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倾别酒》柳八斤

42、屠杀

　　汾河对岸已是火光冲天。岸边横七竖八地堆着藤蔓临时扎做的木筏。上百凶徒身着短甲正与云归村村民厮杀。那些凶徒手执利器，下手毫不留情，久居谷底的淳朴村人哪是他们的对手。地上很快尸体堆积如山，哀嚎哭喊乱成了一片。

　　秦望庭挥动长剑，将一个持刀正要往老妇头上劈落的凶徒刺了个透心凉。他转腕将剑抽出，血花霎时飞散，半身衣衫染红，连脸上也沾着星星点点的血渍。

　　“伍家姆妈，快后退！这里由我们挡着！”

　　然而，那老妇眼神平静，只看了秦望庭一眼，却去那凶徒身旁捡起了他的大刀：“村长，这不只是你们年轻人的战斗，也是我们整个云归村的战斗。我的祖上也曾是萧寻岳最得力的副将之一。”她紧紧握住大刀说道，“在我这副老残的身体里，留着的也是将门英烈的鲜血！”

　　身后又有几个老者走了过来，手里都拿着刀枪棍棒：“伍家姆妈说得没错，这里只弹丸之地，我们几个老的躲又能躲到哪里去？不如和那些凶徒拼了命去，就算是死，也要死在这里！”

　　秦望庭鼻尖发酸，正待回话，忽觉头顶一阵劲风袭至。伍家姆妈圆睁双眼，踏前了两步，横刀格挡，起手却是极正统的刀势。然而，兵器并举之下，只听到“铮”一声大响，火光四溅，伍家姆妈年迈体衰，被震得跌倒在地，手中大刀脱力飞出。

　　那和她对招之人看到对方是个老妇，却也并没调转目标，而是立马逼了过来要置她于死地。几个老者里有人斜棍挥出，那人堪堪避开，还未站定，秦望庭已一剑刺出，“唰唰”后招绵延不绝，其中一记正中左腰。那人受伤之下行动迟滞，又被几个老者给连棍痛击，一时不敢欺身。

　　秦望庭肃然道：“这些杀手杀人不分老弱，分明是定要害了性命不可！”

　　伍家姆妈手撑着大刀站起身来，和几个老者说道：“既然如此，更要把他们全都杀光不可！”

　　“我们已经平静生活了七十多年，这一次就让我们几个老朽也来守护村子！”

　　几人齐齐附和，可话声刚落，远处一支羽箭破空飞至，伍家姆妈听到动静转过身，顿时张大双眼，秦望庭大喊一声“快走”，还未来得及跑过去，那箭已正中额心，将伍家姆妈仰面钉倒在地上，黑血顿时顺着她的额头汩汩流出，全身抽搐了几下便即气绝。

　　众人大骇，秦望庭更是目眦欲裂，远望过去，那张箭的男人与他视线相接，挑衅似地捋须而笑。所有凶徒都没有蒙面，他们根本不怕被人看到真面目，或者说，他们早存了破釜沉舟之心，所以觉得看不看到都没有关系。

　　那人身高体壮，赤发微卷，两只丹凤眼，一把连鬓胡。他将大弓举过头顶，忽地振臂一挥，那些凶徒像得了令，砍杀更是如狂，老幼不顾。一时尖叫哭喊响彻大地，百年寂寥的幽绝山谷成为了修罗场，血腥味弥散在浓重的夜雾之中。

　　秦望庭高声大喊：“云归所有人听我号令，杀尽恶徒！决一生死！”他怒目望向那高个的男人，向他举起长剑，“来啊！”

　　沐繁正与一个凶徒缠斗，那凶徒使的是一条软剑，犹如小蛇般攀上他的右臂往上一挑。好在沐繁躲得也快，剑尖挑破衣衫，却没伤到皮肉。他惊魂未定，横刺里却见飞出一人来，尚未站定已人随剑走，旋身向凶徒疾戳疾砍。那人身形太快，沐繁看得眼花，正震惊中，只听“铛”一声，凶徒软剑被打落地，那人手起刀落，毫无犹豫地将他的头给割了下来。

