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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3、新妆宜面下朱楼2 ...

  •   他借着残余的灯盏瞧她的面容,颇有些士可杀不可辱的气势。两女官钳制她的手腕,指尖上向下坠血,一滴接着一滴。他在最洁净的板凳上坐,听着嘶喊声愈发凄厉,她却岿然不动,“严刑逼供也逼不出来的,杀了我罢。”他垂着眼,又吩咐内人撤下刑具,高低间错的对视,就像是她初次踏入府邸的那日。以侧室名分执主母职责,她毕恭毕敬、兢兢业业的做着所有事,偶能得他一声问候都无比欣喜。

      她愤然抬手,胳臂处的血痂破开了,黏腥的血重新涌出,一点都不痛,她只是想索取一个答案,“你就不疑是她做戏栽赃?”他看着她的眼睛,“朕不疑她。”她笑起来,又连续的咳嗽,牵连起胸前与后背的伤痕,疼的揪心,却又让她爽快。“她是世家女,有太多不得已。我与她早起纷争,如今丧失体面与尊严,于我、于穆家都是赔本的买卖。陛下要冤我,我实难抗衡,但妾对陛下问心无愧,这数年掌家理事我从不曾错负你,您对我可有情分?”他全然的镇静,即使她声嘶力竭,刑堂里的穿堂风割喉一样的寒,钻骨的锋利,让穆斯不禁佝偻起腰背。他身披墨色氅衣,与这里呕人的血腥气截然相反,“没有。”

      过往如尘埃,挥洒即散。她的心被撕裂开,虽已是意想中最该得到的答复。专情即是薄情,他更狠厉,连轻薄的一分都不愿施舍。她彻底失力,倾倒在稻草铺就的地上,衣衫褴褛不足蔽体,很快未伤的肌肤也被尖锐的稻头割出几道口子。她沉静的倒着,“确非我所筹划,我不能承认。”他也不急,提步去将灌风的窗户关牢,又糊了几张破纸,“那昭节的小产呢?”

      她手下一紧,蓄着的指甲断了,此刻劈成两半,指头里全是瘀血。再没有尊严可谈,她咬下断甲,“呸”一声吐在旁边,血沫子溅在地上,总算能用这嘶哑嗓子说话,“陈芝麻,烂谷子,与我何干?”他看着烧的通红的烙铁,到炉前去暖了手,这天仍不回暖,昨儿下了厚厚一层雪,内侍们挽着裤腿扫干净的,今儿各处都在除冰。“香袋的事与流苏簪,你无可辩驳。”她轻笑了两声,眼神里全是蔑意,“审案拿人要看证据的。京兆尹和大理寺,皇城司与雾凇衙门,难道都是依您的喜怒定罪的?”噼里啪啦的炭声响着,给最静的审讯添了些喜气,他抖搂了两下手,像是嫌弃这里久积的灰尘,“证据朕会好生收着,只是那时再认罪就迟了。”

      她的胸口猛一痛,是前几日的鞭伤发作,她强咬着牙捱过去,又用手肘半撑起身,“你为她赐死我则已,何必牵扯穆家!”他踩到粘血的稻草上,嘎吱嘎吱的响,“一损俱损。”她双臂抓住他的靴子,玄紫与殷红一体,瞬间就消逝不见,“我都认,可将我千刀万剐,与我家里无关。请陛下明鉴,毋迁怒于忠臣。”他施力撬开她的手,在朔风呼啸中离去。宫正守于门侧,见他前来便垂手聆听他的示下,“找医女给她瞧,好生看管。”她的哭嚎声被无数的求饶声淹没了,每个人都在倾诉冤屈,显得这里无人清白。

      紫宸殿。他回时她与翦水在扎灯笼,日前便开了这工程,头晌便大操大办,下晌借着光亮,她或许会挪到庭前去晒太阳。瞧见他来两人齐齐背过身去遮挡,昭节拿了块麻布盖住,保持着揭开大礼前的神秘。他与她在暖阁里歇坐,翦水戴了棉帽与手套,此刻致力于堆最漂亮的雪人。她捧着一盏要凉的枸杞茶,时而吹散上头的浮沫,却并不疑问什么。他睹她半晌,或许拼起耐性来他总要马失前蹄,“她没有认。”

      她小口啜茶,“若是我,做或不做都不会认。左右都是赐死,含冤而死是陛下落恶名。若定下罪,既丢了清名又没了性命,听着都不上算。”权衡利弊,道理应当如此。她头倚靠在软烟罗的茜纱窗上,在日光的投射下映出小小的影子,“很多内人最初为她喊冤,如今却都噤声了。”他双手搂她的腰,她便靠过来,像一只倾在怀里的猫儿,“别审了,没有意义。”他拿过她的钵子,喝了两口半温的茶,“我有打算。”

