。”昭节失语,这是敲诈,好端端的鹣鲽他不要,偏累她费那三脚猫的心思,“不如妾做个鸳鸯的?”他破静而笑,“行啊。鸳鸯戏水,交颈而卧,最是合你我。”这人真促狭,朝上威严,到她这儿活像个登徒子,“妾才不做!这不是有现成的么?我再耗费心力都比不得人家分毫,到时六哥定笑我没本事还瞎逞能!”

      他哭笑不得,“天可明鉴,我真没瞧她。你什么脾性我都晓得,若真那样怕以后进不了披芳的门,再难家去了。”她停步,手臂拦他,“怎么?妾是悍妇?会河东狮吼?”好凶,他不由得退半步,“你误解了,真没有这意思。”内侍远随着,均垂着首。他索性揽了她,“先回殿里成不成?你要审我也不能在寒风里头。”说着就推她往紫宸殿走,殿里放了火盆,又燃着浅淡的檀香,他亲自替她解了外氅,无比虔诚道:“我没碰过她。”

      她呛了茶,连续咳了几声。他在一边的凳子上坐,边替她拍背边说:“说过几句话。”细数有七日歇在她的云岳,这话可信度不高,他又解释,“我在侧殿歇的,是为着崔家。我知道你会介意。”她垂头戳手指,绞着裙带,他注意到她的小动作,“你一个清白女儿家跟了我,我却趁你难受时和旁人云雨,这非人所为。”寻常人家都是这样干的,还有些娘子会在信期时举荐侍女司寝。男人想要子嗣丰沛,想泄火,有时并不管到底是谁。她去铜镜前卸了钗环,又取水洗了胭脂,一句话也没跟他说。他呆愣的坐着,也没唤侍奉盥洗的内人。过会儿撩水净面,拿绢子擦过。

      她静坐着,他的手轻按到她肩上,“不高兴了?”她叹着说:“六哥,我是不是私欲太甚了?我这样不贤惠,又爱嫉妒,今后你会不喜欢罢?”他将她提起来,手环在她腰际,“感情只容得下两个人,没有宽和大度。你要强忍着将我推出去,我不乐意,请你别这么做。”她若有所思的颔首,露出两排贝齿,像十分欣喜,“就是个灯笼,难不倒我!”果然,她思路跳跃,谈的事又变回去了,他摇摇头,吩咐值夜的内人给她换个八角手炉。她枕在一臂上,左右的辗转,“怎么做的来着?”

      他疑惑,见她时而深思,时而掰着手指数。他看着好笑,“够不够数,我借给你?”她瞪过来,“先别跟我说话,我正在回想怎么制灯笼。我功法高深,姊妹几个都欣羡!”燃起斗志了,她活像只斗鸡,一定要胜崔氏几筹,等他熬的眼皮打架,见她欣然合掌,“明日有事干了。”他欣慰的点头,她亦有些累,又乖顺的靠过来,让他胸口一暖。他张臂搂她,将塌到腰的被子往上盖了盖,“别折腾,不行就算了。生辰礼不要了也行。”她斩钉截铁,“寿面和花灯一个也不能少。六哥瞧我的,我要给你露一手!”愈发像小姑娘,争强好胜,事事冒头,他终于能放些心。

      免了朝,他便不拘时辰起身。陪她睡到辰时二刻,看她懒怠的打了个哈欠,眼睛唰一下亮起来,“我昨儿梦见做成的花灯了!”他怔一刻,将她拉起来,“快去盥洗,我们用膳。”为新年她裁了新衣,今日却还是素淡的襦裙,他打量良久才说:“这是两年前的裙子?”她随着看,“掉色了。这衣裳原先是芦苇绿的,还是旧衣裳穿着舒服。”袖口都有些脱线了,他笑着打趣,“那敢情好,是给我俭省,不过娘子可要记得,咱家里宽裕着呢,不缺你两件衣裳的银钱。”

      他亲手剥了鸡蛋给她,“丁家本分,在河东富甲一方,官也做的地道。只是阑秋许配的人是庶子,怕是功名要自己赚,多是费力些。不过若能好生经营,也会过上平安日子。”她蘸了酱,边听边点头,“心宽敞的人到哪都能过得好,我信她。她能从虎狼窝里出来,一定会后福无穷的。”他偏首,“什么意思?”她转了转手腕,昨晚枕着睡今晨还有些麻,他替她缓劲儿揉着,“我爹曾想要她做小娘,但我不肯给。”

      他停顿一下,又揉起来,“阑秋跟你一般岁数,给他当女儿都绰绰有余。”她夹了一筷素菜,放到他的碗里,“后来他又想等我入了你的府邸,要阑秋做个通房,等时机成熟可举为妾室。”用膳的胃口都没有了,听着都气恼,何况她亲历了这些,“在他眼里女人什么都不是,只是垫脚石和高梯。阑秋是跟我好,但为什么她的一辈子要耗在我身上?”她以手撑额,“劫后余生已属不易,必须速嫁阑秋才能断他念想。如今只怕他在蜀地兴风作浪,闹出些事故来让你为难。”他又给她拿了酥饼,“没事,我着人看守了。他那点本事还不能有大成,也就是些小偷小摸。”果然够软,又夹着糖,满口都是甘甜,“他惯会投机取巧,偷鸡摸狗。我阿娘是毁在他身上了。”