　　见他提着凶徒的头颅向自己走近，沐繁失声叫道：“秦殷！……”

　　秦殷朝旁随意扔掉那头颅，搓了搓双手。他手中所持是一支长笛，只是前端连了细长的刃，寒光凛凛，上面的滴血顺着刃尖滑落在地上，汇成一个小小的水洼。血光剑影中，秦殷全身浴血，眼神凶煞，全无平日的戏谑。

　　“秦殷！”沐繁的眼泪一下子冲出眼眶。

　　秦殷将利刃在那无头尸身上蹭了蹭，望着泪流满面的沐繁，神情方变得柔和下来。他一字一句地说道：“不要哭，不要示弱，沐繁，我们先把这帮畜生全部杀干净了！”

　　沐繁一抹泪水，紧咬着唇点点头。

　　“他们的兵刃上都抹着毒，你小心别被沾上了！”秦殷责道，“刚才你差点就没命了知道吗？！”

　　沐繁忙道：“我……我下次一定注意。”

　　两人于是合力杀出一条路，护着些不懂武功的村人后退。可是凶徒实在太多了，尸山血海在地上层层叠叠，不小心就会被尸体给绊到。

　　其实那些凶徒并非个个高手，云归也有不少懂武之人，但他们的兵器上抹的是罕见的剧毒，只要见血就难逃一死。

　　身后又一处茅草房子轰然烧了起来。火光冲天下照见了凶徒的恶形恶状。

　　秦殷杀人如砍瓜切菜，残肢断臂乱飞，转眼间又干掉五个凶徒。他往旁看了眼，目光陡然一凝，转身拎住沐繁前襟，厉声道：“你不杀了他们还等着干什么！？不来这儿帮忙的话，你还不如待在上面舒舒服服自由自在，省得还要人分心来看着你！”

　　“我……我……”沐繁还是害怕杀人，动作虚晃，却始终不敢挥剑斩下去，只在凶徒之间左逃又窜。然而，秦殷顺着他视线，见他手抖得厉害。他忽然心一软，松开手道：“你对敌人仁慈，可曾见他们对我们心软！？”

　　“我……我知道，秦殷，可是……到底发生什么事了？我还没明白过来这里就变成了……这样。那些人，他们到底为什么要杀我们？！为什么连老人孩子都不放过？！”

　　他话音刚落，由远及近传来“嗖嗖”箭矢飞梭之音。秦殷闻声将沐繁往旁一推，循着声音袭来的方向抬手一扬，兵器凌空相击，迸出三两点火花来。

　　那射箭的高个男人远远站在高处，见秦殷杀得最猛，他又从箭筒取出两支羽箭，张弓满弦，猛地再向两人射来。只见那两支箭行到半路便即分开，一左一右分别对着秦殷和沐繁两人而去。两人连忙跳纵开来，一人举剑削去箭杆，一人持笛荡开箭势。

　　那人不急不恼，冷笑一声，又想取箭拉弓，身后冒出一声大喊：“恶徒！敢伤我孩儿！”然后便是“砰砰”兵器相接之声。

　　秦殷心里无端沉了沉。他听出发声的是自己的爹，然而他身影一晃就与那高个在阴影处短兵交接起来，远看并看不清局势如何。

　　“爹！”秦殷大叫了一声，然而回应他的只有遍及山谷的哭喊和刀枪“铮铮”之声。

　　“我过去帮忙！”秦殷对沐繁说了句便纵身往那人射箭处掠去。

　　“等我……”沐繁急急要跟去，左后方突然冲来一个凶徒，那长枪朝他后心刺去。沐繁余光瞥见，旋身避开，一手握住了枪杆。那凶徒试了两次发现抽不回兵器，干脆放了手，蹲身在靴子里又拔出一柄短刀，点地跃起欲削他脖颈。

　　刀光在头顶闪过，情急之下，沐繁只得调转枪头，用力朝那凶徒掷了过去。凶徒正自半空扑过来，忽地被那长枪戳中胸口，摔将了下来，蹬了两下腿便死了。

　　沐繁脸色发青，环顾四周，尸体遍地，鲜血横流，那些凶徒像是杀红了眼，就算受了伤的也丝毫不见退缩。火光烧得更盛，里面混杂着焦肉味和血腥气，映照得每个凶徒都是面目狰狞。