      外间嬉戏声渐大,原是公侯家里的女孩也一并来玩雪。少年意气的年纪,最不该用理智去度量的时候。守她们的女官劝慰了多次,还是挡不住孩子天性,贪顽的聚到一起,翻天覆地的架势,直闹的衣裳也湿透了,鬘发也乱糟糟的,才难舍难分的离别。昭节看着哆嗦却快意的翦水,朝今上摇头,“我去瞧瞧。”他搀她起了身,去拿暖绢子给翦水沃手。

      昭节亲给她篦了发,又替她换了棉衣,让云蘅去请太医拿两副驱寒的汤药来,翦水始终低眉顺眼,一言不发。直到昭节又拿了手炉塞给她,“快暖暖。”今上也拿着毛毯来给她裹着,“别着风寒了。”她愣怔了一会,“您不怪我?”这趟疯闹酣畅淋漓,几个疯姑娘在雪里打滚,一点都没顾忌规矩,昭节笑摸她的头,“我六岁时比你野的很,还上树瞧鸟呢。”就连他也探头,“还有这事,怎么没跟我说过?”她侧首,装模作样的行礼,“妾窈窕淑女,您方才什么都没听着。”等她把翦水哄睡着,他才搀她在廊下缓步,“阿节,我错过了很多你的事,若能早些结识,或许一切都会不同。”

      她错开眸子,记不清这是冬日的第几场雪。曾去过他的府邸里拥炉赏雪;曾一起堆过雪人,打过雪仗;曾一起烫过酒,醉的人事不省。但那都是过去了,而今她只能守在廊下,终日期待着他的到来。她抄着袖,手炉不够暖和了,他的手探进来攥住她的,“你在想什么?”想无穷尽的遗憾,想不能完满的人生,想他们的将来。万番思绪化成轻飘飘的言辞,她偏身偎入他怀里,“杂事。以前会酿梅子酒,等到又一年春日启出来,真是酒香扑鼻。我会邀几个闺中的姊妹来酣饮一场,酒兴一起会谱曲、作诗、手舞足蹈。筵席终得散去,如今都是庭院深处的娘子了。”

      他搂在她的肩头,“酒就算了。你脾胃不好,喝不得这个。”这里的条框是天生的牢笼,不容她行差踏错。四方城里的娘子是女四书熏陶出的活菩萨,徳言容功不可输人。什么想头都没有,仿佛日子也索然无趣,除却灯笼能提起她丝毫的兴致,素面需她集中精神,似乎其余都可有可无。午歇她百无聊赖的躺着,见他拿了一摞账本,“是尚署的,你慢慢翻。看看有没有中饱私囊,贪腐受贿的。这出入的流水万不能有误。如今穆氏下狱,已数日无人料理宫务。你身子既好些了,能否受些累?”

      她倚着枕,垂眸盯了很久,“妾不能服众。”他握着她的手,“为我试试?”说着拿过她的药瓶,抽开她的中衣系带,“我帮你。”当初完颜氏的鞭笞让她背上留了些瘀痕,虽说除却他没人能瞅见,但她仍坚持涂药,起先是日日擦,这几日逐渐消了顽强的心,只隔三差五的涂一次。他轻替她敷着,她亦无言,等到他为她穿好衣裳,她才开口,“妾愿意。”他拥住她,手护在她的腰际,啜在她额上,“夫妻理应同心同德,携手并进。”

      十几日后,万寿节。恰逢年关,他的寿宴也铺陈的很盛大。穆氏的案子未结,这筵席便是由昭节操持的。她未管过这些,只觉千丝万缕,繁琐难理。兼之六署的账也杂乱无章,记的乱头飞绪,她条分缕析,几日寻出端倪,均命了云蘅去敲打,终有几个心虚的已自认了过错。他将偏堂指给她安歇,是日她制好花灯,又到厨下做了阳春面,一并给他拿去。臣僚上了贺寿的劄子,得了‘阅’做朱批。新年都未喜庆的昭节着柿子红对襟襦裙,一时让他挪不开眼。

      她揭开食盒,将寿面端出来,又将宫灯搁在案旁,“六哥快尝尝。”他从未这样虔诚的吃一碗面,是她的心血,他便不能辜负。狼吞虎咽,直到碗见底,他也不舍浪费最后一点汤水。她环膝坐在熏炉旁,听他称赞道:“没想到你厨艺这样好!我看颇有造诣,还会不会做别的?”她抬首,“六哥想吃什么?妾可以学。”他也不挑,“什么都行。甭论糕点菜膳,只要是你做的就好。”说着又去细赏那鸳鸯形状的灯笼,“街坊上的都不比这个好,那日逛了一圈,果然还是你的最精致。”她倒不觉得有这么好,不过是恬言柔舌哄她高兴,但确也受用,“妾还谱了两首曲。”

