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倾别酒》柳八斤

24、追杀

　　丁肃脸上并无惊色，而是沉眸缓缓言道：“我信。”

　　柳煜蹙了眉：“那么把你关在黑牢的人，你也早就断定是他了对吗？”

　　丁肃叹口气：“没错。”

　　“那你……为什么什么都不做？”柳煜微微诧异。

　　丁肃沉默。他能做什么，灵焰山庄之主，又是柳煜之父，对他有再造之恩。于理他可打不过他，于情他即便是仇人，也曾是多年恩主，何况还隔了柳煜的关系在里面，他要真的对柳长天做了什么，他们还能如常相处吗？！

　　他又追问：“这就是你一直躲着我的缘由吗？”

　　正好一阵风吹过，小径两旁的树林草木唦唦作响，天空碧蓝如洗。

　　眼前之人神色微动，然而说出口却只是轻轻的一句：“不是。”

　　相对默了半倾。柳煜一夹马腹，走在当先，忽又回首看他：“不管怎样，阿肃哥哥，你想做什么、想说什么，都不用考虑我。还有，等回去后我便和你一起去找爹问明前因后果。不管是你的事，还是这二十四派门人被杀，定要弄个水落石出。”

　　丁肃欲开口劝他，但见他眼神笃定，到嘴边的话也咽了下去。他也将马赶上前，两人各怀心事，朝着来路并辔绝驰而去。

　　行了没多久，两旁倒退的婆娑疏影间突然显出些影影绰绰来，两人佯装视若无睹，鞭马飞驰，却见前方闪出一线横过当路。丁肃率先喝道：“下马！”几乎和柳煜同时跃起，滚倒在地，而两匹马不及收蹄，被那细绳绊得身体前倾，重重扑伏在地上。

　　还没等他们起身，周围又有五、六个蒙面人围了过来。丁肃冷笑：“还来找死！”闪身将柳煜推到一旁，自己飞身迎了上去。

　　那五、六人提刀的提刀、举矛的举矛，还有不怕死的空手向他正面冲来。丁肃将“赤手空拳”施展开，顿时风声呼啸，将周边防得密不通风。他抬手运劲，在正面冲过来的蒙面人胁下重击，想不到那人竟只是摇了摇身子，稍作调整又杀将过来。丁肃吃惊之下不敢轻敌，两人对了一掌，全都倒退几步，只觉喉口腥甜欲涌。

　　休整间隙，只见肩头被一只骨节分明的手扳过来。柳煜目光灼灼，吐息在侧：“这几个不好对付，你正面对敌，我找机会放针。”

　　丁肃没时间多想，只道一声“好”便又冲向了敌群，那几人与之前的废柴全不是一个路数，武功高低可谓一个地下一个天上，丁肃遇强则强，斗得兴起，由不得再分心多想。忽然旁边一人斜刺里伸手拽住他衣袖，另一手握着柄小小的匕首，用力向回一扯，只听“嘶拉”一声响，衣袖被撕裂，那人杀不着他，反而跌了个踉跄。身后一个清亮的声音响起：“哥哥低头！”丁肃反应极快，闻言伏身蜷到一旁，又顺便将另一个人踢倒。牛毛针从他头顶穿过，挟着一阵细风，直接插入那人额心。那人手脚抽了抽便即不动。

　　丁肃扭头看柳煜，由衷道：“好针法！”还要再说，柳煜脸色忽变，“当心！”当下将他一把撞开，挺身而上。对面一支羽箭破空追到，射程虽远，力道却强，速度飞快，擦着柳煜的右臂，带起一丝血线，被钉在了身后的青松上。

　　两人望去，前方白影一闪，人已不知所踪。

　　“还不止这些人！全力对敌！”丁肃话刚说出口，又与两个蒙面人斗在了一块儿。若说丁肃主明修栈道，柳煜便辅暗度陈仓，但即使这样也打得吃力，丁肃觉得身体越来越沉，整个人昏昏然绵软无力，硬撑着百余回合才解决了另两个蒙面人，方能稍喘口气。

　　两人一路打一路退，不知不觉偏了道路，脚下踩着的小径也成了铺满落叶的野林，树木由稀至密。丁肃借着地形与剩下的三个蒙面人周旋，却仍不能占上风。柳煜靠着树直喘气，他抬掌看自己的手，几乎难以自禁地在发着抖。他脑中划过一个念头：“被下药了！”若不是两人都应时就变，善于借助地势腾挪，可能已被对方击中了，但现在是近身攻击，柳煜擅长的暗器没了发挥余地。

　　那三人也是好耐心，对招以守为要，护住周身要害，让丁肃无处下手，以攻为次，只在间隙寻觅机会出招，身体更沉，出招滞涩，他更是丝毫不敢放松。

　　柳煜背后忽觉“嗖嗖”凉风劲吹，他余光一转，登时脸色煞白，突然拉了丁肃，卖个破绽跳纵出攻击圈。

　　三人也不急着追杀，只是提步缓缓围了上来。丁肃回头望去，视线穿过密林，见到远处漏出的亮光。那边难道是……死路吗？！他心念斗转不定，那三人又攻了过来，一人在前，一个人在左，一个在右，故意将他们的路堵死，两人只能且战且走，又过百招，慢慢退到密林尽处。

　　这里再往后望，视线已经无所挡。目力所及之处，那地面如突然断层般陷落下去，构成一派奇景。远望去，雾遮烟笼，不着边际；往下看，苍谷幽邃，深不见底。

　　身后即是深谷，已经无法再退。那三个追杀者脸上露出稳操胜券的表情。丁肃先开了口：“你们是故意引我们来这里的吧。”