      这番品评很到位,他掂量姚平也是一无是处。如今因昭节养着他,也算是不得不为。等撤膳吃茶时他再度开口,“这几日我想了翦水的事。她心性焦躁,不宜留在你身边。”数日都是内人严防死守,她也没闹什么是非,“毕竟是个孩子,兴许过段时日就能想通了。没有可靠的亲戚能托付,她又能去哪儿?”起初为孤苦的缘由将她接进来,如今岂能说送就送了,他正想这事怎么算妥,却听何伶急来禀话,“披芳殿走水了。”

      她登时立起,又有内侍添道:“永寿公主无事,只有些受惊。火是从婉仪寝殿起的,说是内人打翻了烛台,如今有些烧的不像样子了。”青天白日的谁会碰倒火烛,听着就蹊跷,但还来不及思虑就见翦水进来。煞白的脸色,小髻上唯独两根银钗,惊慌没看出来,她冷静的可怕,“有人想烧死我。”

      帝妃面面相觑,内侍告辞,她借着余惊,胆量大的吓人,“是穆娘子。我换了她的字条,她要我偿命。”对于死与生,她似乎更清楚个中的重量。少年老成,镇定稳重。她又将那日的事讲清楚了,“我换了纸条。内侍行踪诡异,在女眷更衣的地方私见穆娘子。我撞了内侍,将写给爹爹的话塞给他。”她从香袋中拿出折好的纸,“这是原先的。我认不全。”今上展开看,既关乎吏部选官,又关乎他的新政用人,但这些他俱不曾跟昭节提过。“姑母说是穆家害死了爹爹,婉仪却待我很好。自幼阿娘教我知恩图报,我不会伤害您。”

      昭节动容,她原该在父母膝下享尽疼爱,如今却铤而走险的布着孩子的棋局。他却很平静的发问:“那我呢?”翦水望着他,即使地位悬殊也没有惧怕,“不知道。爹爹说叔父是他的兄弟,虽无血脉亲缘但胜似手足。刀剑无眼,若叔父早知爹爹会为国捐躯,可会换他人前去?”发生过的事就像覆水,不可能再如开头。他沉默良久,“或许会。”翦水垂首,莞尔昭节牵她来坐,“今日吓坏了罢?”到底是孩子,她这样一提翦水便哭起来,“都烧没了,火势很大,云蘅姐姐护着我逃,又吩咐人赶快取水。”

      殿前司很快禀报了这一场火事。死三人,伤六人。主要涉事者已葬身火海,伤者现下还不能鞠审。昭节哄着翦水在侧殿睡下,又嘱咐云蘅好生看顾,他就在门口瞧着。“不知是第几桩莫名其妙的事,又添了没头的案子。”就像她堂姊所言,世家有通天的本领,能够抹平一切,甚至毁尸灭迹。她亦觉得没头没脑,死伤了人,烧毁殿宇,是对她公然的示威。他握住她的手腕,两人在廊中踱步,“在紫宸住一段日子。”不是商量,而是命令。能将手伸到他这里最不容易,她看着残留下的足迹,“会是谁?”世家亦或仇家,深得罪的似乎只有穆斯,但她自宫宴后便禁足待审,能够筹划一场火灾来警示她?这里的事似乎更细更难断,猜疑的人很多,也就没有真切的答案。许久她双手捧面,看何伶匆匆前来,“陛下。殒身的三人查了,有一人曾侍在姚府。”她心中‘砰’的一声,似一记重锤。他偏眼睨向何伶,“那又如何?蜀地有信来吗?”何伶再度沉默,倏尔后开口,“剩余两人曾在尚制署用事,据说与广明过从甚密。”

      果然,有嫌疑的人就是脱不了身。他思忖片刻,“命宫正审穆氏。”这就是不计刑罚的意思了,何伶领命去办。晚膳前两人并肩立在窗前,听着内侍禀与穆家沾亲的勋爵都来求情,他却一概不见。审穆斯似乎也很简单,宫正是有手腕的,很快就有了答复,“今日罪人昏厥了三次,拒不认罪。说她遭囚禁,外头的事并不知晓,又如何能支使内人去焚烧宫殿。还有,她恳求陛下莫要折磨她,若真疑心,请即刻赐死她。”没想她是烈性的人,她望向今上,见他轻笑道:“那不妨再磨她两日,或许她会招出些实话。”宫正会意即告退。第二日依旧如此,但穆斯已试图割腕甚至咬舌自尽。第三日她熬不住了,指称不受污名而死,但为君命而去。她在为穆家死撑,无论有无做过她都不会认罪。

      他才净过手,如听日常小事,挥手摒退了内侍,“朕要亲鞠。”他践阼后亦有公案,只未到亲自过问的程度。连同宫正都没想过他会因失火之事亲去提审穆斯。她已奄奄一息,中衣遍是血色,嘴唇也皲裂了。难得睁开被血凝住的眼皮,瞧着他就笑,“我不会认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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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2章 新妆宜面下朱楼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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