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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4、她可能是被尿憋死的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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过了有再约摸两刻钟的时间,终于看见有人背着药箱从外头回来了,一进屋就问阿婆姬玄卿如何。
这是个头戴半旧巾帽的精瘦老夫,本来也想客客气气喊一声“吴郎中”的,但阿婆热情,嫌这么喊太生疏,就改口喊了声“吴老叔”。
方允执才带着她敲门进来的时候,吴阿婆就已经找人去知会吴郎中了。
所以自他回来也没费什么功夫,径直拿了疮药剪子之类,把她腿上敷了厚厚一层的伤药,又细细用绷带固定缠好。
其实不上药倒还好,上了药之后反倒更疼了,是那种痛彻骨髓的清晰又锋利的感觉。
就好像有人不停地在拿小刀割着伤口处的嫩肉。
她疼得躺床上睡不着,又因为是右腿受伤,不敢翻身也不敢曲腿,只能直挺挺如僵尸一般往左侧身。
鼻子尖就对着偌大一块墙壁,愣愣地恨不能盯出来个窟窿。
夜深人静,屋里也昏黑一片,方允执就靠坐在门口的椅子上休息。
本来是准备阿婆与姬玄卿在一处睡觉的,她腿伤不能动,夜里万一有个什么还能帮她搭把手,但方允执不愿意。
本来这么晚前来叨扰就已经很过意不去了,又加上老夫妻年岁大,算个长辈,哪好再敢让人家帮着照顾。
方允执执意不肯,吴阿婆也不再勉强。
心想着人家兄妹俩关系好,彼此间有个照应也是应该。
就在她躺的床边专门支了一张小榻,还特意搬出来一床新褥子给他铺好,临出门的时候还不忘阖上门窗。
结果方允执顾忌这是人家姑娘的闺房,硬是没好意思多呆,只找了个离床铺最远的椅子坐下,打算就这么将就一晚。
姬玄卿努力把头往后扭,她身子不敢动,费劲扭脖子的这个姿势着实有些难受。
从眼角的余光里勉强能看见他坐在椅子上的身影。
幽暗的月光越过门缝溜进来,恰巧映在他的鞋尖,姬玄卿突然觉得很对不起他。
其实她的良心一直不多,但好在她同时又是一个很有自知之明的神仙。
知道这件事都怪她,一声不吭跑去了沟林寨,害得他这么晚了过去找她,估计这厮活二十多年都没受到过这种委屈。
姬玄卿有点心虚,不想打扰他,可惜凭自己什么都做不了。
她想了想,扭着身子费劲把放在另一边桌角的拐杖捞在手里,然后撑着自己努力爬下床。
拐杖落到地面发出一声清脆的“咔哒”声,在如此静谧的夜里显得异常清晰。
姬玄卿心头一惊,接着就看见方允执张开眼望了过来。
她尴尬地咧咧嘴,小声问他:“是不是我吵醒你啦?”
方允执没说话,只是沉默片刻,反又问她:“你要做什么?”
姬玄卿啊了一声,就更觉得有些尴尬了,她拄着拐杖往他那边单脚蹦了两步。
好在屋里没什么光亮,凑着模模糊糊的月光也看不见她的表情。
“你帮我解个裤腰带吧。”她小小声乞求。
就见方允执神情一震,拿眼把她从上到下扫了一番,然后下意识后退想离她远点,却被姬玄卿一伸手拽住。
“我想去……茅房啦!”
她诶呀一声,凑近他耳朵边说道。
就知道他不会愿意的,可是已经憋了很久了,心里一急本来脱口而出想说尿尿的,但是毕竟不雅,话到嘴边又改了口。
这种事她也知道不该找他,但是没办法,人有三急嘛。
姬玄卿深深叹口气,也不想难为他,就拄着拐杖单脚往前蹦了几下。
她推开门,月光霎时间洒进整间屋子,外边更深夜静地没有一丝声响,姬玄卿拐杖捣在地上哒哒地声响尤其清晰。
方允执认命一般叹息,还怕这姑娘吵醒人家,便道:“我跟你去。”
她就蓦地回头,眼里盛满了不敢置信的激动。
“方大人,您的大恩大德我这辈子都不会忘记的!”
她颤巍巍攀住方允执胳膊,看着他明显不情愿的表情,如此说了一句,语气和神态都极为认真严肃。
谁知他脚步一顿,扭过头就这么定定看了她一会儿,眼神里慢慢聚起了一丝愠怒。
“大恩大德?”他冷笑,“我可万不敢当,口口声声说规矩做人,你这才规矩几天……”
他目光从她的腿上掠过,语气一时又冷了几分:“就这还敢嫌我上回说话难听了?”
知道他窝了一肚子窝火,姬玄卿如今身家性命都在他手里握着,不敢说一个字。
生怕再又惹了他不高兴,就只顾撇过头望天,全把他的话当做一阵风。
当姬玄卿又拄着拐杖从茅房蹦出来的时候,就看见他背对着站在院落中间的地上,月光下愈发衬得他清疏孤冷,仿若崖边松竹。
一如第一次在城外树林里那般。
当然。姬玄卿啧啧两声,颇有些惋惜,如果忽略他衣服上被她弄脏的斑斑泥渍的话。
她拄着拐杖挪到方允执身前。
“方大人,我会报答你的,真的!”
她满脸认真,然后突然低头:“所以……再帮我把裤腰带系上罢。”
她拽拽方允执衣袖,声音突然小了很多。
这般刻意讨好的动作和谄媚的语调都让他异常烦躁。
回想起自她过来时做的所有事,心底对她少有的几分怜悯一并消失殆尽,取而代之的是心中骤然上涌的愠怒。
“往日警告过你许多次,你一个字都不肯听,若非我见母亲实在担忧你担忧得紧,就活该留你在山林里过夜,你反倒得寸进尺使唤我使唤得顺手了?”
