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倾别酒》柳八斤

63、大婚

　　柳蕴烟大婚之日，江东六郡二十一州的各门各派都派了人前来道贺，甚至北至苍北、南至岭南，即使人未到也多有礼到。柳蕴烟不到四更就被侍女唤着起床沐浴更衣、梳头上妆，孙丽淑让自己的婢女捣星、踏月也都过去帮忙，四、五个丫头折腾了半天，还好紧着时间把新娘子打扮妥帖，匆匆送进了装饰大红喜花的车舆。车夫是百里挑一的熟手，马匹也是无一根杂毛的千里马。马鞭响过，长毯铺地，左右一路吹吹打打，丫鬟飞散花瓣，带着十里红妆，大队人马浩浩荡荡地往萧家堡去了。

　　灵焰山庄这几年在江湖虽然地位急升，但嫁女能有如此排场还是与其姻亲的身份脱不开干系。萧念已出萧家堡十里相迎，幸亏车马在路上再没耽搁时间，一路飞奔，连着随行的丫头姆妈都被颠得上吐下泻，总算没耽误了吉时。

　　柳蕴烟虽也自小习武，但她的兴趣在诗书画艺，并不精于此道，柳长天有了两个儿子，便也对女儿的做法睁一眼闭一眼，所以她虽然全程都在车内端坐，但没有强劲的内力护着，不比那些丫鬟们好受多少，一直都在颠簸中阵阵犯着恶心。

　　轿外轻敲了两声，传来一个清朗的声音：“姐姐，车马行得快，路又不平，你还好吧？”

　　柳蕴烟忍着喉口泛酸，双手压在胸口：“有点晕，不过，还……好。”

　　柳煜坐在马上，听得这声音似乎并不太好：“姐姐，掀帘。”

　　柳蕴烟依言掀开小窗上的丝帘，柳煜驾马过来，递给她一颗药丸：“这个吃了你就不难受了。”

　　柳蕴烟知道柳煜对药理一向多有钻研，她如若至宝，接过药丸就吞进了肚里，过了一会儿，果然觉得胃腹之中的酸意渐渐平息。她一把掀了盖头，对柳煜叫道：“阿煜，有这种神药你不早说，我一路上都在担心吐喜服上怎么办，憋了这半天快憋死我了！”

　　柳煜见姐姐虽然妆容艳丽，但也盖不住她有些委顿的神情，说道：“这药方是舅舅告诉我的，虽然有用，却和好几味食材相冲，所以我一开始没想拿来给你。”

　　柳蕴烟苦笑：“随便它冲什么都行，我宁愿三天不吃东西，也不想再这么被颠下去了。”

　　柳煜微微一笑，将相克相冲的食材一一说明，让她喜宴时避开。看看左右无人，他又道：“姐姐，这是送给你大婚的礼物。”他递过一块四四方方的绸布，柳蕴烟揭开一看，绸布下原来是一只精巧的镯子。镯子镶金嵌玉，刻着一龙一凤，龙头衔着凤尾，寓意生生不息，圆圆满满。

　　“好漂亮！”

　　“是我用闲余时间自己制的。其实打造首饰比打造暗器还简单不少了。姐姐，你再仔细看看那只龙头。”

　　柳蕴烟听言，将镯子放在眼前仔细端视，这才发现龙头凤尾间微微凸出的一个小圆点。她正要用手去触碰，柳煜忙道：“别动那个。”

　　柳蕴烟收手，眼睛溜溜一转：“阿煜你在这里面弄了啥机关了？”

　　柳煜笑道：“不愧是姐姐。镯子里被我提前置了烟粉，那龙头上的圆点只要摁住不放，一会儿功夫就能喷出迷烟来，瞬间就能让周围一丈之内的人畜昏倒。”他凑近小声道，“要是不满意新官人，到时姐姐你想逃走就容易多了。”

　　柳蕴烟忍不住放声大笑起来：“你这个设计我很喜欢，好有意思。不过阿煜，你就这么担心我嫁出去会被欺负吗？我像是甘于低声下气的女人吗？”

　　柳煜也笑道：“倒不是担心，我相信姐姐不是好欺负的。”他又一次想起萧念用气味剂欲图跟踪他们的事，“……就当做是做弟弟的一点心意吧。”

