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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1、拾壹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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人的一生就如同一条路,有许许多多的分岔口。顺遂的人觉得在走通天大道,不顺的人觉得都是死胡同,其实只是走了不同的分叉口,却使得人生格局天翻地覆。
在每个路口,与故人分道旧日告别,又遇到新人新事。
如果人生真的是一条路,那么下个路口谁在等我?
赵瑜与一个伺候她的小婢,一位护送她的官差,一支六人马队外加车夫,一行十人风尘仆仆终于来到京城,眼下正直奔皇宫而去。不想在即将入宫时与另一批人狭路相逢。大家皆是赶路,早已人困马乏只想早点到目的地好休息,谁也没有让路的意思,一时都堵在这窄道上。
对面的车夫喊道:“我们是护送娘娘进宫的,你们就让让吧,别误了我们的时辰!”
语气中颇有高人一等的意思。
护送官差看对方车马更多也更豪华,怕是来头大的人不敢得罪,于是小声跟车夫商量退一退。这时赵瑜掀开帘子说了声“慢”。
她朝对面说到:“巧了,我是皇上新封的赵才人,刚从广州过来,不知阁下车上坐的是哪位娘娘?”
对面一人走到车辕处,朝车内说了些什么,不一会车帘掀开,一个婢女走出来朝赵瑜行了个礼:“我家娘娘说广州地偏路远,各位一定辛苦了,请赵才人先行。”
那边人马闻言后退,车夫驾着马,高兴起来:“还是才人娘娘面子大啊!”
赵瑜不再言语,退入车内,脸上有一丝不豫。她又拉开窗帘,此时正好经过对方马车,那边窗帘也被拉开,露出一张俏脸,勾起嘴角对赵瑜一笑,研如三月桃花。
进了宫又要过层层关卡,等终于来到锦萃宫已是未时,赵瑜早已又饿又乏,只盼快见完管事嬷嬷早早休息。
进了锦萃宫门口,早有两个宫女在那等着,
“甄嬷嬷呢?”领着赵瑜进来的太监问道。
宫女一大一小都盯着赵瑜看,到被问起,大的那个才面有难色的说“嬷嬷还没来……”
“这都什么时辰了,总不能让我们干等着吧?”太监皱起眉头很是不满。
“要不先送赵才人去房间吧?”
“那也行,走吧。”
“才人这边请。”宫女们连忙指路。
才走两步,就看到一个微胖的中年女人满脸堆笑的走过来,“陆公公,哟,对不起对不起,刚才有事耽搁了。”
“恩。”那陆公公哼了一声。
“别生气嘛,赵才人呢,赵……”甄氏扭头看到宫女身后的赵瑜。
赵瑜看她脸上似乎有惊讶,再看却还是那笑脸迎人的模样,“这就是赵才人?真是天仙一样啊。”
赵瑜不曾被人这样直白粗浅的夸过,既有点厌恶又十分尴尬,索性避开她眼光不说话。
甄氏还在看着她,小宫女说,“嬷嬷,我们正要送赵才人去南厢呢。”
“南厢?不不不,去东厢房吧,去第二间,”甄氏连连摆手,“南厢房人多口杂,哪好休息啊,来,你们带才人去,好好伺候着,才人需要什么都记好一会我报到内府局去。”
又对赵瑜说,“才人需要什么尽管说,我是这里的管事,我姓甄,你就叫我甄嬷嬷就行了,以后我会好好照顾你的。”
“……谢谢甄嬷嬷。”
“才人累了吧,你们快送才人去休息。”
宫女们听从吩咐转向带赵瑜去东厢房。待几人走远,陆公公才开口:“看到了么……”
“真像啊……”甄氏喃喃道,表情有些微妙,不知在想些什么。
赵瑜住进锦萃宫,甄氏嘘寒问暖,又派了两个宫女青青、香兰给她,总算一切顺遂。可她离开故乡,心头那点相思要断不断,眼下对什么都淡漠,想着已经报了恩,以后在宫中安静了此残生就好,于是与周围一切都格格不入。
只有一点很是奇怪,她一出来总是有人偷偷张望,仿佛她是什么罕见之物,大家争相观看。那些人神情古怪,遮遮掩掩的,如果被她捕捉到目光,便连忙转头装没事,似乎包含一点敬畏。也有些人笑盈盈的想与她亲近,只是那表情太过功利,她虽猜不到缘自何来,却也不想逢迎;而如果人家逢迎她,她便更是瞧不起,连敷衍也懒得。
如此几次,便没人再接近她,看她的眼光也渐渐少了,只是窃窃私语又嗡嗡起来四处可闻。
赵瑜烦了这一切,索性整日不出房门,图个清静。
这日,风轻云淡日头正好,空气里的暖意撩拨得人恹恹欲睡。一个太监拐过弯,顺着宫墙往锦萃宫走去。
甄氏正悠闲的躺在她房中小榻上,忽听有太监从蓬莱殿过来,连忙起身迎接。
“甄嬷嬷,皇后娘娘听说锦萃宫新来了位赵才人,面貌出众,特别像病故的夏充媛,是不是?”
