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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3、有饭吗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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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用客气。
姬玄卿眉眼弯弯靠在床头,腿上搭着一条薄被,刻意张开嘴给他无声说了这么四个字。
如此洋洋得意的表情全然看不出在山里那时的沮丧。
方允执起身坐到她脚边,目光从她还粘着泥污的头发和脸上扫过,故意装出一副一本正经的样子,眼底却闪过一丝笑意。
“你现在倒是生龙活虎,适才在山里还拽着我哭……”
“那是雨太大了!”
姬玄卿慌忙打断他的话,又一板脸,很是义正严词的给他强调。
“你没来的时候雨可大了,而且我伤口还疼,旁边坏人虎视眈眈,情形可紧张了。真的!”
她再次强调,也不知是骗他还是骗自己,总之方允执神色泰然,没说话,却也一脸的不相信,姬玄卿就有些急了。
“你怎么还不信呢?”她道,“那沟林寨……”
可惜一句话没说完,就看见有人推门而入,姬玄卿抬眼望去,原来是阿婆端了饭进来。
开门的瞬间,凉风也灌入屋里,与之而来的还有浓郁的饭香,姬玄卿吸吸鼻子,方允执也立刻起身,想从她手里接过碗筷,却被她回身避开。
“你是客人,哪有让客人端饭的道理。”
她一面说,一面笑盈盈把手里的碗碟筷子规规矩摆好,又把案头的这张小桌子往姬玄卿那边挪了挪。
“村里冯老三家的媳妇临产,我家老头子去给人家接生了,还没回来,委屈姑娘忍忍先。”
看见姬玄卿一副乖顺模样地点头,吴阿婆笑得就更和蔼了,拿起筷子给她塞进手里,又亲自端了汤面给她。
“家里也没什么稀罕东西,这两份素面说是等阿舒与老头子回来吃的,结果一等就等到了现在,他们不回来咱就不管他,瞧你饿了这么久,先吃点东西垫垫。”
姬玄卿笑呵呵听着,其实也听不进去。
因为她真的很饿,也真的很想吃,只是毕竟作为客人,怎么着还是得含蓄一下,推辞推辞。
“不了不了。”她摆手,“我还不饿。”
只是说这句话的时候她忍不住一直盯着这碗面,也不记得自己到底咽了多少口水,就觉得闻着面前咸鲜适宜的香味,这碗面在她眼里也变成了世间难寻的山珍海味。
“怎么会不饿呢?”
阿婆佯怒,不由分说把筷子塞进她手里。
姬玄卿还想推辞,结果一张口肚子可就响了,咕噜一声,在静谧的夜里尤其清晰。
她登时愣住,从耳根子蔓延到两颊,迅速一片通红,想要说出口的话也给憋了回去。
然后就听见那边他忍不住的一声闷笑。
丢死人了!
她猛地低头,默默接过阿婆递过来的碗筷,心中一片懊恼,抬头道谢的时候还不忘悄悄瞪方允执一眼。
见她吃得开心,吴阿婆心里颇感欣慰,就端了另一碗想要给方允执也递过去,却被姬玄卿倏然叫住。
“您不用麻烦了阿婆。”
她瞥了方允执一眼,笑嘻嘻很是乖巧的模样:“我大哥才吃了饭来的,您不用忙了。”
“再说他最挑了。”
姬玄卿殷勤揽住吴阿婆坐到自己身边,故意吐槽:“您别看他一副白白净净的模样,其实空有个好皮囊……性子差,不合群,您别和他说话。”
她探出头瞟了方允执一眼,颇有几分仗势欺人的意思。
意外的他却没什么反应,只略带警告地看她一眼。
这两句话其实也算是为自己解围,方允执知道,不过接下来的几句就有点阴阳怪气的意思了。
这姑娘最会得寸进尺的,方允执不愿意理她。
吴阿婆也跟着笑笑,明显只当她是玩笑话,便说:“那就收起来,什么时候饿了再吃。”
姬玄卿嗯一声,恋恋不舍地盯着那碗汤面被她端走。
然后暗地里拼命咽口水,她想说其实自己吃两碗也不成问题,但是没好意思。
再进来的时候她的手里已多了半盆温水,盆沿上还搭着一块棉布手巾。
方允执见状立刻起身,从她手里接过温水放到姬玄卿身前。
他是不愿意搭理她,但借宿于此已经很过意不去了,又哪能叫主人家忙前忙后。
这一次阿婆没再推脱,她走到姬玄卿脚头掀开被子,看着仍然惨不忍睹的伤口,安慰道:“老头子这么晚没回来,我就姑且先看看,把伤口净一净也是好的。”
不过顷刻,吴阿婆一拍掌心诶呀一声,姬玄卿知道是她忘拿了东西,便道:“大哥,替阿婆拿把剪子过来吧?”
她这声大哥咬字清晰,叫得极其亲切,方允执回首定定看她,果然在她脸上看见了可称之为“饶有兴趣”这四个字的表情。
有外人在,她是料定了自己不敢反驳。
方允执瞥回眼,嘴角勾起一丝笑来,亦是一字一句回她:“举手小事,妹妹腿伤要紧,回去之后定要好好休养。”
他是笑着的,但这笑颇有些玩味戏弄的意思,尤其是“好好修养”这几个字。
姬玄卿从他幽暗的双眸中很能看出来他的不豫,况且这句话也有深意,话里话外都彰显了自己回去之后不会很好过。
她缩缩脖子,不敢再调侃他。
奈何这番举动阿婆并看出来什么,在方允执出门之后还特意给她说:“你们兄妹关系真是不错。”惹得姬玄卿哼哼笑笑没敢说话。
结果等了一会,这老妇人突然又道,语气出奇得认真:“你兄长他……娶妻了么?”
