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0、拾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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南方的一个城市广州，是全国闻名的贸易港口，以繁盛兴旺著称，当地民风也较内陆更为开放。经常有外省人因为看到有女子在街头舞刀弄剑或在酒馆比酒划拳而惊得目瞪口呆。
城南的一条专卖胭脂花粉绫罗布的小巷里如往常一样聚集着许多女子在挑选各种心仪的东西，或者还在左看右看拿不定主意，或者已经选好正努力的跟老板讨价还价。
时值春夏之交，不同于北方，这里似乎已经有些按耐不住的炎热开始在空气中膨胀。爱美女子已经换上了薄薄衣衫，不时有些风吹动露出些玉白粉嫩的肌肤，让风景甚是怡人。
此时街头却出现一个与此处不相宜的人物，一个骑马的白衣少年。
他头发高高束起，露出斯文俊俏的面容，宛若潘安在世，宋玉重生。但他腰间却无一般书生佩戴的玉珏香袋，而是佩了一把剑。剑鞘是青铜材质，上镂着细致的花纹又平添了几分儒雅，不似一般兵器凶恶粗鄙。这剑显然十分被主人擦拭，毫无锈斑颓迹，虽然一看就知道并不名贵，但干净温润，在上官光下熠熠生辉。
这少年，一手拿缰绳一手握剑柄，微微扬着头，高高骑在马上，徐徐前行。众人仰视着他，竟都觉得此子英气不凡，绝世无双，无端生出一股仰慕之情来。
有些少女不敢直视于他，羞涩的低下头去，双颊飞红，宛若风中无端开了朵朵娇艳的桃花；而几个大胆少妇旁若无人的对他抛着媚眼，居然当街卖起俏来。
看到这些，那少年只是颔首微笑一下，仍旧扬起头像个正人君子一样直视前方，慢悠悠的前行。
直到他的身影消失在转角处，空气才好像恢复了正常，只是有些迷蒙的眼睛还在注视着那个方向，心头有些空空的失落感。
走到僻静的地方，那少年依然微仰着头神情专注的不知看向何方，他的心中压着重重心事，神不在焉。
“姑娘请留步。”
马忽然停了下来，一个声音传入耳中。少年低头一看，一个中年男人拦住了自己去路。此人身着青衫，身形高大，左手拄着一块白幡，上书“铁口直断”四个大字，潇洒飘逸，还隐隐透出几分不羁。
“这位先生，我是个男孩，不是什么姑娘。”少年皱了皱眉头，对那人一抱拳，“另外在下还有事在身，请大叔行个方便让一让路吧。”
“世人眼浊，才会不分雌雄，老夫却还没有那么糊涂。”那人并不相让，反而紧张的问道：“只是姑娘，真的已经下定决心了？”
“什么？”白衣少年不再反驳算是默认了自己女子的身份，但听了那男子的问题后又露出疑惑的表情。
“一入宫门深似海。”男子捻了捻胡须说道。
少年听了这话神色大变，即刻从马背上跳下来，对这男子深深鞠了一躬。“先生真是世外高人！”
“不敢不敢，”男子扶住眼前人，脸色重归凝重，“姑娘真的都想好了么？”
“我父亲死后，我就一直寄居在将军府。孙家对我有恩……如今，也是我该报答的时候了。”
男子见少年神色庄严，也知道她已决定不好再劝。于是深深叹了口气，又想了一会，才说：
“那么就请姑娘记住，佛家说‘救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屠’，切不可枉添人命。”
那少年皱皱眉把不悦的情绪压了下去，道：“先生多虑了，我虽然身低命贱，却也明晓事理，决不会枉添杀戮。”
