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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梦魇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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唐尹试着叫她的名字,“司空若,司空若。”
小姑娘在梦里蹙着眉,眼球紧张地转动,张了张口却不能言,唐尹又叫了两声,却见她蜷缩起手脚,指尖轻微活动了两下,呼吸也急促了起来。
“这是......怎么了?”沈安廷看向大夫们,大夫们纷纷摇头,叹息道,“这遭逢大变故的人,有睡上十几年也未醒的,恐怕是失魂症......”
沈安廷见众人无解,直接迈步出门,“不行,我要再送一封信出去!”
唐尹在一旁若有所思,一切神态被夫子看在眼里。
这夜夜半,唐尹俏摸摸地来到北苑,夫子早已立在门口。
“这孩子命格殊异,你已经救过她一次了,不应该再插手了。” 夫子挡在门口,拦住了唐尹的去路,“如果再是一条拦路鬼,你有多少运气再碰见一个嘴严的?多少妖魔鬼怪想挖你的内丹当药吃,你不知道吗?”夫子知道拦不住他,但该说的话,他一定要说,“而且,你救她一次,便会入梦一次,等她醒了,见了你的脸,你要怎么解释?”
“我睡不着而已,睡不着,就想找点事情做,你也说过的啊,胡思乱想不如做点什么,”唐尹故作轻松,“她那么小,若真梦见什么不会记得的。”
“我今天白天没事,就去查了查,这孩子是个半空折翅的命格,你要是真的救了她,之后判官那里查下来,你罔顾法度的罪名要带来多少麻烦。人各有命,你放她去,她早登极乐好事一桩,轮回苦难那么多,你不要没事干坏人家命数!”夫子好言相劝,唠唠叨叨。
“哎呦,你竟然去查了她。”唐尹眼角藏着笑,“不对呀,你怎么突然关心起司空家的事?”见夫子搓手指,唐尹越发觉得事有猫腻,继续道,“她如果是什么顽疾恶病我还真救不了,可她入了梦中梦,分明有蹊跷,魇梦之人我最熟悉不过,夫子,也许我们此番到访,不止能救叔父呢?而且,说着,唐尹垂下眼,“我寻遍这些地方,你知道我为了什么。”
夫子见他佯装可怜,又一副恣睢神态,心底的不安又多了一分,“你问我为什么这么关心司空家,那不妨先听听,我知道的。”
“洗耳恭听。”
“她虽是侯府嫡女,但也是西京十二地煞之主的孙女,这孩子其实在杀手堆里长大,听说她爷爷从小为了锻炼她,想了个剑走偏锋的方法,就是让这些杀手们去拐带她,有的时候几个月一次,有的时候半年一次,所以,她从小耳濡目染,逃亡的本事一流,她能独自活下来,与这些历练不无关系。”
唐尹来了兴致,“然后呢?”
“定安侯被暗杀时,在季氏的地盘生活已有半年之久,定安侯和夫人本是交睦去的,他们在七部的名声一直很好,季氏的族营在建兰,位置深入阿域腹地,白信屠城是从东边的湓傅蓝氏族营开始的,所以她要逃,一定会朝着西贡山的方向走,这条路线可以避开白氏的狼师,这也就解释得通为什么她会来一念城。这条路虽绕远,但胜在安全,这也解释得通,为什么她用了半年才到达一念城。”
“路线这件事,的确只有这样才解释得通。”
“可我们都能想到,白信要杀她,会想不到吗?”
“嗯...我如果是白信,不一定会对一个孩子赶尽杀绝。”
“那是司空家的孩子,他杀了她的父母和七百将士,白信不会在乎一个孩子的性命。”
“所以?”
“这也是蹊跷之处,悬苦之变,定安侯七百亲卫无一幸免,那些训练有素的士兵尚且丢了性命,她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孩子——”
唐尹抿了抿嘴,打断道,“等等!手无缚鸡之力?那颗啃土死人头,她路上捡着玩哒?”
