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倾别酒》柳八斤

47、提亲

　　因为在禁湖耽搁时间久了，柳煜回到灵焰山庄时已快到二更。他这时才觉得腹中空空，经过一条游廊时正见到屠大通拎着两只活鸡走过，便叫住他道：“厨房里还有没有什么吃的，能不能麻烦随便弄一些送过来？”

　　屠大通见了他，略显惊讶道：“啊呀，二少爷，今儿晚上你怎么不在呢？！”

　　柳煜问道：“今儿晚上是什么特别的晚上吗？”

　　屠大通道：“二少爷你有所不知，萧家堡的萧少堡主和我们庄主别过，几个时辰前刚走，庄主盛宴饯行，厨房里还有许多好吃的呢，像生烤狍肉、山珍煨菌、酱焖鳜鱼、清炖熊掌、干炸响铃、翡翠莲叶羹、糖蒸栗粉糕……”他一连串报了十多个菜名，直说得柳煜干咽了好几口口水。

　　“……哦，那随便拿点来就行。”他并不关心那萧少堡主在与不在。

　　屠大通忍不住说道：“二少爷，他可是特地回去让提亲来的！”

　　柳煜刚踏步要走，闻声停住脚步，“啊”了一声：“提亲？”

　　“是啊，萧少堡主说回去商定时间，要正正式式找媒婆上门提亲来迎娶小姐。”

　　柳煜道：“那是好事呀，看来姐姐和萧公子是两情相悦，甚好甚好。”

　　屠大通好奇道：“咦？二少爷你怎么知道他们是两情相悦？”

　　“猜的。”柳煜笑着挥了挥手走开了。

　　回到幽亭清樾不久，外面就传来了敲门声，胧夜端着托盘，将四碟小菜，一盘甜糕放在桌上，又沏了壶热茶。

　　“二少爷，今天下午庄主和年老夫人都在找你，可没找着，他们设宴招待了萧家公子，他已经动身回去了呢。”

　　“嗯。”柳煜喝了口茶润润喉，“刚刚已经听说了。看起来，爹和奶奶都同意这门亲事了吧。”

　　胧夜道：“那是。毕竟是萧家堡唯一的少主，身份尊贵又一表人才，哪有不同意的理呢。”

　　柳煜道：“灵焰山庄这几年发展壮大得迅速，大有追平萧家堡之势，如果两派联姻，绝对是锦上添花。”

　　胧夜点点头，帮柳煜放好碗筷，看似不经意地说道：“所以今天除了小姐避嫌没出席，主子们可都来给萧家公子饯行了，二少爷，你是去哪儿了呀？”

　　柳煜执杯的手突然一顿，脑中电光火石般想起什么。他放下杯子，深深看了她一眼，语气平静地说道：“没去哪儿，这几天心里闷得慌，所以出门随便走走，不知不觉就耽搁了回来的时间了。”

　　胧夜道：“心里闷是因为丁肃哥哥离开了吗？毕竟二少爷你那么舍不得他走的。”

　　“嗯。是吧。”

　　胧夜道：“可是现在满山庄的凤凰木都已经光秃秃的了，山寒水冷的，花叶都落光了，这样的冬景无趣得很，应该没啥可看的吧。”

　　柳煜道：“是无趣还是有趣，都只在观景人的眼里而已。”

　　胧夜道：“那么，二少爷今天看到了什么样的风景呢？”

　　柳煜想了想，道：“的确只有一片枯枫、满地红叶。”

　　胧夜道：“所以二少爷是去了魏城西郊吗？我记得方圆十里，只有那边才有大片大片的枫树林。”

　　柳煜向她笑了笑，但并没作答。

　　胧夜自顾自说道：“所以，果然没什么好看的吧？”

　　柳煜夹了口鳜鱼，这才悠悠地说道：“胧夜，你这就不知道了。春见桃丹，夏观繁星，秋赏霜菊，冬会细雪，其实只要有心，一年四季便哪儿都有美景。”

　　胧夜也勉强笑着说道：“二少爷说得真诗意，胧夜觉得天冷了，还是更愿意躲在室内抱着暖炉舒服。”她见柳煜没有再回话的意思，便道，“既然二少爷累了，那我不影响您休息了，明早我再过来收拾碗筷。”

　　柳煜目送着她关上门，放轻步子凑到门边。细听之下，外面隐隐有些微的动静，是人轻轻的喘息和衣物摩擦声，又过了一会儿，细碎的脚步渐行渐远。他将门打开一条缝，胧夜终于离开了。

　　其实她的问话并不突兀，关上门离开后又守了片刻也不能就说明她有问题，因为她一直以来都是个细致的丫头，做事灵活又井井有条。

　　怀疑她是因为灵焰山庄的下人们在训练时早被反复告诫“不要对主子多嘴”，而她的问话看似不经意，其实每一句都是在刻意刺探着自己的行踪。他突然想起自己和丁肃被人追杀时还同时被下了药，如果追杀他们的人一时半刻还找不着，那对他们下药的人却几乎百分百是在灵焰山庄里，而能随时照看到自己饮食起居的人就是第一个被怀疑的对象。不过怀疑终究只是怀疑，他虽然留了个心眼，但并没有实际的证据。

