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越界（1.5章） ...
-
工藤优作驱车一路来到了京都。
在一栋古朴的大宅子门前停好车，推开了并未上锁的门。
他走的不太快，偶尔还要停下略微思索一阵。
有些年头的木质建筑排布的也算错落有致，房檐连绵的往远处延伸，华贵，陈旧，冷冰冰的没有一点人气儿。
一路走过来，在这栋占地面积堪比半个行宫的宅子里，工藤优作一个人也没见到。
大约走了有一刻钟的功夫，他才在一间看起来颇为雅致的和室门口停下，屈起手指轻扣了三下那扇有着镂空雕花的门。
只是怪的很，也没见有人来开门，门就自己打开了。
从门口望进去，能看见里间的地面上摆着个四方的檀木小桌。
再往里一点，是一张深色床幔被束起来的榻榻米，上面铺着纯白的薄毯，和整个屋子的古朴气息颇为不搭。
檀木小桌前，此刻正端端正正的跪坐着一个长发曳地的男人。
他穿着一身华丽至极的和服，底色暗沉如血，上头用极细的黑色鎏金丝线绣着不知是什么图样的暗纹，大片大片的血色蔷薇花洒在羽织的下摆处。
月光就透过他身后的窗子照在他身上，苍白的面容被桌上微微摇晃的橙红色烛火照的看不真切，只隐约能看见他右眼角下的一点血色的泪痣，妖冶至极。
那男人正在桌前动作不急不缓的煮着茶，举手投足间行云流水，两个字形容，风雅。
那人周身的气质真真是沉静极了，几乎都没什么活人气儿，仿若只是一张会移动的古画。
若论起来，美自然是极美的，只是午夜时分，一栋空空荡荡的大宅子，无缘无故自己打开的门，一袭红衣的长发男人，这些加在一起，换个胆小的，看到怕不是要吓死。
且不说胆小的，就是正常人来，估摸着也不太行。
但工藤优作显然不是什么正常人。
此情此景之下，他步子都没顿上一顿，径直抬腿跨进这间只点了一盏烛台的屋子，顺带反手掩上门，几步走进内室，沉默了几秒，还是选择坐在了男人的对面。
两人隔着桌子短暂对视了一眼，各自温和的微笑一下，某一刻的神态有说不出的相似，若是再仔细观察两眼，就会发现，这两个人甚至连嘴角上扬的弧度都一丝不差。
矜持优雅，冷漠疏离。
“喝茶。”男人把煮好的茶推到工藤优作面前，衣袖掩盖下的手腕有那么几秒钟的时间暴露在氤氲的热气里，让人看不清其上的斑驳。
工藤优作端起精致的茶杯，抿了一口微烫的茶水，然后毫不吝啬的表示了自己对茶水的赞赏。
“真是的，这么快就找过来了，而且也完全没有被吓到。”男人，宇都宫苏我嘴角的弧度稍微收敛了一点，笑容反而显得更真实了几分。
“你不是计算出了我会过来的时间，才煮好茶等我上门的吗？”工藤优作不为所动，淡定回应。
“这是久违不见的惊喜吗，Fran？”说这句话的时候，工藤优作的目光停留在那身华贵无比的和服上。
“优作觉着不好看吗？”宇都宫苏我的声音依旧是温凉，却答非所问。就算是这样听起来像是撒娇的话，因为他总是保持着的那种韵律奇特的说话方式，也让他的语调显得矜持，优雅。
“好看。”对于这位小他九岁的朋友，工藤优作总是用一种近乎纵容的态度对待。
他们刚认识的时候，宇都宫苏我十八岁，工藤优作二十七岁，工藤优作把他当小孩子看待。
如今十年过去了，宇都宫苏我二十八岁，面容看着和十八岁时也没什么分别。
十年时间里，两人其实一共也就见过五六面而已，因此宇都宫苏我的形象在工藤优作心里，一直都没有发生过什么变化。