　　柳蕴烟将镯子撸到手腕上，就着窗外的阳光晃了晃，璀然一笑：“谢了！你的心意我领了，姐姐我特别喜欢！”

　　“都是新嫁娘了，和外人絮絮叨叨说个啥？！”旁边并行的马车里，孙丽淑伸出头来，毫不掩盖地表露她的不满。当然，那不满并不是对着她的女儿而去的。柳炽与她并行，闻言也冷冷注视着他。

　　柳煜扭过头，一夹马腹，先朝前去了。自从四年前和孙丽淑摊了牌，警告她“不许你再动我的人”，柳煜便再也没有正眼瞧过她，更不会和她多说一个字。孙丽淑似乎也有所顾忌，自那之后也再没找过他的茬。

　　柳蕴烟缩了缩脑袋：“阿煜和我在唠家常而已。现在已经说完了。”

　　“知道谁才是你亲兄弟吗？！”孙丽淑听着她称呼柳煜的那股子亲热劲儿就来气，“还不快把盖头放下！现在可不是能让人随便看的时候。”

　　柳蕴烟吐了吐舌头，连忙放下盖头来，她大喊一声，“车夫，快赶路吧，找夫君去咯！”

　　孙丽淑一听更吓了一跳：“这丫头真是嘴上拴不住……”车夫高喝了一声“驾”，已经跑得远了。

　　萧念那天十里长亭迎新嫁娘的美谈在江东传了好久。江东最有威望的名门萧家堡和起势最快的灵焰山庄联姻，一个擅剑术武艺，一个是暗器世家，光是如此就足以吸引江湖所有人的注意，何况萧家堡少堡主和灵焰山庄千金男才女貌，听说早就情投意合，私下里眉目传情。

　　柳煜也是在那天第一次见到了萧家堡堡主萧擎云。

　　他的身形高大挺拔，面带威严，和萧念的神态容貌完全迥异。柳长天虽然在灵焰山庄说一不二，但到了萧家堡还是礼数周到。大婚之日宾客云集，大家各分宾主坐下，觥筹交错，热闹非凡，这一闹就闹了一天一夜。

　　喜宴上众人都放开了豪饮，欢声笑语不绝于耳，旁有丝竹歌女助兴，像是要闹个不醉不归。柳煜喜静，宴已过半，他独自一人出来透透气。事实上，灵焰山庄和萧家堡虽然同处江东，却是一东一西，在此之前他还从来没来过这里。

　　萧家堡其实是一所占地宽广的青砖合院，坐落于一处高地上，围着一圈的高墙，墙下凿了三十尺宽的洼道，引西边河水，筑成一道护城河，隔绝了闲杂人等。要是天清气朗，站在其眺楼之上更可俯瞰远处百里风景，放眼望去，片片黛瓦粉墙，看不到边。萧家堡的乌头大门向南而开，足有三人高、两人宽，气派非常。柳煜听到孙丽淑在门前时就嘟囔着回去要把灵焰山庄的“小门”拆了，要换个比这更大的。

　　初春的风刀凛冽，吹在脸上很快散去了那一点儿酒意。他顺着墙沿慢慢踱步，远离主楼，笑语声依稀能闻。外面当值的守卫都已经见过柳煜，因此恭恭敬敬，都不阻拦。夜色如墨，萧家堡却是灯火辉煌，每个厅院似乎都亮灯如白昼。

　　然而，柳煜的脚步却在一处矮楼前停住了。眼前依旧是黛瓦粉墙，然而这座楼的门前独独绘着一个九头蛇身的妖兽，圆眼怒睁，龇牙吐信，一副凶恶之相。柳煜定定地看了很久，一手顺着脖颈正想将系着紫玉的绳拎起，突然听到一个声音在后面说：“萧家堡的武库要认当世第二，恐怕也没人敢称第一了。”

　　柳煜回头，萧擎云站在不远处。

　　“萧堡主好。”

　　萧擎云道：“今儿个大好日子，柳家的孩儿不去宴上喝个痛快，怎么来这儿晃悠。”

　　柳煜道：“有点头晕，想出来清醒清醒。萧堡主不也是吗，否则怎么也会来这里？”

