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倾别酒》柳八斤

58、对手

　　丁肃和柳煜分开后便回到了魏城北郊的破庙。意料中的鸡飞狗跳全然不见，寺庙外面还是原先的破落模样，里面早已旧貌换了新颜。七楼、十八阁、四十九殿堂被分别改造成正厅、偏厅、卧房、火房、庭院、游廊、跨院等等，正厅两旁摆了一溜的酸枝木椅子，上面是一张铺着虎皮的太师椅，一切都是井井有条的模样。秦殷正坐在太师椅上翘着腿百无聊赖地看着本书。云归村幸存的村民都一一被安排了卧房，里面桌椅床凳都已一应俱全。

　　秦殷听到动静，放下书本，对着丁肃上下打量一番，半晌笑道：“哟，你这是去哪个犄角旮旯里捡破烂去了？”

　　丁肃低头看了看自己：衣裳破烂污损，已经看不清原来的颜色，于是也笑道：“是啊，掉海里了，刚回来。”他在大堂里巡视一周，说道：“你倒会享受，这可花了阿煜不少钱吧。”

　　秦殷淡淡的口气：“他的钱不就是你的钱，你的钱不就是给我们大伙儿用的，不是你们，我们能沦落到此？”

　　丁肃被说得有些无语。他又问：“随你吧，不过花光了就得自己赚去。话说，我不在的期间这边没出什么事儿吧？”

　　秦殷道：“嗯？能出什么事儿？”

　　丁肃瞟了一眼，那居然是一本《兴商治要》。

　　“采买修宅、置办行头，这些都做完了？”

　　秦殷睨眼看他：“你一去十几日，我只当你死了，再也不来了，顺便继承了你的遗产，我自作主张大包大揽全部安排好了。”

　　丁肃倒是没想到他常年身在谷底，适应力却极强，到了这里也能事事如此妥当地安排妥帖，不由心生佩服。

　　“其实还剩下一大半的钱，不过也不能坐吃山空，毕竟每天还供着这么多张嘴。这几天我正愁着怎么赚钱呢。我研究过了，这儿的生存法门和我们以前完全不同，你既然来了便一起想想办法吧。”

　　丁肃牵起嘴角，暗道：此人是典型的刀子嘴豆腐心，明明是希望他留下，却不明着说，便道：“我早就正式被灵焰山庄除名了，既然一切安排得当，那我就暂居于此罢。”

　　秦殷道：“那也好，我在这里有不懂的还可以来问你。”

　　丁肃心道：我可没觉得你在这里有任何不适应。

　　“其实，我之前是去了一个孤岛。”

　　“孤岛？你是坐船跑去东海了？”

　　“没错，不过你怎么知道是东海？”他这二十余年来都生活在谷底，短短十几天，竟连东海这地方都打听出来了。

　　秦殷慢条斯理地说道：“这天下现在被割据势力弄得四分五裂，我们所在的领地归属江东，这里更有六郡二十一州，现在都在手握兵权的萧氏管辖范围内。其中魏城是江东大城，人口将近十万，数百年前，与萧氏祖先血战中落败的魏廉曾经驻守在这里。江东以北毗邻苍北，那里浩浩黄沙，听说是个不毛之地；南接岭南，山岳相隔，终年湿热，不是人待的地方；江东虽名里有‘东’，其实属地贯通了东西，西面是陆地，而东面不就是东海了。”他说得虽慢，却是一口气没停过，似乎是说得口干了，他呷了口茶，才向丁肃望过去，“不知道我说得对吗？”

　　丁肃更加刮目相看了，隔了一会儿才道：“猜得都对。”

　　秦殷又道：“我们云归以前不问世事，也没人给问，但没想到‘上面’的人更是漠不关心，光知道看着自己米缸里的几斗大米。我这些天问了好多人才捞到了这些消息的。对了，你刚才说你去东海了，然后呢？”

　　丁肃懒得把话细说，如果是这样的话，自己和柳煜的这番诡异遭遇可以说个半天一天了。

　　秦殷歪着头想了想：“难道你在那儿有什么意外发现吗？”

　　“还真有。”丁肃说，“那个岛上的一处地下石室刻着一种极厉害的武功，我已经学成，并且完全记在脑中了。”

　　秦殷瞪大了眼看他，好像是分辨丁肃的话语里有没有玩笑的成分。

　　丁肃干脆再道：“多说无益。不信的话，我和你比一场便见分晓。”他的剑已经断裂，留在了孤岛上，黑天鬼蛛是致命暗器，他说完便脱下放在一边。“空手一搏，放马来试试？”

　　秦殷一下子从座位上跳下阶来，嘴里叫着：“有趣，有趣。”他在说话的同时，掌风呼啸，已经劈手朝丁肃削了过去。

　　秦殷出招速度极快，这是丁肃早在云归谷就知道的。他看清掌势，略偏头错过，然后另起一手欲抓他左肩。刚作起势，秦殷目光一凝，沉下左肩的同时以右手打向他腕部。

　　丁肃退开两步，心中暗自赞叹。秦殷对武学有一种天然的悟性，能在对方将出未出手之时便猜到下一步的招式打法。

　　他深吸口气，回想起孤岛石室的拳法心经。一个个小人就好像在他脑中一一闪过。他自然而然地对着秦殷使出了上面的功夫，没几招就只觉气沉丹田，招式也越使越快。

　　秦殷见丁肃换了种功夫，一招一式似乎都别扭得很，使出来既不流畅，又颠三倒四，明明自己的前胸正暴露在他面前，最合适的就是直接以掌力相击，他偏偏双腕翻转，就势往他双肩拍去。秦殷边打边退，满腹疑问：这什么鬼功夫？不过他虽然提起警觉心，却并没有太过防范，因为他们的功夫其实高下立见。在云归谷时，秦殷看过丁肃教村众武功一月之久，本来很有信心能至少挡住他二十回合。没想到那看似笨拙的功法一会儿化简为繁，一会儿又化繁为简，直让人眼花缭乱，粗看这功夫毫无章法，但掌风呼呼，竟然十分凌厉，找不到任何破绽。秦殷没法揣测后招到底怎么出，念头刚起，还没来得及深思，后招已至，他眼前身影一晃，丁肃已闪到了他身侧。