只是，自从那件事情过后，他就再也，没法把宇都宫苏我当成是小孩子看待了。或者说，他早就该意识到，宇都宫苏我不是个小孩子了，至少应该在今晚之前。
如果真的是这样，如果时间能再早一点的话，如果能早在两年之前，甚至在更早的十年之前，工藤优作能换一种方式来对待宇都宫苏我的话，之后的一切，那些悲哀与死亡，就都不会发生了。
可这，也只是“如果”而已。
故事的终章早已写下，只有以孤独与悲伤结尾，才配得上这场，现实戏剧！
“优作，给我梳头发好不好？”宇都宫苏我从桌前站起来，又不知从哪里摸出了一把精致小巧的桃木梳子递到工藤优作手里。
被递梳子的这位自然不会说不愿意，于是两人换了个待的地方。
工藤优作坐在那张铺着纯白薄毯的榻榻米上，宇都宫苏我还是跪坐在地上，背对着工藤优作，背脊挺直而放松，致命的破绽完全暴露在身后之人的手边。
工藤优作一下一下的梳着，虽也没有什么打结的地方，只是这一头墨染似的头发实在很长，单单虚拢起来也是很大的一束，所以估计是要梳上好一会儿的。
不过左右两人都是闲人，见这一面只为叙旧，没什么别的事可干，索性就随意的聊起来，全当消磨时间。
他们什么都聊，两个人又都属于博学广知的那一类，所以即使很久没见面了，也不担心会因为没有话题而导致冷场。
这样愉悦而平和的气氛持续了不短的时间，直到……
“新一是在你手里吧。”，直到工藤优作说出这句话之前。他把一个疑问句说成了陈述句。
两人之前默契维持的聊天节奏被彻底打破，一时间气氛紧绷到了极点，像是被拉扯到极致的弦，下一秒就会彻底崩断。
他们没有看向彼此，所谓锐利的视线，恐怖的气场这种只存在于文字描述里的东西并未出现在两人身上，有的只是工藤优作问出那个问题之后的一室沉默，以及，宇都宫苏我骤然阴沉的神色而已。
“嗯。”宇都宫苏我轻轻的应声，像是毫不在意般承认了工藤优作的猜测。
不是我。
得到肯定答复的工藤优作却没有再说什么，比如追问几句工藤新一的现状。他只是一下一下的梳着那头长发，可二人间的气氛却一下子放松下来。
安静持续到宇都宫苏我忍不住回头看了工藤优作一眼才结束。
发现他没有生气的意思，宇都宫苏我继续说：“我今早才回来日本，谁知道，还没来得及去见你一面，东京这边的朋友就和我说，有疑似工藤新一的小孩子跟踪了他，还窃听了他和其他人的对话。
我那位朋友一时之间不知道该怎么处理那孩子，又不能让他在交易的地方乱跑，所以只好把他带到我另一个朋友开的，只对少数人营业的店里，暂时扣下。
然后关于如何处理这件事，他询问了我的意见。”
工藤优作听了这一大段的说明，第一时间想的却是，Fran平时不会一次性讲这么多话。
虽然大多数时候宇都宫苏我都是一副温和疏离的样子，可实际上骨子里是个很骄傲的人，能用一句话说清楚的事就绝不会再说第二句。是那种你别指望我会跟你解释，该说的内容我都说了，听不明白就是你的问题，跟我完全没关系的类型。
他是怕我误解，即使知道我不会。工藤优作这么想着。
工藤优作当然知道朋友和只对少数人营业的店这类言辞都只是委婉说法，估计直白点的说出来就是手下和某个只对自己人开放的据点。
他们虽然不常见面，但工藤优作隐约也能察觉到宇都宫苏我背后有一个庞大的超乎想象的组织。
只是宇都宫苏我不想让他知道太多，他也就顺着宇都宫苏我的心意假装自己不知道，从没有试图探知那个组织的事情或是在宇都宫苏我面前多问一句。
