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倾别酒》柳八斤

45、夺婿

　　柳煜见到沐繁留给他的信，称道“人间虽好，还念故人”，寻思着他一定是又回云归谷了，也就由着他去了。但他等了二十多日，却也没得到丁肃的任何一点消息，算来这点时间应该足够他找到地方安身了。柳煜又开始坐立不安起来。他想出庄去亲自去打听，又怕他走了，他却正好来了，于是又干等了几日。这天，他突然想到是否又是孙丽淑和柳炽暗中使绊要置他死地，这念头一起，越想越是心慌，索性直接往孙丽淑住处走去。还没进门，只听里面的谈话声传了出来。他寻思片刻，悄悄转过长廊，凑到小窗前去听。

　　只听里面一个年轻女子重重叹了口气，说道：“这些小儿女心事，烟儿也只敢和母亲一个人说。父亲肯定是不敢了，奶奶也不行，她最重五常之道，知道了非骂死我不可。”

　　一个中年女子嘻嘻笑着说道：“那老太婆守了大半辈子的寡，早就变态了，最是见不得人姻缘美满，当然不能和她说。”

　　年轻女子劝阻说：“娘，奶奶只是性情刚直，您可别说得那么难听。我是她亲孙女儿，她怎会不盼着我好？”

　　“我怎么说得难听了？我说的可是事实啊！”年老夫人风华年少时与心上人情投意合，却为着父亲因灵焰山庄盛名，硬将她嫁给当时的灵焰山庄庄主，从此鸳鸯比翼东南飞，此生不复相见。年轻的年赛春当初还以死相抗过。这段往事当时在江湖闹得纷纷扬扬。她刚嫁入柳家两年多家主便病逝了，只留下一个小儿，她又一个人撑起整个家，将柳长天抚养成人。虽是过了数十年，但知道这段往事的人却是不少的。

　　柳蕴烟道：“我不会像奶奶当年那样妥协的，要是我的话，一开始就不会答应嫁给不喜欢的人，管他是天皇老子还是神仙妙人，不喜欢就是不喜欢。”

　　孙丽淑掩嘴笑道：“烟儿，这点你和娘倒是很像。”她转过话题，说道，“其实呀，好男人一直以来就是稀缺品，你娘那时是这样，到了你这里还是这样。你自己不去争取，机会可就只能落到别的小娘皮身上啦！”这说话的人正是孙丽淑，柳煜悄悄瞄了眼，他同父异母的姐姐柳蕴烟正托着腮，在她对面坐着。

　　“唉，但是难道让我现在去找他吗？我可抹不开这个脸……”

　　孙丽淑道：“没说让你亲自去，你到底是姑娘家，还是我们灵焰山庄的千金，怎么能做这种事，你到底也不是娘这样火辣辣的性子。”

　　柳蕴烟听到这里来了些兴致：“那娘你说说看当初怎么和爹好上的？”

　　孙丽淑说：“这你可学不来。你也知道，灵焰山庄富家大室，本就难入，当年还有个苏星月给我搅局。”苏星月是柳长天的原配，两人当初也是郎情妾意，明媒正娶，然而在孙丽淑嘴里，她却仿佛是个插足的第三者。

　　她继续说了下去：“那时你娘家虽也是习武世家，但充其量只能算作乡野小户，根本没法和毒门星月海相比，但你娘第一回见到你爹，就发了誓此生非他不嫁。”

　　柳蕴烟之前没听过孙丽淑谈起这些，她奇道：“那娘你最后是怎么梦想成真的？”

　　孙丽淑得意道：“既然决定非他不嫁，你娘我就开始想尽各种办法搜集有关他的兴趣癖好，作息习惯，细细研究，逐个击破。比如他爱吃卤菜，我就特意去学了一手好厨艺，比如他受不了女人楚楚可怜，我就定要在他面前装得多愁善感，示弱搏得同情，哭得梨花带雨，时日久长，他自然越来越把感情放到我身上来了。”

　　柳蕴烟半晌无语，最后只得道：“娘，你可真是费尽心血了。”

　　“苏星月当时就是江东出了名的美女，要和她拼，不拿点真本事怎么行？”

　　柳蕴烟点头：“只要看阿煜就知道了，他娘肯定是个大美人。”

　　孙丽淑说得来劲：“还不止呢。那时我肚子里有了你和炽儿，但苏星月不久也有了柳煜，你爹要纳小的，那老太婆倒还没说什么，可苏星月却头一个不答应。”

　　柳蕴烟沉吟片刻：“我听人说过，她是个刚烈女子，只求一生一世一双人，眼里容不得沙子。”

　　孙丽淑嗤道：“做人嘛，就应该得过且过，睁只眼闭只眼。她也不好好想想这个男人的身份，又不是什么寂寂无名的歪瓜裂枣，只想着独占他，那不是自己找罪受，气死也活该吗？！”

　　柳蕴烟问道：“那么她……真是气死的？”坊间传言早就满天飞，有说苏星月是病死的，有说是误服毒药死的，当然也有说是因为柳长天与孙丽淑相好被气死的。

　　孙丽淑为自己斟了杯茶，抿了一口，才不紧不慢地说：“说被气死，倒也不为过。”

　　那年寒冬腊月，她独自在家产下两个孩儿，然而柳长天仍不松口迎她进门。她忍了几个月，实在咽不下这口气，于是抱着两个孩儿跪在灵焰山庄的门口。年老夫人虽不喜她，毕竟骨肉是柳家的，她差人开门让她进来避寒，她一把推开左右就直冲柳长天处，没想到正碰上苏星月临产。