“姑娘何须自贬，你出生高贵……”
“出生高贵？”少年疑惑的看着男子，眼中已然有了些不信任。
“不错，姑娘双目明润有神，自然透出几分贵气，一定是名门之后……”
男子还在说着，少年却暗自摇了摇头。本以为碰到什么世外高人，原来还是一个江湖术士。心里有了几分轻视，便粗粗一抱拳，打断道：
“在下真的有事在身不得不走了，我一定紧记先生今日教诲，告辞了！”
说罢，便转身上马，绝尘而去。
那男子看着她的背影深深叹了口气。这时一个少年人走出来，笑嘻嘻的搭上了男子的肩膀：
“怎么样老兄？她好像并不相信你啊。我就跟你说别出来嘛，你看她，一直都是慢慢悠悠，走的也都是小巷小道，却偏偏要骑上马，耀武扬威高人一等。寄人篱下尚且如此，显然心高气傲，怎么肯听你说教呢？真是枉做小人了。”他一伸手把那男子手中的白幡抢过来，“还不快还给我，不要砸了我的招牌。”
“你懂什么，学了几天术数就敢胡乱断人命数？”
“看人呢不一定要用术数的。如果说命数由天定，那么造化就一定是取决于自己。改命谈何容易，你刚才也劝了，结果又如何？天下万事万物都有自己的未来，我们不应插手的。若贸然泄露天机，报应的还是我们。”
“唉，就不知这对天下人来说是福还是祸了。”
“是福是祸都不是我们可以决定的，不如喝上一壶好酒静观其变吧，我请客，怎么样？走吧！”
他说完便拉着那男子，男子无奈，于是两人一齐往外走去，直到身影消失在路口，此地又重归平静。
再说刚才的白衣少年本来心事重重，遇到那术士后却仿佛完全确定了自己的想法，快马加鞭的回到了游骑将军府。
把马牵回马厩后，她走进后院，看到了一位美丽少女坐在秋千上，愁眉深锁。
“云裳，你在做什么？”
少女抬头看清眼前人，才低低应了一声：“小瑜……今天，吴大哥来了……”
“哦？”
“吴大哥在跟爹求情，求他不要把我送进宫……可是爹说这不是他可以决定的，就算他不主动提，皇上迟早也会来聘我为妃……”
“他们现在在哪？”
“小瑜，你不要……”
“我有事要跟将军大人说，我可以帮你们，你告诉我他们在哪。”
“……还在书房。”
“嗯，你放心，我一定会让你和吴大哥有情人终成眷属。”
赵瑜重重的握了一下云裳的手臂，立刻转身往书房的方向去了。云裳看着她，心里有些疑惑还有一丝期待，有情人终成眷属，真的可以么？
走到书房门外，赵瑜就听到屋内的谈话声：
“……老夫又何尝不想让把云裳嫁给你，皇宫乃是是非之地，成日勾心斗角，再得宠的妃子也随时可能成为政治牺牲品，云裳又那么单纯……”
“既然将军大人知道，那为何不趁着圣旨未下之际赶快把孙小姐嫁给我，这样岂不两全其美？”
“我的旧日同僚早已告知皇上有心四处聘佳丽进宫，云裳符合条件，如果我现在把云裳嫁给你的话，我的死对头上官长天一定会趁机发难，他身为国丈权倾朝野，只怕……”
赵瑜听到这里，便径直把门推开走了进去。房中二人视线一下子落在她身上，孙晋看清是赵瑜，一时有些生气：
“赵瑜你太放肆了！难道没人告诉你我们谈话不许有人打扰么？”
赵瑜急忙跪下禀告：“将军大人恕罪，我只是心急想帮帮吴大哥和云裳。”
“你有办法么？”吴叔同听到这话连忙问，孙晋也怒意全消眼神换成了期待。
“前天师爷跟我说皇上圣旨还未下，若是找一个姑娘拜将军大人做义父，也能算是官家子女，这样就可以送入宫中……”
“我也知道，可是一时上哪去找这么一个女子呢？一入宫门深似海，谁又甘心把自己的终生幸福作为赌注呢？”孙晋深深叹了口气，他实在不知道如何才能避免父女生离。