他这话确实是夹带着些私怨,姬玄卿不敢反驳,如今他算是她的救命恩人,恩人说话听着就是。
姬玄卿乖巧点头,又慌忙讨好。
“您这才是大人大量,我这般以下犯上您都不跟我计较,所谓宰相肚里能撑船,您高山仰止我这辈子都难望其项背啊!”
“方大人。”
她喊,拐着方允执胳膊,一路回去的时候又接着说:“我一定会报答你的,到时候不管你要高官俸禄还是娇妻美妾我都给你。”
这句话她确实是打心眼里说的,奈何听起来实在不怎么真诚,方允执瞥她一眼,只当她又在胡言乱语。
面前这姑娘脸皮厚,不管给她说什么都进不了心里去。
嬉皮笑脸地模样总有种一拳打到棉花上的无力感,叫人有气也气不出,只能咬掉了牙往肚里咽。
方允执就又瞥了她一眼,这人无理还要争三分,自己还是离她远些好。
不过姬玄卿今夜也没多少心思去理会他,因为她的伤口实在很疼,要了命的疼。
她僵硬地躺在床上,就不该出来去茅房那一趟的,现在腿上的伤口有种想叫人龇牙咧嘴的疼。
姬玄卿欲哭无泪,一双眼无神地盯着眼前的这面墙壁,不敢闭上,一闭上就疼。
如此也不知道瞪着这面墙瞪了多久,更不知道她在心底里哀哀怨怨地叹气叹了几声。
就觉得似乎有凉风从窗户缝里吹进来,耳朵后的发丝搔着她的脸,很痒,但是她也不想去挠。
凉风带着雨后特有的湿润空气,趁着依稀挤进来的月光,她就又费劲扭头。
方允执依然靠在椅子上,不过换了一张,离她在床上的距离不远。
这厮典型是个嘴硬心软的人。
她思忖,分明嫌弃她嫌弃得要命,但毕竟她如今怎么着也算是方家的人,所以即便如此不待见她,该要他做到的事也会做到。
姬玄卿眨眨眼,看着他坐在那儿,突然就有种很奇怪的感觉。
他斜靠在椅背上,许久没有动作,或许已经是睡着了。
凉丝丝的风不断蔓延室内,依稀能看见他的衣摆被风吹起,他过来时穿的不厚,照理说肯定会冷的。
姬玄卿不知不自觉盯着他看了许久,久到突然发觉自己的脖子好似扭得有些疼了。
他这厮虽然说话不好听,但她想来是个善解人意的,所以十分能理解他,再说……
他如今可是她的救命恩人呐。
姬玄卿突然心软,想要拿起吴阿婆给她的厚棉布袄子给他盖上。
这厮一贯记仇,万一给他冻得风寒发热了那岂不更得怨她。
如此想着,姬玄卿就拿起衣裳拼命往他那边伸,奈何她已经很努力了,可还是够不着。
算算她即便把身子往前伸到最远,离他的位置也还是有五六步的距离。
姬玄卿突然泄气,想把衣服递给他就必须下床。
但是她只要一拿拐杖,拐杖碰到地面他就会醒的。
姬玄卿试探着动了动腿,发现如今腿上的疼好似也没她想象得那般承受不了,就反身摸索着从床上爬了下来。
右腿不敢用力,只能单腿支撑着身子,手也扶着桌面与墙面,倒也勉强能走几步。
她背靠一张小柜子,终于颤颤巍巍挪到了他的身前。
此时她大气都不敢喘,小心翼翼地把衣裳给他披在了身上。
又单只手撑着柜子,费劲换了个方位,腾出一直手还给他把衣服角掖了掖。
他的左近不远就是窗户,月色透过窗纱照进屋来,显得就更朦胧了。
姬玄卿默默看着面前这人映着月光的侧脸,他一定还在生气。
她如此想着,因为他的眉头皱的很紧,唇角也向下抿成了一条直线,月光如此清冷,也让他本就硬挺的五官显得更加严肃。
就这样看着他,姬玄卿觉得自己心底那点奇怪的感觉更明显了。
她的眼中突然泛起一丝疑惑,似乎想要知道那点奇怪的感觉到底是什么,就身子一弯,鬼使神差的更往前凑了几分。
近到他的面容与她近在咫尺,近到仿佛能看见他呼吸时胸腔细微的起伏。
反正他没醒来,也不会知道。
姬玄卿就笑了,月色透过窗棂,在他身上投下一层斑驳的影子,他紧闭的眼睫也在眼尾晕了一圈更为细密的阴影。
所谓女娲造人,女娲娘娘在捏她的时候一定是用了心的。
姬玄卿如此感叹,看着他睡着了的脸,伸出手就想去碰。
结果就在要碰到的时候,他似乎有所感悟,睫毛突然颤了颤,吓得她猛地后退一步。
右腿结结实实就踩在了地面,疼得她一咧嘴,张口就咬住了自己手指头,也硬生生把就要脱出口的一声惊叫咽回了肚里。
因为怕他醒来,姬玄卿也不敢在他面前多呆,就这么单脚跳着三两步扑到床上。
又一把掀起被子蒙到头顶,接着闭上眼睛,就当一切都没发生过。
然而她偷偷在被子底下捂住快要蹦出来的心跳,狠狠往外呼了几口气。
吓死了吓死了,她心道。
这玩意儿比做贼还叫人心虚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