工藤优作大概知道宇都宫苏我应该就是他背后那个组织的首脑，也明白他背后组织所做的事情性质和黑衣组织不一样。
因为他们既不干什么杀人放火走私勒索的违法事，也不做什么发展经济科研实验的合法买卖，好像只是一群人聚集在一起的兴趣社团。所以他也就不太在意自己友人的身上存在灰色的部分。
不过若是细细钻研起来，这一点其实才是那个组织最让人心生忌惮的地方。
旁人根本不知道他们为什么会聚集在一起。在这个“兴趣社团”里，成员既得不到金钱权利，也得不到荣誉名声，更不存在什么满足杀人欲望的便利渠道，可就是吸引了无数人加入。
而所有人又只会为了一个人服务。
那个人，就是宇都宫苏我。
这代表着他拥有了一张只有他自己才能够使用的绝对隐秘的情报网，特别是这张情报网还遍布世界各地。
“是你的星星们？”
宇都宫苏我并不意外工藤优作会知道暗黑星的存在，虽然他没有具体和工藤优作说过，但也从没有在对方面前刻意隐瞒。
以工藤优作的智商和敏锐程度，能察觉到这些不是什么难事，要是察觉不到才反而惹人怀疑。
特别在两年前在美国……的时候，他还透露了不少，宇都宫苏我对工藤优作这样直白而准确的询问并不感到意外。
“是啊，你生气了吗？”平静的语气下掩藏着尖锐又小心翼翼的试探。
“没有，是新一莽撞了。”工藤优作从宇都宫苏我手里接过一条砖红色的绸带，把给他梳好的头发束了个松垮的辫子。
“我原本是停在东京的，哪里能想到，我还没去见你，这边先把你儿子扣住了，只好又过来。我想着再回去东京也不便，就遣了赫里尔去给你送信，麻烦你过来一趟了。”
束好了头发，宇都宫苏我也起身坐到榻榻米上，和工藤优作并排抵着肩。
那个孩子也卷进了黑衣组织的事里，以那个孩子的聪明和好奇心，在这种时候待在这边才是最安全的。宇都宫苏我思绪的一部分这样想着，分出的另一部分主动触碰了自己安置在大脑中的指令。
在工藤优作看不见的角度，宇都宫苏我藏在阴影里的琥珀色眼睛颜色加深了。
“优作，”宇都宫苏我的双臂缠上了工藤优作的腰，下巴垫在他肩膀上，凑在他耳边说话，“现在你儿子可是在我手上，你就没什么想说的吗？”
工藤优作身体有一瞬间的僵硬，但很快又放松下来。
对于他们二人来说，这样的身体接触其实有些过了。
他一直知道宇都宫苏我对自己有些好感，可那更像是过度的依赖感，而不是喜欢。
因为工藤优作能理解他，会纵容他，让他有一种虚无缥缈的安全感。
但是这种依赖，宇都宫苏我一直都克制的很好。
别说工藤优作有自己的家庭，就是没有，宇都宫苏我也不会放任这种不正常的依赖来支配他的感情，影响他的理智。
宇都宫苏我精通心理学，甚至于催眠一途上有很高的天赋。他明白这种依赖是不正常的，所以这些年来和工藤优作之间的相处一直都很克制，两人很少见面，甚至也没有互留联系方式。
只是想着，记着。
可是今天，他主动越界了。
仔细想想，今天的Fran确实和往常不太一样。
工藤优作刚刚差点没反应过来，现在才想起，宇都宫苏我不喜欢甚至是厌恶和服，那是之前有一次见面的时候宇都宫苏我自己亲口说的。
和服对于他而言，像无法挣脱的束缚，是永恒存在的枷锁。
可是今天，宇都宫苏我穿了一身华丽至极的暗红色和服。
宇都宫苏我是个纯血的日本人，单看他住的这宅子，也知道家室不差。