“我。”
赵瑜一个简短的音节像往平静的湖水中丢入一颗小石头，一时间在另外两人心间泛起涟漪。
“你说什么？”
“我说我愿意去。”
“此话当真？”
“嗯。”
孙晋审视着赵瑜坚定的脸，找不到一丝不愿和后悔。这个女孩，他还记得她第一次跟着她父亲来到将军府的样子。她那时候才七岁就长得又高又瘦，穿着不合身的旧衣服站在她魁梧的父亲身边，眼睛里却没有一丝胆怯，让他误以为是个勇敢的小男孩。而这些年来他自己的儿子都长成了的文弱书生，只有她一直喜欢穿着男装，一直喜欢练武练骑射，在他心里她一直是个男孩。想不到今天再看她，才发现她已经在不知不觉中长成了一个美丽的少女，而眼中却还是流露出当年那种勇敢坚定。
他一时间竟不知道说什么才好，只是伸出手摸了摸她的脑袋，有些激动地说：
“好，赵瑜，你是好孩子……”
吴叔同也对赵瑜跪下来，激动地一抱拳，“小瑜，你是我的大恩人啊。”
赵瑜深深的看了他一眼，便飞快转头，同时笑了，说：
“这也是，我的福分……”
这的确是条好计策，一切都很顺利。皇上派人送了聘礼封她为才人，又下了圣旨定了进宫日期。赵瑜在将军府的地位也发生了巨大变化，她成了深明大义人人尊敬的二小姐，将军、夫人对她疼爱有加，给她置办各种奢华物品又找人来教她各种礼仪。
只是府上的年轻的几位公子并不太开心，他们都爱慕赵瑜，仰慕她动人的美貌，羡慕她潇洒的英姿。虽然赵瑜一直都跟他们不够亲近，但他们都幻想有朝一日可以求爹娘做主把她娶为妻子。不过眼下却凭空多出个妹妹，换作谁都不会太好受。
转眼一个月过去了，终于到了赵瑜进宫的日子。孙晋亲自带着五百士兵将她送到城外三百里以表重视。
“赵瑜，你的情份我们孙家永远记得……”
孙晋仍是很激动地说些话，赵瑜只是安静的低下头不敢看他。十一年了，谁都会不舍得，这一去只怕再也没机会回来了。有些东西盘旋在她心里，然后涌上她的眼眶然后溢出来，打湿了新做的衣裳。她撇过头飞快地擦掉，又撞上那边吴叔同的眼光。
那眼光……她已经不会分辨了，她只觉得那眼光让她动摇让她开始后悔，让她有种冲动想喊停，想让一切回到最初，回到他们初相遇的那年。十五岁在校场上，比武输给他后，被他微笑着拉起来，听说自己是女子后他露出的惊喜表情，耳边仿佛还能听得到他在说“不错嘛，很厉害啊”……
“我已经写了封书信给我的旧同僚，托他尽量帮衬你点，这些你都不用担心……宫中不比将军府，规矩森严，你要凡事小心……”
孙晋还在叮嘱着，直到宫中派来接赵瑜的官差说不得不走了。
马车的帘子又被放下来，车夫扬起鞭子打在马儿身上，车子开始向前奔去。
车内的颠簸让赵瑜突然心慌了，她趴到窗边，仓惶的掀开布帘伸头向后张望，那些人影还在原地，却已经小得看不清楚，再也分不清谁是谁，而且他们还在缩小，直到完全消失不见。
她回望着身后，心里漠过一些凉凉的，脸上却淌过一些温温的。
她又想起那个眼神，那个笑容，那个潇洒的身姿……好恨自己为什么从来没有问过他，是不是也把她放在心里的某个地方……现在已经太晚了，却不知道这一辈子可还有机会？
过去的一切就像那些逐渐缩小终于不见的人们一样已被远远抛在身后再也不会追上来，而那明天未来的遭遇还深深掩藏在未知的前方。
这一刻，就算勇敢如她，也难免脆弱惶惑。
作者有话说
第10章 拾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