      他眼睛都亮了,“你都多久不弹古琴了!今岁这寿辰过的真是好。”旁人千金购不得,她举手就能获得他的愉悦。她去换了花冠,更为俭素了,假髻也撤了下去,他却疑惑,“一会便要开宴了,你还要重新梳妆?”她扶正发髻,拿布条定好,又命朱琐添簪,“有些累赘,压的妾头疼。”他去掂量,果然很重,亏的她平日都敬而远之。天色有些暗沉,到了夜宴的时辰,她随他出了紫宸向建福宫去。近日天返了些暖,昭节不能与他同乘御辇,于是他刻意提前了时辰,陪同她步行前去。道的两旁是避让的宫娥与命妇,偶有抬头窥视的,只能见到他搀在她胳臂上的手。

      她不喜喧闹的场合,入席便低眉垂首安坐。旁边是潘才人,素来不熟稔,寒暄几句就打发了。后张荔来敬酒,云蘅替她挡了,她便更安静的坐着。看着下席上推杯弄盏、觥筹交错、菜用的很快。教坊的新舞合乎规矩,献艺的贵女也端庄。间或有向她敬酒的,她便举起茶碗来客套婉拒。直到入了尾声,她困乏欲睡,见前面贺寿的臣僚笑的爽朗,像是天大的喜事。她也该去敬一盏的,只是左拥右戴下不知怎样开口。云蘅轻拍她的肩膀,“娘子困了?”她勉力睁开眼,又拿手背擦了两下,险些杵着睡着。见潘才人拿着空盏回来,她将茶碗放下,换成酒樽到御座前。他早有预料,珠帘哗啦啦的响,他提步下了御阶,双手搭在她的手臂处,仍旧听她讲完贺词,“愿陛下福寿康泰,事事遂心。”他已微醺,方才拒了不少敬酒,均说再喝不下了。到这里却饮的痛快,“借昭节吉言。”

      旁人离的很远,均不知他们在谈什么。她敬过不久就散了宴,他行走已有些困难,她几欲搀扶他都笑着说“无事”。直到跨门槛时他险些栽倒,她双手揽住他的左臂,“陛下,让都知替您传與来。”他摆着手,遽然揽上她的脖颈,这下惊了何伶,后头的内侍都抵死埋首了。她赶紧将他往寝殿里推,他瘫坐在榻下,双手抱着头,“昭节,你怎样才能高兴?”

      她以为是酒后呓语,模糊不清的,他又重复,“我真的不会了。你教给我,怎样你能彻底放心,怎样你能愉悦,怎样你才能放过自己、放过我?”她沉默了,他捂着脸,半晌她看时满面是泪,她慌忙过去擦,却被他攥住手腕,“你快说啊,快说啊!”她的泪也掉落下来,他双手按在她肩头,“我哪里做的不好?只要你肯讲,我愿意改的。昭节,我将这颗心掏给了你,你不要觉得惶恐,你若跟他人一样畏惧我,便是辜负我真心相待!”他又在呶呶不休,她瞧了许久,终于以吻封缄。他反客为主的继续下去,半抱她倾在榻上,她急着卸钗环,他已解了她的外裳,又去撕扯她的中衣裙。她半撑起身去劝,“六哥别急。”话音刚落,那象牙白的中衣便裂了道口子,他俯身上来,急不可耐的宣泄着,吃过酒的那份急躁表露的更显著。

      他的摩挲引起层层战栗,折腾到五更他酒意散了些,又头痛的睡不着,翻身去取案边的清水,见昭节的外裳在床尾耷拉着。他骤然坐起,见她已睡熟了,玉臂半露着。他只记得近日积压了太多愤懑,她也常郁郁不乐,似乎倾诉了几句,发了牢骚,就办起这荒唐事。他披衣去要了醒酒汤,又拿了药膏给她涂。昭节只觉肤上火灼一般,顿时又清凉温润,她困难的睁眼,抓住这一切的源头,他倾身去听她的话,“六哥,别生昭节的气了。”他摩挲她的脸庞,双额相抵,冬雪漫漫洒洒,婀娜摇曳,他将火盆挪的近些,又去里间寻了件崭新的中衣。她尚有余痛,动弹时还蹙着眉头。他好容易哄她穿好了衣裳,又将她放躺下去。她无意识的靠向他,“疼。”他抚在她腰上,轻替她揉着。她双手也搂上他的臂弯,将这沉寒的夜捂的暖洋洋的。

      翌日。日上三竿她才转醒,四下烘来的暖意让她睡的踏实。云蘅挪开了几个炭盆,绕了几个来回才凑到她面前,“殿下遣人来请过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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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3章 新妆宜面下朱楼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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