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8、往事 ...

  •   商悬也不知道自己为何会有这种感觉,他印象中倒真是有一个和柳辞镜身形相似的人……不过一个是离人境少主,一个是别人府里之人,二者相差甚远。而且他见过的人数不胜数,怎么可能把每个都装在脑子里,那一闪而过的熟悉感兴许是他的错觉罢了。

      他回了神,将外袍解开放到了一边。

      前些日子东宫遇袭,那名刺客被他当场抓住押了下去审问。那人嘴硬得很,什么话也问不出来。就被拖了下去加了刑,实在受不住了便招了。他自称是离人境中人,被派来执行刺杀任务,只是连他自己也不清楚给他传达命令的人是谁。商悬得知了柳四延命人行推衍之事的时候还有些诧异,不过不管是真是假,他都要去探一番。

      若此事是假的倒也罢,若为真,那柳四延亲手筹划的原因为何,转世之人是何身份。他担心的是离人境余党集结,引起纷乱。天和好不容易安定下来,不必要的动乱必须强势镇压。因此,他假借遇刺之由闭门谢客,自己亲自带着亲卫到了刺客供出来的地方探查。

      动身之前,他给空山传了信。但让他意外的是,空山就是布界人,这倒让他省了些功夫。

      之后,他看到了柳辞镜。他有些猜到玄衣男子就是那个刺客口中的“少主”,看了空山的反应,八分的确定已至十分。

      之后的一切便顺理成章……

      可二人被他抓住后,他倒有些不急着找那个孩子了。他知道柳辞镜并没有相信覃人族被灭的事情,他很冷静,冷静到就算被当年的好友当面背叛,情绪也没有很大的波动。他一路被点了穴,起码有一两个时辰不能动,方才又被强行反捆了双手,也能忍着一直不发作。就算一路受制于人,他也很安分。商悬不禁疑惑,这人到底是没有脾气还是不在意自己处于何种境地。

      但是某个瞬间,他却感觉到柳辞镜看他的眼神有些复杂。待他回看过去,那种感受又像是幻觉般消失了。对方的眼神还是惯有的淡漠,仿佛万事万物在他眼里如一。任何人与他有眼神上的接触,他也会回以温和一笑,他对窦朗是这样,对空山是这样,对商悬也是这样,如同给自己罩了一件无形的外衣,周身散着疏离之意。

      商悬止了念头,抬手解下了发冠,将散下来的长发拢到背后,吩咐道:“明早离开的时候,给守院子的人分些银两,让他继续守着。”

      “还有,隔天便到了随州境内,你差人安顿的时候操些心,防着离人境的余党把人救走了。”

      阿善应了,临出门前转身问道:“可若是他们今晚就准备逃走呢?”

      “不会的。”

      商悬吹熄了屋里最后一根火烛。

      阿善的心里还是有疑问,可得到的回答如此笃定,倒让他一直吊着的心松懈了一点点。但他还是不放心地绕去了马车旁看了眼,二人一动不动地靠着车厢,看样子是已经睡着了。又跟暗处的弟兄们打了“招呼”,也随他们一起隐入了黑暗。

      窦朗有些欲言又止地朝身旁看了几眼,隔了好一会儿才支支吾吾地问道:“所以……我们是走不了了?”

      柳辞镜无奈地叹了口气,语气里满是疲惫之意。

      “外面天黑,属实是看不清路。而且……”他认命般地摸了摸鼻尖,“我不识方向。”

      窦朗也长叹一声,撇了撇嘴,道:“我倒是忘了这个茬儿。话说回来,如果不是之前你暗示我的话,我还真就信了我覃人族被灭这件事了。明日可得小心着些……”他嘟嘟囔囔地翻过身,逐渐抵挡不住困意就睡过去了。