　　“我两手抱着你和炽儿，一脚踢开了门，苏星月那时正在产床上使劲呢。”孙丽淑的话语中充满着不屑。

　　柳蕴烟听到这里，已经觉得心里有些不适，她微微地蹙起了眉头。然而孙丽淑说到兴头，哪会就这么停下：“我把你们俩往她身前一送，说‘不劳你费心，柳家的血脉已经有了，是我第一个为长天诞下的，你的孩子就算是个男孩儿也不会是长孙了。’”孙丽淑笑道，“然后你猜怎么着？苏星月大叫一声，登时就晕了过去。”

　　柳蕴烟小心翼翼地问：“那后来呢？”

　　“后来嘛你不都知道了，她倒还是把孩子给生下来了，而且是个男孩儿，但从此落下了病根，而且家门紧闭，谢绝任何人，也再不和你爹说一句话，没多久就一个人凄凄凉凉地死了，听说尸身都硬了才被下人发现的。”

　　柳蕴烟叹道：“何必如此。她的性子也太烈了。”

　　孙丽淑听出女儿口气里的惋惜之意，不满道：“早说了是她自作自受，我那时也没打算取而代之，我就想当个小的而已嘛。不过她这一死倒正给我腾出位置来，否则我现在不还得看她脸色？”

　　柳蕴烟摇摇头：“我理解她，愿得一心人，白头不相离。有的人就是这么奇怪，心就这么大，只能装得下一个人，也只能容那人装下自己，再不能有其他人，宁为玉碎不为瓦全。”

　　孙丽淑道：“你娘我就不这么认为，只要是我想得到的，就想方设法占为己有，就算现在不是你的，说不定风水轮流转，以后就成了你的了，左右先夺过来再说。”

　　柳蕴烟犹豫了一下，还是说出口道：“有些事可以争取得来，有些事不能，其实这一切的源头都在爹身上而已，如果是我，一定容忍不了像他这样摇摆不定的男人。”

　　孙丽淑闻言沉下脸，半天没吭声。好一会儿她才继续说道：“好了好了，我们也别说些有的没的。烟儿你的意思我明白了，其实娘也看中了萧家公子，萧擎云就他一个金贵的独子，以后萧家堡还不都是他的，灵焰山庄现在可是如日中天，要是能和萧家堡合力那就是锦上添花、如虎添翼，江东六郡二十一州也就全部落到了我们手中了。”

　　柳蕴烟哭笑不得：“我不是为了他家的权势才……”

　　“知道知道，娘都知道。”孙丽淑打断她，“我自个儿的女儿自个儿还不清楚吗？不过这个夫婿我也满意得紧，你等着，我去问他一问，看他如何回应。”说罢便起身往外走，刚打开门，赫然见到柳煜站在门口，神情肃然，冷冷注视着她。

　　孙丽淑一惊，想到之前说的话恐怕都被他听了去，但转念又一想，都是些陈芝麻烂谷子，他就算要算账又能奈她何，于是理直气壮地说道：“啊呀，煜儿，你挡在门口干嘛？好好的是想吓死你二娘吗？”

　　柳煜淡声问道：“你刚才说的都是真的吗？”

　　孙丽淑索性不装了，她哼了一声，说道：“你娘的死说到底是她自己性子太倔，钻牛角尖，与人无尤。现在我才是这灵焰山庄的女主人，真的又如何，假的又如何，一切都不重要了。”

　　柳煜从小是奶奶带大，对母亲的印象也全是由她转述。不过再是从小阴阳相隔，谈不上什么母子之情，乍听到孙丽淑这番话还是怒上心头。他冷冷开口：“我才是这个家既定的家主，等你年老色衰，你以为我爹还会始终如一？他当年既然能抛下我娘，以后也能丢下你。”

　　这话可谓打在了孙丽淑的七寸上。正因为如此，她这些年来一直都小心翼翼，每个新来庄里的丫鬟婢女都亲自过目，就怕里面有个出挑的把柳长天给勾走。她厉声叫了起来：“捣星、踏月！快把他给我赶走！”

　　两个丑婢听到主子叫唤，匆匆赶了过来。

　　柳煜冷笑：“我娘走了那么多年，可你连婢女的名字也要压着她一头。这么多年了，你分明还活在我娘的阴影下，因为你知道如果不是她先逝，这女主人的位子哪轮得到你？说你什么好呢。”他走近一步，在她耳边轻声道，“真是个可怜人。”

　　孙丽淑闻言一震，心头大怒，正要发作，柳蕴烟从房内冲了出来，一把将她拉住：“娘！息怒！”她向捣星、踏月道，“你们还愣着干什么，快扶夫人回房歇着去！”两人这才回过神来，道了声“是”，半推半请着将孙丽淑给送回房去了。

　　柳蕴烟目送母亲离开，这才松了口气，对柳煜道：“阿煜，真是太抱歉了。”

　　柳煜也收敛了话锋：“没事，这不是姐姐你的错。”

　　柳蕴烟道：“虽然我们非一母所出，但自幼我与你感情融洽，上一代人的恩怨归于上一代就行了，有些事情我无能为力，但我真的不希望仇恨的种子继续发芽生长。”她话锋一转，“当然，与你易地而处，我也能明白你的感受的，所以，‘抱歉’是我能说的唯一的，也是最没有用的话了。”她站直了身体，然后毕恭毕敬地欠身，又重复说了一遍：“阿煜，抱歉了。”

　　柳煜别过脸，良久，他什么都没说，转身便离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