夫子严谨得顿了顿,“那颗头足以说明,她是个狠角色。”
唐尹靠在门前的红柱子上,两人陷入沉思,想把这些零散的片段拼成完整的样子。
夫子道,“定安侯带着女儿出使七部,这样的消息白狼王肯定知道。如果在尸堆找不到这个孩子,他一定会派人斩草除根,七百人都杀了,不可能对一个孩子心慈手软,白狼王屠尽七部中的五部,他没有理由对一个孩子仁慈的,所以,她就算是有九条命,一个人绝不可能活到现在。”
唐尹道,“大夫们说,她身上有两处重伤,箭痕是一个月之前的,很可能是追杀她的人留下的,脚上的倒刺虽然是十几天前的,但显然有人帮她包扎过,她的确有人保护,会是十二地煞吗?”
“不巧,十二地煞都在东梁境内。”
“也许司空家主还有其他暗部。”
“东梁国能以一敌百的高手不过三个,且都在地煞之内。”
“那谁有这样的功夫,能以一敌百?”
夫子缓了缓,“我已经送信去了封都,去打探小禹山那位璇玑阁主的近况了。”
唐尹听到了关键,反问,“这事跟璇玑阁有什么关系?”
“《十六字坤舆术》黄泉碧落有一本,很不巧,东梁国也有一本。”夫子踩了踩月光,“东梁国志上记载的,东梁国教自东梁国创立之初便藏着一本传教之书,东梁国四任皇帝均奉一部《十六字坤舆术》为无上密法,百年来,这本书一直由一位名叫无欢的长师看管,两年前,无欢长师突然在千童宴上收了个徒弟,尊为璇玑阁主带去小禹山修道了,说这个徒弟将是第一个参透《十六字坤舆术》之人。这个徒弟,就是司空若的双胞胎哥哥。”
“她还有个哥哥?双生子?还是个道士?”唐尹终于明白了夫子极力劝说的原由,这件事不简单了。
夫子望向朗月,清风微扰,“人类的好奇心都是出奇的一致的,要么向外,要么向内,一个活了一百年的神人不去钻研王权政治而去闭关研究的无上密法,会是什么呢?我猜,她要么是疯子,要么是同道中人。”
唐尹把夫子的话听了进去,“怎么个同道法?”
“他们过不去,但可以召唤一个人过来?”
“黄泉碧落不是没有这样的记载,可过去千百年也只我师父能做到,但我师父她——”
“同年同月同日生,搞不好还同时,那就是八字也一样,你忘了疯爷爷说过的,血脉的力量过于强大。”夫子言语凿凿,引得唐尹的心脏狂跳。
“这些都是你的猜测,你没有证据。”
“如果需要证据,里面那位就是证据。你那位可爱的叔父嚷嚷了一整天,说她福大命大,躲过狼师的追杀,又翻过了茫茫沙漠,如今抱着一颗死人头,来到一念城,有幸被你所救,那封都城里的小说话本上都不敢这么写......你觉得有多大的可能呢?”夫子重重地拍在唐尹肩上,“世界上哪有那么多巧合?那白面鬼不是说,她阳寿已尽了吗?”
“那个恶心玩意儿,他的话你也信?”
“他没对你下手,至少说明他懂得规矩:活人不会碰,死人才会。”
这下轮到唐尹开始六神无主了,夫子正色道,“你在第一层梦里叫醒的司空若已经死了,如果第二层梦境里的司空若不是司空若,你猜会是谁呢?”
唐尹不语,静默着。
“如果你救错了人,那你叫醒的就是一个以一敌百,杀人取头的魔刹。”
“多虑了夫子,”唐尹双手扳着夫子的肩,“你吓我,却不拦着我,你也在赌,她身体里的到底是敌人还是朋友,你不会无端这样揣测。”
夫子低着头,唐尹只到他胸口高,但瞧他的眼神,却像一眼看透了他,“落川来报,秦响不见了。”
“不见了是什么意思?”