姬玄卿瞠目结舌,反应了好一会儿才从她手里接过浸了水的手巾擦脸,一边听阿婆解释。
“我有个孙女,就是阿舒,清早采完药去城里医馆送药去了,今夜应该不回来了。”
她指指姬玄卿躺的床铺:“喏,你呆的这间屋子就是她的。”
姬玄卿随着这句话环视一周,入眼的房间虽然简朴,打理得却极为规整,偶尔的角落墙面还放了几个亲手做的小玩意儿,瞧着很是精巧。
反正是她做不出来的那种精巧。
“阿舒姑娘一定很好很温柔。”
她如此感慨,吴阿婆就笑了,又问了一句:“你兄长一表人才,不知道是否结了亲事?”
这回姬玄卿是知道她的意思了,突然叹口气,朝门外他走时的方向看了一眼,有些心虚他会突然回来。
“阿婆您不知道。”
她连连叹气,好一副恨铁不成钢的模样:“您可不能把阿舒往火坑里推,他除了这张脸,其他哪儿哪儿都不行,您说这脸……也不能当饭吃不是?”
“是么?”吴阿婆将信将疑。
“可不是么!”
姬玄卿慎重点头,就想起来在他书房“心甘情愿”干活的那几天,满肚子苦水往外掏。
“阿婆啊,我兄长他脾气差,说话难听,对人横挑鼻子竖挑眼,动不动就甩脸色不理人……咱娶亲嫁人的,也不能光看个长相不是?”
“是……是么?”阿婆心下沉吟,对她这一番掏心窝子的话深信不疑。
“那确实不能。”
她道,伸手解开紧紧缠在姬玄卿腿上的布条子,恰在这时候,方允执也正好推门进来,一眼就看见姬玄卿露出半截的腿肚。
他无意识蹙眉,匆匆把手里的剪子放到桌上,又后退两步背过身去。
姬玄卿看在眼里,不由挑眉哂笑,这厮果然是被他祖父教养长大的,把所谓君子之道刻死在了心底。
当然,方允执也确实是这么下意识的行为。
他俩名义上是夫妻,那到底也是名义上的,所以彼此还是留些距离好,不过想了想,他似乎又不得不去帮忙。
是以,方允执倒也坦然,病者身前没有男女之别,他转身过去替吴阿婆拿了剪子把破损的裤腿剪开。
然而自从进屋,吴阿婆看他的眼神就有些奇怪,方允执心中疑惑,扭头正向看她,便听一声叹息:“是我孙儿没有缘分了。”
如此无头无尾的一句话,他心中疑惑更甚,转念就知道定又是姬玄卿说了什么了,便侧首去看她。
姬玄卿不想让他知道,掩饰一般挪过眼,笑着安慰;“阿舒能把屋子打理得这般整洁,模样若像您,那肯定长得也好看,何愁找不到个好人家呢?”
她这句话果然正说到了阿婆心坎里。
“阿舒可是勤快,你这床被子褥子都是新晒的,一会睡了你就知道了。”
方允执便也跟着她的这句话去看铺在床上的被褥,然后猛然了悟这是人女儿家的闺房。
也不敢声张,默默从床上起身,姬玄卿眼尖还看见他悄悄把适才坐过的床单又掸了一下,腾地笑了。
“谢谢阿婆啦!”
一句话没说到头,最后的几个字陡然变成一道极其响亮的嚎叫,姬玄卿着实忍不住嗷了一嗓子:“疼——”
她脸色明显一变,疼得眼眶可就红了。那被她胡乱缠住的布条子仍旧紧紧黏在伤口上,上边已经被血染透。
方允执神色凝重,一只手捏住布条一角,没有再敢动弹。
解开绷带的时候就好似开启了什么开关,她腿上的伤口一阵阵叫人抓狂的疼,清晰地流经全身,连带着牙齿都在微微颤抖。
“方大……大哥?”
姬玄卿颤抖着喊了一声,方允执抬头看他,却见她露出一丝苦笑:“您可不能这么揭下来啊。”
她咧咧嘴咬着下唇,从他手里接过这布条子的一角,然后闭上眼深吸一口气,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唰”地一声撕开。
疼痛陡然间攀登至顶峰,又自头脑中炸开,姬玄卿眼前一花,足足缓了好一会儿才算结束。
方允执似乎也被她的动作吓了一跳,左手甚至还维持着她拿过布条时的动作。
看着面前这姑娘蓦地冒出来冷汗的额角,又目光向下游移在了她已然咬出血痕的嘴上,最后低头,一双眼定定地看着还在往外淌血的伤口。
他没有说话,半敛的眉睫在眼角投下了一层清浅的弧度,也正好遮住了他眼底所有的思绪。
吴阿婆却被她还在汩汩往外渗血的伤口吓了一跳,那腿上密密两排齿痕样的血痕,深的地方几可见骨。
不过奇怪的,她的大腿上还有一道半深不浅的伤口,似乎是什么利器所致。
“来吧!”她说,盯着盆子里的温水。
阿婆点点头,往水里撒了半瓶的酒,又拿手巾沾湿拧干,在触及她伤口的一瞬间忍不住又劝:“会很疼,忍不住就喊出来。”
姬玄卿深吸口气,也想喊出来。
可惜大张着嘴就是发不出任何声音,眼泪反倒啪嗒啪嗒地往底下掉了几滴,姬玄卿吸吸鼻子拿胳膊肘一抹,又是一副大义凛然的模样。
方允执若无其事一般避开了眼,也顺道把正要递出去的手帕放了回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