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倾别酒》柳八斤

62、扎根

　　柳煜偷摸回庄正要进房时，里面的门砰然大开。小六和佟昀同时从里面冲出，将他一下扑倒在地。他俩左右张望了一下，没见到旁人，赶紧着将他半拉半抱着回了房。

　　柳煜：“……你们不用这么激动吧！”

　　“二少爷，吓死我了。你知不知道禁足期间违背庄主命令出庄会有什么后果？”

　　“二少爷当然不会有什么后果，苦的是我们这些下人。”

　　“我可不想尝那鞭子的味道。”

　　“还好好像没人发现，否则就死定了。”

　　耐心听两人七嘴八舌了一阵，柳煜知道是自己不对，忙道：“都是我的错，抱歉了二位。以后我尽量少做这种让大家为难的事。”

　　两人一齐发声：“什么？！尽量？少做？可千万没有下一次了！”

　　然而，柳长天过了没几日便主动松口解了他的禁足。

　　那天他亲自到了幽亭清樾，柳煜奉上香茗，样子显得乖顺得很。

　　“想通了吗？”柳长天抿了口茶水问道。

　　“是的，孩儿想通了。爹你毕竟是灵焰山庄一庄之主，做事需从大局考虑，既然如此，就不得不牺牲小部分人的利益。”

　　柳长天愣了愣，仔细去瞧他的表情，想看他说这句话时是否真诚。柳煜眉心微蹙着，但眼神还是清亮的，长睫下投下一片阴影。他虽然一副淡淡的样子，却能从眼神中看出一种执拗劲来。

　　苏星月的容貌在此时和柳煜重叠在了一起。煜儿和他娘长得太像了。柳长天的心无端沉了一下。他道：“想通就好。煜儿，爹所做的一切都是为了灵焰山庄，换句话说，就是为了你，等你接手的时候，我希望我们有能力和萧家堡一较高下。”

　　柳煜道：“可是姐姐都准备和萧念成婚了，大家以后都是一家人了。”

　　大婚日期是飞鸽传书让师吾卜卦选定的，日期限定在两个月之内，所以时间很是仓促。年老夫人最近在忙孙女出嫁的事儿，萧家堡那儿也在紧锣密鼓地采买各类物品。

　　柳长天冷哼一声：“自古文无第一，武无第二。萧家堡背后是萧乾和他的大军，如果不是如此，以现在灵焰山庄的实力未必会在他之下。这四年以来我虽然网罗了不少小门小派，但散在各地的门徒和拥趸也不可能与江东大军抗衡。”

　　柳煜听出他语气里的不甘，诧异道：“爹你明明讨厌萧家堡，也一定不喜欢那个萧念，为什么会同意这桩婚事？”

　　柳长天朝门外看了一眼，仆从都退得远远的。确认没人听到他们的话，他对柳煜说道：“萧家堡是江东霸主，现在除了他谁敢和我们灵焰山庄相提并论？可是有萧氏大军为他撑腰，他们端坐庙堂，我既动不了他，就只能和而同之。”

　　“姐姐的婚事也是你的计谋吗？”

　　“和江东名门大派联姻，坐享荣华和盛名，有何不对？灵焰山庄现在打不倒他，却也不甘落后，唯一的办法就是让萧家堡也变成自己人。我们两派合一，就算在苍北和岭南也不会再有势均力敌的对手了，合从缔交、相与为一，这不仅是用兵之道，也是立派之基。至于再以后的事，那就谁也不知道了。”

　　柳煜看着他，轻轻摇头：“爹，我和你在谈论的是姐姐的婚事，可你从头至尾没有提到过她。”

　　柳长天沉声道：“这门亲事起码一半算是蕴烟自己促成的。何况这天下的名门望族，儿女婚事，哪个不是听由父母之命、媒妁之言？难道这样不好吗？”他凝眸看他，“别说这门亲事她是答应下来的，就算她不答应，又能怎么样？就是你——以后你的亲事也是由我做主的。”

　　柳煜一怔，脱口而出道：“不可能！”

　　柳长天见他一脸排斥，笑道：“煜儿，你可是我的孩儿。放心，我定会为你谋得一门好亲事，对方不管相貌、财力、家世，必然都是数一数二的，这样的女子才能配得上你。”

　　这个儿子虽然性格内敛，温和敦实，缺少作为武人的棱角和野心，但他究竟是自己的血脉，是将继承他庄主位置的唯一人选。然而柳煜脸色红了又白，半天憋出一句来：“可我不喜欢。”