      柳辞镜在黑暗中端坐了很久。他的眼神很空,也不知在思念什么人还是在想什么事情。然后,所有被发散的思绪最终汇集起来,变成了一个人的模样。

      孤妄海大战后的第三月,柳辞镜跟着流民一路逃到了苍州境内。

      他虽是离人境少主,但柳四延从未教过他什么。到了天和之后,他不能再随百姓一道儿讨吃讨喝的。于是,他到苍州的第二天,便自己找活儿干去了。

      他生得俊秀端正,面如冠玉,只是被一路的风尘蒙了脸。待他洗干净收拾好后,酒楼的老板娘一看当即欢喜的不得了,也不让他干倒酒上菜的活计了,只让他好好地迎客人进来便可。

      柳辞镜也贪得安闲,又有饷银拿,又不陪醉,着实沾了老板娘的光。他十分感激,便在醉仙楼兢兢业业当了半个月的“门面”。

      说实话,自打柳辞镜一来,到醉仙楼的客人是一日比一日多。老板娘每天拨算盘拨到手抽筋,笑眯眯地给柳辞镜新做了身衣裳。

      唯一的小插曲,便是有一日醉仙楼来了一位身份不一般的人。

      虽然他身着常服,肩宽身挺,周身透出的气质与寻常人很不同。他和柳辞镜在门口打了个照面,便被老板娘亲自迎进去了,去的是四楼上好的雅间。

      没一会儿,老板娘又下来了,朝柳辞镜摆了摆手。

      “阿柳啊,先别在门口站着了,你去四楼侍候贵客吧。”

      现下正是酒楼最忙的时候,一时腾不出人手也正常,柳辞镜不好拒绝便去了贵客所在的馨兰居。

      出人意料的,雅间里不只一人。几个年轻女子围在那位贵客的身边,有说有笑的,倒酒的倒酒,剥果子的剥果子。那些人他平日里没见过,今日却都出来了。之前听老板娘说过,酒楼有些特别的“生意”。原来是这般。见他进来,里面的人都止住了话头,齐刷刷地朝他看去。

      柳辞镜颔首,朝贵客行了礼。

      “公子远道而来,是醉仙楼的福气。公子有何要求,尽管吩咐阿柳便是。”

      “阿柳啊……”那人的嗓音有些沙哑,语气含着笑意。“方才阮娘说你会抚琴,我便请她唤了你来,没想到才在门口见过的。”

      “阿柳不才,献丑了。”

      ……

      自那日后,那位贵客每隔几日便来一趟醉仙楼。前几次除了他,还有几位女子陪着,他便抚琴,有时候与他同坐饮酒。后面慢慢的都被他遣走了,只剩柳辞镜一人在旁候着。

      这段时间,柳辞镜收到了不少东西,有字画,有墨宝,有书册。每次差人送来的东西都是他喜欢的。他推拒不得,便仔细放置到一起,打算待他再来醉仙楼的时候,一并还回去。

      又过四日,他终于来了。

      柳辞镜见到他的时候,他正负手背对着门口。他玉冠高束,头发没像往常一样扎着发带散在背后。身上穿了件天青色的衣裳,腰间绣着竹叶,外面套着一层同色纱衣。

      “我要离开苍州了。”

      他突然开口,语气里察觉不出什么情绪。

      柳辞镜朝他走了过去,后者侧过了身正对着他。

      “我早知有这一日。阿远,聚散无常,莫要感伤。”

      那人没再说话,他看了柳辞镜好一会儿,然后问:

      “我早已视你为知己,阿柳。”

      “你不该被拘于此处,跟我走吧,就当来我府上暂住几天。如果你感觉不适应的话,你随时可以离开……”

      “……”

      他们一路从苍州西行而去,终于抵达上京。只是眼前牌匾上明晃晃的“六皇子府”四个大字无疑在明示他的身份,天和六皇子商绥远。

      柳辞镜只是惊诧了一瞬,他知晓其身份不同寻常,没想到竟然是皇室中人。他向来不会因为身份而对他人另眼相待,只是这里鱼龙混杂,耳目众多,必不能因为几个字而为自己的好友招来麻烦。先前的亲密称呼,他是如何也喊不出来了。

      商绥远对他极好,两人在外装作主仆,在府中平起平坐。侍奉的人也不敢怠慢,从各处搜来的字画第一个送去了柳辞镜的厢房。他从未在柳辞镜面前提及政事,只是偶尔带到他四哥和八弟的名字。