“是……”
“夏充媛生前受皇上眷顾却无福得享,只徒惹皇上伤心。皇后娘娘的意思是,圣恩并非寻常女子承受得起,不如且放了她,也算救她一命。嬷嬷说是吧?”
“是是,不过不知要怎么‘放’?”
“其实做才人,若一辈子见不到皇上,还不如做个寻常宫女。不如嬷嬷先让这位赵才人帮衬一下宫女的事务,也算适应适应,过些日子皇后娘娘再正式下旨‘赐’她做个宫女,也好让她像嬷嬷一样为皇后分忧。嬷嬷觉得如何?”
“能得这份恩典实在是赵才人的福分,老奴立刻去办。”
“有劳嬷嬷了。”
“哪里哪里。”
待将太监送走,甄氏坐下喝了杯茶。
皇后知晓得这么快,宫中耳目一定不少。本来她看这赵才人不单貌似夏充媛,连脾气也同样清清冷冷,若被皇上看见一定扶摇直上,只可惜如今明珠暗投。皇后乃一国之母,势大滔天,谁也违抗不得。
不要怪我,我也为求自保,要怪就怪你那张脸吧。
赵瑜之后的日子不会好过。
甄氏当晚便遣她去了北厢房,那里都是住着一些采女御女,地位只比宫女高一点点,是最下等宫妇。
虽然还保留着身边两个宫婢,但已不再伺候她,而是带着她做锦萃宫中杂务。
她并没受到明确的指示去做什么,只是如果不做就没饭可吃,没水洗澡,更别提日常所需品总是短缺。只要她开口要,甄氏就答她,内府局并没拨下来,锦萃宫也没有多余的,其他娘娘也许有剩余,如果才人能为他们做点事分分忧,她们也一定愿意把东西分给才人享用。
赵瑜知道甄氏故意在欺负她,其他受过她冷遇的宫妇们也不会放过这个机会。但不能不忍,她无可奈何,好在一切杂务她都还应付得来。
她们那点卑鄙心思她看不上,能不与她们为伍互相虚情假意她也自在。只是她一向心高气傲,隐隐的,憋着口气
这日一个才人支使赵瑜去摘些新鲜花瓣供她沐浴。这多余的要求其实是在消遣她,只是这样一来她就可以出锦萃宫,去别处走走,这也是好的。
她出了锦萃宫往南走,途经几处繁花盛开之地也没停下。沉闷的日子让她乏味也让她渐渐对锦萃宫外的皇宫有了强烈的好奇心。
待她终于有点累时,已不知身在何处。看天色将近正午,也该回去了。她看到前面有一片花丛,想起出来的任务,于是走过去摘下那些正妍丽绽放的花朵。
“你居然在这摘花?”一声娇语插进来,带着微微惊讶。
赵瑜转头,看到一个女子走过来,这女子可不就是那天在宫外与她狭路相逢的那位嘛。
“这里的花为什么不能摘?”赵瑜脸沉下去。
“是你啊,赵才人。”那女子看清她面目以后反倒笑了,“你不知道这是哪里么?”
“哪里?”