　　“你的事儿八字还没一撇，急着否定干嘛？”

　　柳煜忍了忍，还是道：“因为我不可能会喜欢她们的。”

　　“美貌、富有、雄厚的家世，为你物色的必然是这样的女子，你担心什么？”

　　“因为……”柳煜几乎想冲口而出，然而话说出口只是轻飘飘的，“因为我知道，我就是不会喜欢。”

　　“不喜欢就不喜欢。”柳长天能顺利与萧家堡联姻，心情正大好，也没多在意：“不喜欢还是得娶，大不了你另外纳妾，随便是什么女子，你爱怎样都行，但正室必须是家世显赫，能给我们灵焰山庄帮助的女子才行。”

　　“像娘那样的吗？”柳煜站起身来，“当年如果她不是星月海的嫡传之一，爹你也不会考虑她，是吗？”他的语气仍是淡淡的，却如他的眼神一样流露出一种专注的执拗。

　　柳长天倏然沉下脸来：“煜儿，你想太多了，我和你娘当年自然是情投意合的。”他今天来是想看柳煜是否还对他有严重的反抗情绪，如果自己以前做的那些事他再也不闻不问，也不告诉任何人，那么他也便能放下心来。”

　　柳煜别过脸去不再看他。他口中的“情投意合”有多廉价，他已经全部听孙丽淑说过了。

　　柳长天最后长叹口气道：“煜儿，别再闹了。你既然已经想通，爹也不再禁你的足。不过你要始终记住——”这些天少庄主无端被禁足已经引起很多风言风语。柳长天也站起来，居高临下地望着他，“你要记住，你也是灵焰山庄的人，还将是下任的庄主，这山庄上上下下千号人，如果因为任何流言蜚语败坏了门风，那都是你不可承受之重！”

　　两月之期转眼即到。这两个月灵焰山庄忙得热火朝天，年老夫人更是不顾年迈之躯，亲自翻过三座山头，去到师吾所在的听风观为孙女的婚事祝祷。

　　柳煜解了禁足，除了在内室忙活他要送给柳蕴烟的贺礼，更多的时候，他往外跑得更勤了。每次去往魏城郊外的云归谷，他都会想办法带些修习武功的经书、心法，这些在灵焰山庄已经不算什么了不得的宝贝，但对常年在云归谷底的众人来说却弥足珍贵。这段日子他们混得更熟了，秦殷他们几个为首的自把匾额挂了出来，还真吸引到了周边一些求武的青壮年。云归谷在魏城地裂时出钱出力，还帮忙在最快时间内稳住民心，这一举动大获城民的好感，连知府戴继文也予以肯定，这事儿一传开，来城北郊敲山门的人就络绎不绝了。

　　丁肃一开始担心柳长天来找麻烦，见灵焰山庄并无反应，便也安下心来。

　　“所以嘛，这就叫好人有好报了。”秦殷神情慵懒，歪歪地斜靠在太师椅上，正在点数桌上排着的一溜金银锭子。

　　沐繁被那金光银光闪得眼花：“古有商圣范蠡，秦殷，你大概就是商圣转世，所以才把这商道玩得如此得心应手。我们是不是要发财了？！”

　　秦殷晃着脑袋：“如果来我云归的都是武林高手，那我就答应无偿收了他们，问题是那些人大多资质平平，甚至之前都没学过一拳半脚，我们辛辛苦苦传授他们武艺，难道他们不该回馈我们一些，只靠剩下的那些钱总要坐吃山空的，总得未雨绸缪么你说是吗？”最后一句话是对坐在一旁的柳煜说的。

　　柳煜微微笑道：“我觉得秦殷很有想法，毕竟以前各大派收门客时强调心诚即可，很少有需要支付劳金的。”

　　秦殷又道：“沐繁，你要知道，在这‘上面’不管你是建宗立派也好、甚至改朝换代也罢，最重要的就是要钱。你看我们来这儿两个月了，做什么都要钱，修这个破庙要钱、买衣衫裤袋换了原来身上的皮袄子要钱、买个桌子椅子茶壶茶杯还是要钱。‘上面’说得好听要以武论短长，其实还是钱更重要，不多囤点来，怎么利于我们云归千秋万代的传承呢。”

　　“别想着千秋万代了，都是井底之蛙，先把眼前的事儿学着做好吧。”丁肃人还没走进，声音已经传了过来。

　　柳煜喜道：“阿肃哥哥。”