　　他已经走了有一会儿，离笙歌燕舞的主楼有点儿远了。

　　萧擎云颔首，算是默认了他的猜测。他一边说一边走过来：“孩儿们都大了，该成家的成家，该立业的立业，我们应该退居于后，轮到他们大展拳脚了。”他看向武库的大门：“怎么，方才老夫见到柳二公子一直盯着这门看。”

　　柳煜道：“萧堡主叫我阿煜好了。我刚刚……是在看门上的彩绘。”

　　萧擎云道：“那是我萧家堡的图腾。”

　　“图腾？”

　　萧擎云道：“就像灵焰山庄的图腾是四朵烈焰，我萧家堡的图腾便是相柳。”

　　萧家堡说来鲜少过问江东各门派情况，但他既然连火焰图腾都能准确无误地说出，说明他绝不是众人以为得那样对灵焰山庄如山笋般的拓张毫不知情。

　　柳煜道：“用上古凶神作为族徽，这似乎并不多见。”

　　萧擎云道：“何止不多见，据老夫所知，绝无仅有。”

　　柳煜想了想，道：“之前没怎么见过。”

　　萧擎云道：“这是族内图腾，很少外传，一般人都是不知道的。”转而又道，“当然，现在我们都是一家人了。”他与柳煜并肩站着，“要不要进去看看？”

　　柳煜一愣：“可以吗？”

　　“可以。”萧擎云边说，使了个眼色给旁边立着的守卫，那守卫马上开了锁，将门打开。

　　烛火瞬间照亮了厅堂，也照亮了武库里琳琅的刀枪剑戟，白光反射在眼里，一时间竟逼得人眼眶都湿了。

　　柳煜擦了擦眼睛，震惊地脱口道：“这么多！”武库虽是一座矮楼，进深却很深，站在门口，一眼望过去全是各种兵器依序摆放，竟然望不到头。

　　萧擎云随意提起一杆戟：“这戟是当年老夫重金收入，完全按照吕奉先方天画戟的样子进行锻造，双刃都是精钢片，薄如蝉翼，杀人不滴血。”左脚挑起一把大刀，“这刀称作冰灵刀，一刀价值可敌一城，淬炼用的是千年古冰川的雪水，锋利异常，可削金如泥。”

　　他介绍了好几种兵器，柳煜从震惊中反应过来，暗道，原来他是为了炫耀。灵焰山庄擅制刃器他不可能不知道，如此说来，这样做的目的就不言自明了。

　　柳煜心下了然，也不拆穿，说道：“萧堡主真是收藏了一室的好兵器。我们灵焰山庄就不同了，所有的兵刃都系自己打造，想要什么样的，只要想得出，我们便做得到。”

　　一个是得到处搜买，一个是想要自己打造就行，如此一来，高下立判。柳煜不动声色，已经把意思点到为止。

　　萧擎云听到他的话怔了怔，然后笑道：“我听闻柳家二公子素来温顺不争，看来只是藏了锋刃不轻易示人而已吧。”

　　柳煜也笑：“我听闻萧堡主富可敌国，现在看到这一屋子的名刀名剑，所言当真不虚。”

　　萧擎云生得威猛，又是当今武林最有权势的人，但柳煜看到他却有一种莫名的亲近感。

　　身后一个小厮匆匆跑来：“堡主，大家都在等着给您敬酒呢。”

　　萧擎云道：“知道了。”转头对柳煜道，“老夫就先行一步，你愿意的话，尽可以在这里留下小住几日，我让念儿陪你到处逛逛走走。”

　　柳煜躬身道：“承萧堡主美意，这次是为贺姐姐大婚，下次有机会一定再来拜访。”

　　柳煜看着萧擎云快步离开。他自然是不会留下妨碍姐姐新婚燕尔的，只是……他一手摩挲着大门上的相柳凶兽，一手将紫玉从脖子上摘下，玉刻与门上的彩绘在形态、动作、甚至妖兽的神情上完全雷同。柳煜凝视良久，萧擎云早已经走得不见人影了。

　　当天喜宴通宵达旦，直到第二天午后，灵焰山庄人等方才打道回府，孙丽淑拉着柳蕴烟一把鼻涕一把泪，拖拖拉拉良久才上了马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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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话要说：　　被封印在家的第十天，我突然觉得有了写末世文的灵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