两人第一次见面的时候是在英国，因为都是日本人，所以互通了日文名字，但是宇都宫苏我坚持告诉工藤优作只称呼Fransic这个名字就可以。
而苏我这个名字，本身也是一个姓氏，貌似还就是他母亲的姓氏。
再联想一下Fransic这个名字的含义，广阔的宅院，日本很多贵族家庭的腐朽内在，对束缚的厌恶，其实不难猜出点什么。
宇都宫苏我的天赋，属于是那种出类拔萃的优秀，被作为继承人培养不奇怪，只是不巧，他喜欢的，是新鲜，是自由，是扫除顽疾与败絮，渴望的是颠覆一切沉珂的变革。
在一个讲究规矩体统的守旧大家族里，这样的思想就是实打实的反叛。
所以代表着拘束的和服，代表背负着两个家族的名字，宇都宫和苏我都不喜欢。
其次就是这处大宅，他那么不喜欢被拘束，想必对曾经一度困住他的地方感官不会太好，那么，他为什么主动选择回来这里，甚至还送信让工藤优作也过来这里。
真的只是因为时间太晚了而不想再折腾回东京的住所吗？
还有煮茶这个举动，就工藤优作所知道的，宇都宫苏我不喜欢一切除纯净水外的饮品，不管是咖啡还是茶，基本都不会沾。
虽然偶尔也会喝点酒，但也只限于浅尝辄止。反正二人一共就喝过两次，宇都宫苏我都没醉，估计一直就是这样。
“怎么了？”工藤优作这句话问的很轻，带着股能溺死人的温柔意味。
既然发现了宇都宫苏我精神状态不是很对，那就只好先安抚住他的精神，现在也不是纠结这点越界接触的时候。
毕竟，自从那件事之后，没有人比工藤优作更清楚，如果宇都宫苏我发疯，会做出什么样的事情来。
工藤优作的心理学学的不算精，好在他多少也算是个半个侦探，宇都宫苏我是什么个情况，他也能从他的行为中分析出个大概。
既然宇都宫苏我主动跨过了他自己划下的安全界限，那就只能说明他在恐惧，至少是担忧工藤优作会“离开”他。
可是为什么?工藤优作有些想不通。
他自觉没做出什么刺激他的事，两人之间没吵架没误会上次见面是在两年前，就算真有什么也不会等两年后的今天才刺激到他。
今天就更不可能了，他们见面的时间甚至还没超过半个小时。
那就是在更之前一点的时间，或许就是在凌晨Fran来到日本之后的时间里……工藤优作浅浅分析着。
不过总之，先给安全感就对了。等宇都宫苏我清醒了，自己就会自觉主动的重新拉开两个人的距离。
但是话又说回来，回到这里，还穿上了一身和服又是为什么？
“呐，优作，你会离开我吗？”宇都宫苏我的声音多了一点温柔，可是这点温柔在此情此景之下已经化作了双倍的诡异。
“为什么这么问？”工藤优作没有第一时间坚定的回答不会，是想先判定宇都宫苏我到底是被什么刺激了。
如果他的回答是有关自己，那就好解决了，只要自己待在这里，甚至不用特地做什么，他也会自己恢复。要是其他的，那就要看具体情况了。
“我想知道，告诉我吧。”宇都宫苏我缠在工藤优作腰上的手臂又收紧了些许。
“如果答案是会呢？”工藤优作还是决定再试探一下。
“你不怕我让人杀了你儿子吗？还有工藤有希子和出现在你周围的其他人。”
宇都宫苏我温热的呼吸打在工藤优作耳畔，说出的话却能让任何一个正常人毛骨悚然。
“你不会。”工藤优作这次回答的很干脆。
因为我了解你。他又默默在心里补充道。
作者有话说
第5章 越界（1.5章）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