　　丁肃刚忙完了外面的事务匆匆赶回来。他在柳煜旁边坐下：“阿煜，你姐姐马上大婚，你不在庄里忙活，一直来我们这儿要不要紧？我怕柳庄主一个不如意又要禁足你，我现在的身份不同以往，没办法再混进庄里找你了。”

　　秦殷插嘴道：“你以前天天和他在一起，现在隔个十天半月地才能见一、两面，你还让他回庄，让不让他活了啊？”

　　柳煜脸色微窘：“我……”

　　“万一他病了可怎么办？”

　　沐繁奇道：“柳煜得什么病？”

　　秦殷一脸嘚瑟：“这都不知道，当然是相思病啦！”

　　沐繁：“啊？！”

　　秦殷貌似无意地拨动着耳坠上的彩羽，笑得春光明媚：“所谓一日不见，如三月兮，可别把人给心疼死哦！”

　　丁肃无语，只得道：“我当然想见他了，可我们现在刚刚立足，诸事未定，柳庄主那里也要顾忌着，如果总劳烦灵焰山庄的少庄主来帮衬传出去不好。你不了解柳庄主的为人，这事儿要是让他知道，我就怕阿煜一次也来不了了。”

　　“怎么不好了？他既然那么喜欢你，总能想办法偷溜出来的不是吗？”

　　平地如惊雷。

　　秦殷轻飘飘地把这句话宣之于口，丁肃怔了怔，故作镇静地喝了口茶。柳煜的脸色也更红了些。

　　沐繁一直在旁边看着，见众人突然一齐沉默，他很认真地说道：“秦殷，我就不这么想了。”

　　秦殷于是转向他，饶有兴味地问道：“那你是怎么想的？”

　　沐繁斟酌着字句，一板一眼地说道：“柳煜很喜欢丁肃，大家都知道啊，所以在他看来，他当然希望能多和他在一起。丁肃也很喜欢柳煜啊，所以他也会更为柳煜着想，毕竟我们现在还不成气候，而他身份尊贵，老是劳烦人家来帮忙，丁肃心里多过意不去呀。”

　　众人再度陷入沉默。秦殷瞪大眼睛看着沐繁，良久拍了拍掌：“沐繁，难得你居然能说出这番话来，观察力不错嘛。”

　　沐繁道：“因为我也很喜欢柳煜啊，所以我也能感同身受的。”

　　秦殷正伸长手臂想把他给圈住，听他这么一说，手臂虚空一拂，撑在膝上，佯咳了一声，无奈说道：“沐繁，你究竟知不知道你在说些什么，‘喜欢’这个词不是对谁都能乱用的。”

　　沐繁道：“我没乱用啊。这些日子相处下来，我是很喜欢柳煜，也喜欢丁肃。”他微微笑了笑，抱住秦殷的胳膊，把脸埋上去亲热地蹭了蹭，“当然，我最喜欢的还是你。”

　　秦殷的脸上有些绷不住，丁肃和柳煜则相视而笑起来。这尴尬劲儿顿时转到了秦殷身上去了。

　　柳煜笑着说道：“好了好了，都别争了。其实我今天确实是想告诉大家，可能后面一小段日子没空再来了。”这里毕竟是魏城郊外，从灵焰山庄即使骑上一匹好马来回也得费上半天。柳蕴烟大婚在即，虽然他不是主事人，也不好就此两手一摊什么都不管，起码忙还是要帮着忙上几天的。

　　丁肃道：“阿煜，你不用总惦记这里。新的云归谷已具雏形，我们在江东也算扎了根。”他顿了顿，一字一句地对他说道，“你放心吧，现在的我已经能够应对这一切了。”

　　柳煜在他脸上看到了升腾的自信和傲气，还有眼中对未来的期许。虽然说一开始他舍不得让丁肃离开，但好在他们还能常常见面，这种笃定让他心安。现在的丁肃有如蛟龙得水、虎添双翼，他能感到连他经年曾经压抑着的、深藏的自卑也已经舒展得完全看不见了。

　　他是真心地为他感到高兴，只愿他今后鹏程万里、得偿所愿。

　　他用力地点了点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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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话要说：　　最近又学到一个词——排雷。
原来现在的读者都这么挑食了呀，不过我想了半天，居然发现我的文里无雷可排，倒不是刻意避开，而是顺其自然地就写成这样了。大家放心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