　　秦殷大椎穴顿时一阵酸麻传来，直流遍全身。他撑着双膝大喘气，好一会儿才说得出一句完整的话来：“你到外面捡个破烂，怎么连功夫都变厉害了？！”

　　丁肃拉他起身：“这是一桩奇遇，慢慢和你们道来。我只问你，刚才这功夫如何？”

　　秦殷道：“我虽然一直住谷底，但也不是什么都不懂，什么书都不看……老实说，我觉得这功夫不赖。”

　　丁肃淡笑：“何止是不赖。不过，你也算是一个对手。”

　　秦殷勉强扯了个笑容：“谬赞了。”

　　“之前我看遍灵焰山庄典藏武学秘籍，但没有一门功夫可以及得上我刚才的百中之一。”他在一旁坐下，话锋一转，道：“你既然连东海都知道了，那么魏城旁的灵焰山庄不会不知道吧。”

　　秦殷嗤道：“灵焰山庄的事儿沐繁已经翻来覆去给我讲了八百遍，耳朵都生茧了。”

　　丁肃道：“我已经从那里脱籍了，从此便是自由身。”

　　“哦，我忘了恭喜你了。”

　　丁肃没理他毫无诚意的恭喜：“天下名门大派一向齐聚江东，众人从来以萧家堡马首是瞻，但最近几年来灵焰山庄却是声势最旺、扩张最快、门客最多的。”

　　“听说你们‘上面’的人奉行‘正道’，打架都要规规矩矩的才好，可灵焰山庄只是研制暗器的，那岂不是你们江湖人说的‘旁门左道’？”

　　丁肃点头：“你了解得还不少。所以这几年来灵焰山庄已经在竭力扭转这一世俗印象了。事实上，乱世之下尊崇强者，只要武艺够强，管你出身门第又有何重要，照样有人对你趋之若鹜。”

　　秦殷眼睛溜溜一转：“喂，你该不会是想凭着自己的这身功夫来开宗立派吧。”

　　丁肃道：“你说对了一半。我是有创立新派的想法，但不是只有我一个人，我有自知之明，这事需要更多人的帮助。云归很多都是古来将门之后，血液里就淌着求战求胜的欲望，若非如此，你们当初求着我教授武学干什么？”

　　秦殷马上道：“我可没求你。”

　　“你是没求我，但在旁边偷偷看了一个月。”

　　秦殷不说话了。

　　丁肃整理了一下思路，说道：“虽是万事开头难，但再难也要去做。我准备把自身习得的武学经验成文成籍，而你们可以尽可能地将其广而告之。云归谷已是过去，你们也应该向前看了，如果这事真的成了，不管对你对我还是其他云谷村人都是百利无害。”

　　“不过，你这功夫看起来古古怪怪，确定能学有所成吗？”

　　“第一步，我们要做的是有人愿意来，有其一，才能有其二。”他想起柳煜说对着那画壁总有一种眩晕恶心感，说道，“这功夫门槛不低，正可以此来筛选人，只要有人练成，一传十、十传百，很快就会有更多人找过来，这样门楣才能真正光大。”

　　秦殷道：“看不出，你还挺有经商头脑的，为了赚钱这么挖空心思，我可不如你。”

　　丁肃道：“我不是为了钱。”

　　秦殷看着他：“那不用说，就是为了名。”

　　他说得没错。虽然口口声声出身门第并不重要，但他自小受到的教导便是朱门与竹门之间相隔万里。下等人只配为上等人所奴役，一辈子抬不起头。如果有一个下等人还胆敢觊觎上等人的话，不用上等人家法伺候，下等人也都会围着他哈哈大笑，笑他不自量力，笑他异想天开。

　　他不能忍受这些笑话。不止是为了自己，更是为了对方。

　　死生在手，变化由心，地不能埋，天不能煞，我命在我不在天。上下千年连开国皇帝还有贱籍出身的，为什么自己的命运就一定要被定死在底层？前人没栽树，他就自己栽树，自己乘凉，自己开疆拓土，做自己的君主。

　　他心内翻腾，嘴里却淡淡言道：“正是。”

　　秦殷认真地打量了他一番，忽然脱口道：“脱籍也好、立派也罢，这么辛苦不就是怕自己配不上柳煜吗？”

　　丁肃脸色一变，秦殷并不惧和他对视，还背着手，一脸看戏似地对他挑了挑眉。最终丁肃将视线望向正中那端置的铺着虎皮的太师椅，简单明了地又回答了一遍：“正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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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话要说：　　话说，今天抽空研究了下晋江网站，居然被我发现还有发红包功能，好神奇。
不过网文江湖马太效应实在太强了，无限轮空状态，酒香也会怕巷子深，不管作为读者还是作者，最大的希望还是好的文能被更多人看到。
再不过，万事开头难，三无作者第一次开文，不能要求再高，一定要好好把文完结，一本带一本。虽然写文不到3年，单机时间超过2年半，但我已经决定把它当做终生的兴趣了。
有点感触，写的废话多了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