“和你一样,不见了。”
“那怎么能一样,他在坐牢啊,我亲自设计的牢底啊,他有三头六臂也不该跑不出去的——”
“秦响不见了。”
“所以,你的意思是,那小姑娘身体里还住着个——”
“一个人顶一只军队,黄泉碧落也有这样的高手。”
唐尹虽摇着头,可漆黑的瞳孔中闪着微光,“你是说,司空若的哥哥找来了秦响,救下了本该死于非命的司空若。”
“这才能解释,她为什么在两层梦境,因为第一层梦境里的司空若已经死了。”
“可我救了她。”
“你救了第一次,就拆解了第一层梦境,你现在再救第二次,那我们所在的就时空会变成第三层梦境。本来没有交集的你和她就会彻底产生交集,她会发现你的秘密。”
唐尹觉得自己连呼吸都是热的,“那有什么,世人都有秘密。”
“少主。”
“我知道的。我会埋下一颗种子,以防万一。”
借着月色推开了房门,唐尹走近了睡棺,在一旁伫立良久。
他很矛盾,他不是心慈手软的人,就算这个孩子一直睡着,睡到司空玉衡来接走她,他和沈安廷都能撇清关系,不会受到牵连。可他很少有这样的直觉感,从他看到她的第一眼,他就想救她,这是一种很奇怪的、从来没有过的危机感。
“难道我也有做昏君的潜力?”
唐尹敲了下自己的脑袋,“额,我到底在说什么.....”
司空若已经换好了一身干净的衣衫,头发也梳洗过了,尽管这两天已经见过很多次,唐尹还是禁不住伸出手替她再一次整理额前睡乱的头发,趁着那张白净的小脸,像一只易碎的瓷娃娃。
“你睡那么久,不累吗?还是觉得梦里更安全,父母亲还活着?”唐尹在睡棺前轻声低语,“可你爷爷还在等你,老人家头发都白了,做孙女的不能不孝顺的。”
司空若在酣沉的梦里,微微蹙眉。
“我也被梦魇过,记不得多少层了。人总要分清现实和梦境,如果现在不能,那就等你长大,你要给自己一些时间,苦难总会过去,一切都会好起来——”,唐尹认真又絮絮叨叨的模样让夫子不由得扶了扶额头。
“大人不要偷听小孩子说话!”唐尹冲夫子喊了一句。
睡棺里的小人喃喃了一声,她动了动嘴,发出微弱的声音,唐尹知道她在说梦话,就贴近了想听清楚,他附耳过去,离着她那样近,近到能感受到彼此皮肤的温度,然后唐尹听到了又一个让人汗毛竖起的名字:“岁净。”
心脏停跳了,然后擂鼓一般开始整耳欲聋地响,唐尹的耳膜嗡嗡地,他摇着她,接连不断地问,“你再说一遍!再说一遍!”
夫子踱步上前抓住了唐尹疯狂摇晃的手臂,“你想把府里的人都摇醒吗?”
唐尹红着眼眶,抱着夫子比桶还粗的胳膊,“你听到了吗?她叫,岁净,她在叫岁净的名字!”
夫子俯下身,但是小姑娘未再发出声音,“我什么也没听见。”
“是岁净,”唐尹笃定,他听到的岁净,正是那个岁净。唐尹呼了一口浊气,“这个人我非救不可了。”说着,唐尹念动咒语,随着梵音的响起,夫子怀中的波鼓发出隐隐的嗡嗡声。
唐尹闭着眼睛,在观想中,找到一处明亮的光点,然后走了过去,来到一处诡秘的空间,这是一个如镜面一般的四方天地,上下左右前后一模一样,唐尹向前走,左侧的镜子里倒映着自己向后的影子,他向左走,上方镜子里的自己背道而驰。
“司空若,你在哪儿?”唐尹的声音回荡在四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