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向死而行》不寥秋

2、第一纪：冥河邀请函2

　　不存在的幽灵在闪烁。一座尖碑赫然屹立，剑指苍空。
　　漆黑色。是至纯至浓的深渊之色，隐约宛如不能见底的幽河，袅娜着荧荧蓝烟似的扭曲纹理，刻画着它恍如一张张交叠人面般的触目惊心的肌理。
　　南十字座的界碑，只需要看一眼就永生永世不会忘记。
　　私藏的目光定在它上，怔怔然。从灵魂深处传来的震悚如闪电般劈中他——这是冥河的气息，他绝对不会认错。
　　记忆中翻涌的深碧色河水似乎慢动作般贴着他的脸颊拍去，带着平生未敢忘却的寒凉，即便只有一丝真正擦过他的肌肤，都像是血珠凄厉的迸溅。河水波纹荡开，直到在河岸上寂然碎出雪花，无声如暗兽的凝视。
　　那种寒冷直刺灵魂，静寂之地的雪永远不能与其比拟。
　　冥河......瑞尤利恩的母亲。
　　他意识到这恐怕又是神迹的一部分。指节忽然地绷紧。
　　与他压抑的情绪不同，破鸟坦然流露出老友重逢般的感慨与欣慰，凝望界碑不多久便开口：“界碑验血之后，如果你认证通过，便会浮现出南十字座的图案，我们就可以继续向南走了。”
　　“既然你见过上个离开的人，为什么不跟他走？”
　　“我没见过。”破鸟说，“这是别人告诉我的。现在只有趁你冻成冰块前拼一次了。”私藏在心里暗自摇头。
　　“为什么？有你的气息遮蔽，它不是闻不到我们么？”雪意逐渐加深，似乎南方还格外冷一些。
　　冻成一团的煤炭球一缩一缩，不忘回答他的问题：“太近了，不行，你这么鲜活的血肉，不可能不被发现。我们建议还是主动出击，先发制人。”
　　私藏的眼皮狠狠地一跳：“想死直说。”
　　“你不知道，这只无头怪是常年靠在界碑边上休眠，从……反正很久以前，就在这里了，没挪过窝。但我们不从界碑过，就永远出不去。”破鸟眯着眼睛强调道，语气逐渐强硬。
　　不死心的人类追问：“其他方法真走不出去？”
　　“不经过界碑的话，所有向南走的人最后都会莫名绕回原地。你不会以为我这多少年还没试腻吧？”收到鸟儿鄙夷的一个眼神，私藏抽了抽嘴角，仍然地抵死摇头：“没门…没门。我魔杖可不在身上，要送死你自己去死。”
　　黑色煤炭球叹了口气，腾跃而起，落在私藏肩膀上：“我跟你一块。两个人的无杖咒总比一个人的更有威力些。”
　　私藏心想这只鸟是唬人还是真心话？无杖咒是什么东西他心里可是有数的，那东西大部分时候连个正常法术的百分之一都难抵，简直只能被称为一点儿微小的现象。
　　“你不是精灵族么？精灵可以直接操控魔法吧？”私藏似乎想到了什么，忽然侧头，目光深重地落在破鸟身上，隐约如一道压力的影子。
　　对上他审视般的目光，破鸟从从容容地解释：“我不是精灵。至少现在不是了。何况精灵也无非是借用自然环境本身的魔力，静寂之地的魔力极度贫瘠，和枯竭没两样。”
　　那么，只有赤膊上阵了么？他收回扶着树干的那只手，扭了扭手腕，指关节艰辛地张开复又合拢——何况是他现在这冻得快成石头的瘦弱身体。
　　但犹豫不在选项之中。私藏转身问破鸟：“不闹着和我签契约，你不怕等会我撒下你就跑？”
　　“打得赢再讲那些。”破鸟哼了一声。“黑魔法师，你怕了？”
　　“你这么喊——我还以为是多光荣的称呼。”私藏翻了个白眼，搓了搓手，屈伸了一下两条快冻成杆子的腿，又端详片刻，折下身边一根白桦树枝，假装那是一根魔杖，作聊胜于无的自我安慰，插在腰间。“喊我私藏吧。”
　　他唰地伸出五指，随后又紧紧收紧成拳。
　　“走。”