　　次日寅时一到，柳煜已经没了睡意，他换上一身便装，将准备的东西随身带上，悄悄出了门来。

　　天色未明，冷意刺骨，连呵出的气都是白色的。幽亭清樾走到南面庄门需得片刻，柳煜加快了脚步，提起轻功，忽地在前方回廊闪过。

　　胧夜悄悄在后探身一看，突然发现前方已经没了他的踪影，很是吃了一惊，没想到他居然跑得这么快。她赶紧追了上去，再往前就是正殿，周围是大片青石地，一目了然，无处可躲。就在她考虑往哪儿追时，只见正殿之门倏然大开，柳煜从里面走了出来，和自己碰了个照面。

　　柳煜道：“咦？胧夜，天还没亮，你这么早起来在这儿找什么？”

　　胧夜根本来不及躲藏，按捺住心下惊惶，回道：“二少爷也起得好早。”

　　柳煜笑了笑：“我睡不着，来拜赤帝。”

　　洞开的大门背后是燃起的香烛，内祀赤帝祝融神像。胧夜收回视线，只片刻而已，她已经恢复平静。她上前一步，突然一把拉过了柳煜冲向那正殿里，反手把门给栓上了。

　　殿内火烛早熄，唯有祝融像前三炷轻烟袅袅，外面月华清淡，参星横斜，天色还未亮起来，何况关上门窗更显得大殿昏暗。

　　柳煜平静地开口：“胧夜应该不是要拖我来这儿一起拜赤帝的吧。”

　　胧夜在昏暝中望向柳煜，突然间弯膝下跪，对着他就磕了一个头。

　　柳煜皱眉：“有什么事起来好好说。”

　　胧夜却拂开他手，说道：“不不不！二少爷，对不起！我其实是奉夫人的旨意办事的！是她要我禀报和你有关的一切行踪！”

　　柳煜道：“知道了。”他将她扶起身来：“一个多月前给我和丁肃下药的人也是你吧？”

　　胧夜低头咬了咬唇：“是。”

　　柳煜道：“嗯，如此说来，二娘还真是要赶尽杀绝呀。”

　　胧夜忙道：“二少爷，我不敢告诉你，因为夫人说我要是敢说就把我赶出去。”

　　柳煜在昏暗的殿内看着她：“我明白。”

　　胧夜眼中含泪，又要跪下去，被柳煜一把拎了起来：“我说了，有话好好说。”

　　“……二少爷，你一定不会再相信我了吧？但是我求你不要告诉夫人，她要是知道你已经发现了，我一定没有好果子吃的！我以后一定不帮她做坏事了，求你了好不好？”

　　柳煜温言道：“好，只要你别再给我们下药了，我就不告诉她。”

　　胧夜窘迫万分：“对……对不起，那时是夫人逼迫我做的，还好二少爷你和阿肃哥哥都平安无事，否则我真是……我真是万死都难辞其咎！”

　　“她除了让你为她办事，还说过什么？”

　　胧夜貌似很努力地回忆了一会儿，然后道：“没有了。她只告诉我要我做什么，却不会告诉我为什么要这么做。其实我只是个小小的蝼蚁，被她一捏就捏死了，哪儿敢再去追问她什么？！”

　　柳煜又问道：“胧夜，那天你说对方煦生一点儿感情都没有，是真的吗？”

　　胧夜的心狂跳起来：“好端端的二少爷怎么突然问起这个来？”

　　柳煜淡声道：“没什么，随便问问而已，你不想说就算了。”

　　胧夜不自觉地双手紧抓着裙摆，但脸上却是一派云淡风轻：“二少爷说笑了，没什么不想说的，只是这个当然是真的了，否则我当初就算告诉你也不妨呀，毕竟之前你可已经亲口答应要帮我们做媒了。”

　　柳煜默了少顷，说道：“也是。”

　　胧夜松了口气，忙道：“天快亮了，二少爷，你就当刚刚没见到我吧，我回去之后也不会告诉夫人，但绝对不会再做对你不利的事情了，我发誓。”

　　柳煜答应得干脆：“我不会说出去的。”

　　胧夜颔首致谢，吁了口气，浅浅一礼，迅速开门退了出去。

　　门重新关上。殿内殿外，两人的脸色同时沉下来。

　　神像前的三炷香显然早燃了大半，只剩下短短的一截。若是他诚心祝祷，怎会用别人用剩下的燃香？胧夜边走边想：所以自己必然已经被发现了，如果这次不先反客为主，他的怀疑一定更深，到时被查出什么就更麻烦。她站定回头，柳煜早不在那儿了。她的目光穿过了暗夜，心里也茫茫然无所依：无论如何，现在都只能按兵不动了。

　　柳煜走回殿内，拉过一个蒲团坐着。他抬起头看赤帝神像，只见他面如重枣，神情肃穆，脚下还踩着一条张牙舞爪的火龙。孙丽淑虽非善类，但并不是做事难以揣度之人，找个她一直以来就不喜欢的小丫头当内应不像是她的风格。

　　已经在赤帝面前也能冷静地编谎了吗？——柳煜明白就算她还知道些什么，也必然是问不出来的了，但从此心中多了戒备也好。他不想拆穿她，若是如此，这丫头以后该如何自处。如果他不再接受她，灵焰山庄其他人也不会收留她，这柔弱的小女子在乱世又该如何生存？——所以，他还是暂时装作什么都不知道吧。

　　柳煜特地等了好一会儿才起身离殿，这次再没有人跟踪了。守门的小童裹着厚毯还没醒来，他轻轻地放下门闩，侧身走出山庄，直奔禁湖方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