“荣华宫,是皇上最宠爱的妃子所住的地方。”
“不会是你住的地方吧?”赵瑜微微皱眉。
“我还没这个福分。”这女子走过去,扶上一朵山茶,“那位妃子已然仙去,皇上却还为她保留这座荣华宫,留着所有奴才继续精心照顾这里,似乎等着她有天归来呢。都说君王无情,我看皇上却痴情得很。”
随即她又一转身,“这里一草一木都无比紧要,你居然敢在此摘花,真是胆大啊。”
“我并不知情,所谓不知者不罪。”赵瑜没有被她吓到,说话间仍是满不在乎。
“唉,你这么单纯又干嘛进宫呢,这里不适合你的。”那女子闻言微微一笑,做出一副惋惜的样子。
“我只是不喜欢拐弯抹角,你便料定我不如你么。好歹我为人坦荡,不矫饰强装,好过你明里有礼暗里讥讽,却连名号也不敢留一个。”
“哦,不知赵才人以为我哪句讽刺了你呢?”
“你那日说广州地偏路遥,不就是指我是乡野小民没见过世面么。”
“赵才人多心了,我又怎么会说你是乡野小民呢。你既然说我不留名号,那我就先告诉你,我是江州刺史的女儿徐珞瑶,也是今上钦点的徐婕妤。我当日确实是好心让你们先走,”徐珞瑶的嘴角勾出一丝嘲讽,“另外也是好心在教你,不留名号是不要仗势欺人,叫丫鬟禀报则是告诉你有些事情是下人功夫,不必亲自做。”
“你!”
徐珞瑶又盯着赵瑜衣裙上某些污迹,神色中又添了几分鄙夷,
“不过我看你现在这个样子,下人功夫也做得不少了。你一定是因为你的‘坦荡’得罪了不该得罪的人。看,这就是为什么我说你不适合这宫中的原因,有些事情做得合时是‘坦荡’,做得不合时就是蠢了。我不知道你得罪了何方神圣,但愿以后不真的被贬做下人就万幸了。”
赵瑜瞪着徐珞瑶离去的背影,气得脸色涨红,看看四下无人,便愤恨的采起花来。
等打转回府时,她特意绕一点路,果然看到这宫墙正门上挂着一块荣华宫的牌匾。
死了的人也能地位超然,她堂堂一个大活人却要处处受人排挤。
赵瑜一跺脚,有朝一日,我定要你们刮目相看!
可惜豪言壮语纵然激动人心,却不能改变冷酷现实。
“摘篮花要几个时辰,你到底有什么用啊?!”说话的女人嘴脸尖刻。
赵瑜当做没听到,转身向花厅走去。午时早过,她还没吃过东西,现在已经饿得前胸贴后背了。
甄氏正要从花厅出来,与赵瑜打了个照面:“赵才人。”
“甄嬷嬷。”赵瑜看也不看她,仍是径直往里走。
甄氏看她四处探寻也猜到她在找什么,不说话站在一边。
“嬷嬷,”赵瑜遍寻不着终于忍不住开口,“我还没吃饭,不知午膳在哪里?”
“才人还没用过么?”甄氏详装惊讶,“午膳确实有剩一份,我还以为是送多了,所以命人撤走了。现在用膳时间已过…不如赵才人你忍过这一时,等晚膳吧?”
“也只好如此了。”
“那老身就先行告退了。”
赵瑜有些丧气的坐到凳子上,斟一杯茶喝。
“差事做不好,还想吃饭,宫中哪有这么多闲米养闲人啊。”
平静的花厅里插入一个尖酸的声音,赵瑜回头,原来是差遣她采花的才人竟然追她到此。一把心火腾的窜起,“不知道周才人做了什么了不起的差事,配的起那口饭?”
周才人不屑的看着赵瑜,“怎么你以为你有资格跟我相提并论么?”
“我们同为才人,难道你以为你是我主子么!”