      八皇子商隶前几年就离开了上京,说是游历去了,每隔一月便传信回来报安。

      至于四皇子商悬……

      他母妃慕容欣深受皇帝宠爱,可他自己却不受皇帝待见。慕容欣去世后,他的脾性愈发古怪,惹得自己府里的人战战兢兢地,生怕被他逮着错处。若是哪里发生了点鸡毛蒜皮的小事,只要和他挨了边,或是被他听着了,下次一定会当面冷嘲热讽一番,话里夹枪带棍的,属实是个让人头疼的主子。

      柳辞镜从六皇子口中听到的就只有这些,也看不出他和四皇子的关系是亲是疏。

      天和的朝贡盛会在即,皇帝颇为重视,除了早朝外,也把皇子们召进宫里共议。商绥远一日进宫好几次,来去的路程周折,实在麻烦得紧,便要了一处宫内的偏殿暂住,将柳辞镜也带进了宫。

      说是偏殿,可毕竟是皇子住的地方,装点不比正殿差。柳辞镜不喜热闹,可他一贯不忍说出拒绝旁人的话,更别说是自己的熟人了,索性他便跟来,若非遇到要紧事,一直待在偏殿里就是了。商绥远命人打点好住处后,知会了他一声,便又急匆匆地走了。

      柳辞镜闲得无聊,就拿了本书册,一页一页地翻看着。看了几页,就看到了一幅神话图,图上是几只玄鸟围在中古大陆上空,旁边是杂乱的一团黑线,单看这幅图看不出什么信息。他却是突生几分好奇,又翻了一页看到了文字释解。

      传说千年前,神族的玄鸟一族是人族的守护神,人族世世代代受其庇佑,从未发生祸乱天灾,魔族也不敢来犯。几百年后,人族皇帝偶然救了一个人。在他年迈将死之时,看到一位仙人自榻前现身,面容年轻依旧。他才知那时候救的人竟然是下凡历劫的玄鸟神族。仙人说他归位后依旧感念皇帝救命之恩,又念及人族的尽心供奉,就承诺保皇帝的后代江山无边,基业安稳。皇帝便面容安详地走了。

      又几十年,中古皇室更迭。在玄鸟神族的帮助下,魔族与人族的冲突也顺利平息。可是中古大陆这么大,旱涝洪灾、部族冲突不胜数,再加上魔族三天两头地故意挑起事端,饶是神族也耗不住,玄鸟族的精力便被这几十年的时间削减了。这时候,魔族来犯,神族正面相抗。大战持续了半年之久。最终,神魔共陨。

      之后发生的事情,这本书上便没有记载了。

      柳辞镜看完后,便将书册放了回去。偏殿藏书颇多,他便绕到了里侧,随意地看起了别的册子。

      一阵脚步声传了进来,柳辞镜以为商绥远回来了,便绕出了书架走到了大殿。

      可来人并非六皇子。

      他身着黛蓝锦衣,大概十七八岁的样子。进殿就直接坐下自顾自地倒了杯茶水,见着柳辞镜出来,便抬起眼打量着眼前人。

      “早听说六弟房里养了个娇俏人儿,倒不知竟是个男儿身。”

      “……”

      柳辞镜听到他对商绥远的称呼便知,这人是四皇子商悬。

      他不知道来人目的何在,只是朝贡盛会后,商绥远便把他亲手“送”去了清风馆。

      清风馆啊,上京最有名的青楼。

      ……

      他不忍再触碰关于这个地方的一丁点儿回忆,他像是做了个梦。他以为遇到了可亲可信之人,便付出真心相待,没想到到头来却把自己搭了进去。他对不该肖想之人动了心思,自己舍不下那人便又来寻他。

      可两年时间过去了。如今重逢时,只有自己还捧着回忆待在原地。他幻想过很多次见到商悬的情景,却没想过是这般。他已不记得他,自己又何必再一厢情愿,执着于旧事。

      况且,在那种烟花之地许的承诺,除了他,又有谁会当真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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