　　一道怒雪被扬起。
　　不出十步，碑旁的雪丘便哗然晃动了一下，更骇人的是，随后从那洁白无瑕的苍雪中，直直破出一只扭曲的深褐色手臂。很难辨识出那是一只手臂，因为它已经几乎只剩下一团扭曲虬劲的肉，隐约在末端能看出五指的遗骸，而那深褐表皮上如怪异的无数条蚯蚓交织游动，随着手臂的动作在一捆一捆爬动。
　　那庞大如山的怪物抖动着身上的雪，逐渐露出自己的丑陋全貌。
　　私藏不留痕迹地皱眉，心想胃里还好什么也没装——抽出那细弱的白桦树枝，心里真是没底。
　　破鸟先飞了出去，一道飞快的银光在空中炸开，怪物举起的手瞬间抽搐起来，私藏的白桦木立刻精准地对向了怪物：“闪灵——”
　　闪灵咒的威力还是难免被大幅削弱。即便如此，那只怪物身上也崩开一道血口。然而不及片刻，那盘曲的怪肉就重新挤压着愈合了那道伤口。接着是一道震荡的风，那烂缺的五指带着巨大的阴影迎面向私藏飞来。
　　“靠，这玩意到底吃了多少人——”私藏怒吼一句，毫不含糊地向左方扑去，一个俯身翻滚躲过攻击。
　　“你说呢——它可在界碑这儿守株待兔多少年了！”破鸟的翅膀被极力撑展而开，一瞬，晦涩的咒语音节从它鸟喙中闪过，紫红色的火焰唰地从怪物的肩膀上燃起，一路随着破鸟飞行的轨迹蔓延。然而那火焰却是极冷的，没有一丝炽意，只有触目就骨髓发冷的幻觉。
　　风雪愈寒，眉眼如历刀割，无头怪逐渐站起的间隙里，私藏听见破鸟尖锐的呼喊：“快去界碑，界碑！！”
　　私藏狠狠一撑地面，爬起来就拔腿狂奔。
　　背后是一只山丘般的巨物和一只小团子鸟的激烈战事，洁白的雪地里燃迸着深渊般的火焰，反差可谓喜感至极。而他死命埋头狂奔，踩得雪溅冰碎，几乎是一路跌撞到了界碑的面前。
　　他伸出手，片刻又缩回，用右手食指在左手手心捏着风刃咒点划开一道血口，再将手掌贴上了南十字碑光滑而寒冻的碑面。
　　他的瞳仁此刻距离这座冥河化身的界碑是如此的近，太近了，他却难以从这光洁的碑面上看清自己一丝的倒影，唯有一张张失形的人面纹理错杂飘渺在碑中，宛若虚虚幻幻的凝视，从一片深渊中递送出诡异的圣洁感。
　　一瞬间，或者很久，或者更久——他终于从那片幽暗里看见了自己的面孔。他还看见了不可泯灭的仇恨。
　　但是，没有反应——
　　这一点比任何的雪，甚至比冥河的水，都更让他彻身的血液发寒。
　　直到混乱的风带着逐渐远去的意识重新降临在这具正在失温的身体。
　　“私藏——私藏！！！”
　　私藏愕然清醒过来之时，无头怪已经逼迫到了他身后数尺之地。它喉咙处的皮肉撕裂成了几瓣，如猩红的花一般绽开，带着森森一排利齿。这几片花瓣，已经几乎贴上了私藏发丝，带着温热的风，滴滴答答淌着浅红色的泪。
　　恍若羸弱的人类少年站在风中，只来得及堪堪回首。
　　死神的镰刀直直向他惊恐的瞳孔劈来。
　　电光火石之间，黑魔法师的本能先他的思想一步，他的右手飞快地抽出刚插回腰带的树枝，侧身回甩，指向无头怪断掉的咽喉。
　　“——”
　　一道幽暗的闪电从白桦木的尖梢炸开。
　　世界为之静止了一霎。
　　追赶无头怪的破鸟也霎时静止在空中。
　　细弱的白桦树叶在空中轻轻发着颤。私藏的胸膛猛烈地一道起伏，寒风带着痛意呼地灌进喉咙。
　　那只怪物的腥臭之风，隔着严厉的冰雪仍隐隐扑打在私藏面上。只是，已经再无分毫动静。
　　不知多久，他的目光终于慢慢松动了一下，生涩地、缓慢地，一下一下地转到了无头怪的后方。
　　四目相对。
　　那只黑色的鸟径直越过无头怪的肩头，逼迫到了他眼前。
　　它一开口，嗓子发紧，尖锐得连着血肉疼痛，一直在颤，一直在颤。
　　“除心咒？……这是除心咒啊？！”

作者有话说

　　_(:з」∠)_