　　“你对敌人仁慈，可曾见他们对我们心软？！”沐繁喃喃地重复了一遍，像是下定决心，再抹了把湿漉漉的眼，持刀在手，一路边杀退凶徒，往秦殷处奔了过去。

　　高地之上，射箭的男人正与秦望庭对峙。

　　秦望庭道：“你就是他们的头儿吗？”

　　那男人摇摇头，将视线投向远处：“这群蠢货，连几个村夫野老都杀不干净，怎么配做我的部下呢？”

　　秦望庭道：“就算不是他们的头儿，他们也是听你号令做事的。”他将长剑指向那人，“不管怎么样，只要杀了你，他们就是一群无头的苍蝇罢了！”

　　那男人捋须一笑：“你大可以试试来杀我。”

　　没待他“我”字出口，秦望庭长剑抖动，已经急攻了过去。他本想夺个先机，可剑至那人胸前，他抬手架重弓来挡，整个人借力轻轻向后跃开数丈。秦望庭还要再追，周边一时喊声如雷，那些凶徒全围了上来，足足三十多个，将他困在了中心。

　　那男人早退出了包围圈，远远站着，轻轻地启口：“杀了。”

　　令出如山倒。凶徒齐齐向秦望庭劈砍刺戳，身前头顶被兵器所遮，几乎没有逃离的可能。

　　秦望庭将长剑荡开，四面横扫，众凶徒被逼得节节后退，动作慢的被剑刃撕开了皮肤，鲜血狂涌，然而他们很快又围拢过来，看起来毫无惧意。

　　没想到那人一声令下居然能聚拢这么多人为他卖命，可他竟然还说他们不够格做他手下？！秦望庭暗自心惊，就在这短短时间里，又有十多个凶徒奔了过来，将他里三层外三层围住。对云归村的杀戮已到了尾声，村人里还活着的只十之一二，他们能腾出更多人来阻击秦望庭。

　　一把大刀银光一闪，斜斜砍来，秦望庭侧身避开，后面三把长剑又一齐劈下。他翻腕格挡剑势，左脚将持刀的凶徒踹倒，右边陡然又有一对流星锤袭来，他将内力尽数灌于大刀，三把长剑“铛铛铛”齐齐震断。流星锤在他耳侧飞过，他反手一扬，刀刃擦着锤子的铁链爆起一连串火花，“铮铮”生脆响亮，然后是“砰”地一声，锤子和铁链双双坠地。

　　秦望庭没时间喘息，又一批凶徒持器对着他砍杀，车轮战最耗精力，而那些兵刃上都抹了毒，稍不留神就要中招。

　　斗了一阵，秦望庭体力渐渐不支，一个瘦小的凶徒忽地钻进包围圈，趁其不备劈手就向他背上划过。

　　鲜血迸溅，秦望庭不及回头，抄刀往后削去。

　　“啊！”那瘦小的凶徒发出声惨叫，竟在这利剑威力之下直接被削掉了半个天灵盖，额上红的白的汁液漏了一地。他晃了晃身子，重重扑倒在地，其他凶徒仿若无视，踩着他尚未凉却的尸体继续对秦望庭发起攻击。

　　那男人则站在远处，烈火在他身后熊熊燃烧着。他背着火光，神态安然，好像这一切都与他无关。

　　凶徒踩着被杀之人的尸首将包围圈渐渐缩小，秦望庭只觉背部伤口传来阵阵酥痒感，知道定是兵刃上的毒起了作用。他的视线开始模糊，甩了甩头，但还是越来越看不清楚四面八方敌人的身形。

　　包围圈中赫然又冲出一人来，那人虎背熊腰，手拎一把七孔大刀，势道凌厉非常。刀刃迫近秦望庭，陡然间变幻出千百个影子来，秦望庭提剑勉强对了一招，只觉对方力气极大，震得虎口阵阵发麻。七孔刀刀锋立转，映照出彤彤火光，在半空拉出一线，对着秦望庭砍了过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