“原来你还不知道啊。”周才人摇摇头,缓步走到桌边坐下,伸手也为自己斟了一杯茶,“甄嬷嬷怎么对你你也看到了,她前后态度判若两人,你不奇怪么?在这宫里人人都听风就势,没人指示,你以为她敢这么明目张胆的把你当丫头使唤么。”
赵瑜眉头深锁,心念电转。
“我告诉你是谁吧,皇后啊。她现在是与皇上有龃龉,不便直接下旨把你贬为宫女,也怕惊动皇上反而益了你,可是你以为你逃得了么。”
周才人饮罢茶水,将杯子放下,仔细端详起赵瑜来。
“你长得真是很像夏充媛,我当初也以为你非池中物,想与你亲近,谁知你那么不识抬举。长得像又如何,要有那个命才行啊。后宫那么大,皇上不知道你你就不存在。偏偏皇后知道你,这下你才要真的不存在了。还以为能跟我较一日之长短,真是痴人说梦。这样吧,将来你被贬做婢女,我会念及旧情把你要过来,你可要好好伺候我啊。”
赵瑜呆在那里,连周才人什么时候走的也不知道,想着她说的那些话,疑惑、恐惧和愤怒如几只丑陋秃鹫在她心中盘旋。
“才人,赵才人?”
直到被人摇晃,她才回过神来,眼前是宫女青青有点焦急的脸,“才人你没事吧?”
“青青?怎么了?”
青青得到回应才放下心来。她伸手将包好的手绢交到赵瑜手中,“这有几块糕点,才人你吃点吧,饿坏了身子不好。”
“谢谢。”赵瑜低头看看手中,又抬头问,“青青,夏充媛是谁?”
“夏充媛是皇上的宠妃,住在荣华宫,早前才……病故……”
荣华宫
筱柔又把东苑厢房打扫了一遍,闲得无聊,便四处走走。
本来没有主子需要伺候,也没有别宫的人过来走动,实在没什么事好做,整天都清闲也很无聊。
不过今天她倒是碰到了个有趣的人。
快午时的时候她看到一个俏丽的女子,正望着宫门上的牌匾出神。
片刻之后那女子回神,看到她甜甜一笑:“你是荣华宫的人么?”
筱柔点点头,她便端正站好:“我是甘露殿侧房的徐婕妤。”
筱柔向她行礼,她又问:“你怎么不说话?”
筱柔指指嘴巴,摆摆手。
“你是哑巴?”徐婕妤思忖一会,神色中似乎有点高兴,“你跟我来。”
便拉着她到一旁隐蔽树下坐着,开口道:“你不会说话,也好。”
又转过头来解释:“我不是那个意思……我是说,我刚来京城,人生地不熟,也没人可以讲讲话,我有话想说,你能不能听听?”
筱柔点点头。
“我还没进宫就听说了你们娘娘的事情,我好羡慕她。虽然她红颜薄命香消玉殒,可是皇上永远都会记着她……我今晚就要侍寝,所以我到这里来希望求一点好运。你不会笑我吧?”
筱柔看着她明亮的双眼,轻轻摇头。
徐婕妤双手捧腮,“我也知道自己傻,但是入了后宫就是皇上的妻子,不求丈夫宠爱还能求些什么呢?”
筱柔低头一笑,若能这么简单就好了。
“能找人说说话真好。我好喜欢你啊,”徐婕妤拉起她双手,“这样吧,如果以后我做了宠妃,我就把你要过来跟着我,好不好?”
她临走时还对她喊“我还会来找你的!”
这徐婕妤倒真是天真可爱,筱柔边想边笑,不知不觉又走到宫门口。
突然瞟到一个白衣女子,待仔细看却不见了。
难道又是她?筱柔想想,脚步放轻跟了上去。
“混蛋,混蛋混蛋……”
那白衣女子背对着筱柔正在发脾气。听到声音,筱柔知道她并不是徐婕妤,刚要离去,又听到她哭起来。
不知是受了什么委屈,哭得那么伤心。看她衣着不像宫女,也许是某个受了排挤的宫妇吧。
筱柔猜测着,那女子转过头来擦眼泪。筱柔惊得倒抽一口气,她几乎要跑出去——
“如心?”
一个男声响起,筱柔才注意到一个黄袍男子正在走近那女子,而那女子泪痕未干有些茫然的转头……
所谓人为,所谓天意,所谓形势所迫,所谓逼不得已。
走过的路常常不由我们选,而在途中遇到的风景更轮不到我们选。
如果人生是条路,下一个路口谁在等我?
你是此生所有幸福的归宿,还是此世逃不掉的劫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