　　三人中有人先应了：“正是。”

　　另一人道：“山谷孤绝，壁立万仞，又藏在这不起眼的地方，想必连尸体都没人找得到，作为葬身之地，环境清幽得很，没人会来打扰，你们可该知足了。”

　　柳煜冷声道：“是谁要杀我？你们究竟是谁派来的？不是孙丽淑对吗？”

　　两人都不说话，看着另一个个子较高的蒙面人，于是柳煜立马明白他就是三人中的头儿。

　　那人耸耸肩：“既然已经被逼上绝路，你们今日都逃不脱了，和将死之人是不用多话的。”

　　他扬了扬手，自己退出几步，左右两人提刀持剑疾冲了过来。

　　“小心！”丁肃跨出两步，三人立马缠斗开来，招招狠毒、直插要害。柳煜惊见丁肃居然很快落了下风，药效发作，他现在能施展的不过平时的两、三成力。

　　身后是万丈深谷，一不小心就会掉下去。柳煜在地上抓了把土在掌心，看了个空隙也加入战局。两两对战，局面瞬间扭转，丁肃刚格挡开一人的长刀，柳煜在后叫道：“看招！”同时掌风虚拂。那人担心后心中招，连忙回身，可身后空空如此，还未反应，只见半空撒过一把尘土，迷得他眼睛睁不开。就是现在！丁肃轻搭指扣，蛛丝瞬间射出，将那人绕脖一圈，勒出细痕，又迅速退回指扣之中。

　　丁肃和柳煜后撤了几步。那人只觉脖颈一凉，还没低头去看，却见同伙瞪圆了双眼看着自己。他想说些什么，嘴里却发不出任何声音，突然，血从脖中喷薄而出，鲜红迅速变成紫黑，那人硬挺挺地头朝下倒在地上。

　　站在稍远的那人变了颜色，说一句：“倒是有点本事，还是我来吧！”拔剑向他们冲来。两人过了不到十招便暗暗心惊：原来这人的功夫更远在那两人之上！

　　那人一柄长剑铮铮鸣响，每递出一招就拖出数十道剑光。这剑光既能伤人又可自保，柳煜寻了许久都没有找到放针的时机。

　　两人已经退无可退，身后深谷幽幽，掉下去恐怕尸骨无存。那人突然间笑了声：“去死吧。”手中剑锋陡然一偏，以一个诡异的角度挑刺丁肃的右腹，丁肃赶紧躲开，剑身只撕开衣服上的一个口子，但却踩到了身后的碎石，他本就浑身绵软无力，身子晃了晃，那人一手疾拍在他肩头，口中鲜血喷涌的同时，整个人往后仰倒。

　　“阿肃！”柳煜惊恐之下再顾不得其他，半扑出身一把抓住了丁肃的手腕。两个人同时往下沉去，所幸柳煜及时刹去下滑之势。丁肃的身体在半空中晃悠，柳煜在上面拉住他，却也已经探出半个身子。

　　“嘿！这下总算是瓮中捉鳖了！”另外一个蒙面人的声音。

　　山谷深不见底，黝黑一片。丁肃听到他缓步走近的声音，仰头对柳煜道：“阿煜，趁现在，你赶快放手吧。”

　　柳煜道：“你在说什么，我们要一起活下来！”

　　丁肃道：“看这情况，哪能全身而退？一人独活总胜过一起死好！”

　　那人的脚步声已近在咫尺。

　　柳煜扑伏在断崖边上，脖颈中戴着的一块明艳的紫玉摇摇晃晃地跳出衣襟，在半空中晃着。

　　那是自己送给他的。丁肃心中酸楚，深吸口气，沉声说道：“就这样，放手吧，我现在是个累赘，把我扔下，这样你还有逃脱的机会……”

　　“别说了！”柳煜毅然决然地打断他的话：“不可能！”身后刀锋忽然送至，他随手将牛毛针飞出，传出几声金属相击的声响，然而他现在也几乎无法施力，那牛毛针也没准头，只是颤巍巍落下地来，毫无威慑之力。

　　“阿煜。”丁肃平静地看着他道，“你听我说，你我自小相识，除了那四年之外，几乎天天都在一起。在我心里，你不是主子，而是至交。承蒙厚待，我这辈子止于这无名山谷之中，只盼你别受我负累，能找到机会逃离。”他顿了顿，眼神变得温和，“保重了。”说罢，垂下的左手心突然滑出一支袖箭，他抬手一刺，柳煜握着他腕的那只手背顿时涌出鲜血，点点滴滴沿着手臂一路往下，直落到他的右肩，然而柳煜反而紧了紧手里的力道，丝毫没有放开他的意思。

　　丁肃陡然一阵心惊：“阿煜……你……”

　　手腕疼到控制不住的颤抖，然而柳煜却轻笑出声来：“我猜得真准，就知道你会这么做。但是，我怎能放手呢？”随着一阵乱斗，体内药效已经游走全身，他愈加觉得身体沉重，臂腕无力，可即便这样，柳煜也不愿松开手。

　　“阿肃哥哥，我们已经错过四年了。我再也不想失去你了。”

　　说话间，伴随皮肉被割开的声响，柳煜突然闷哼了一声，身子抖了一抖。从丁肃的角度虽然什么都看不到，却能猜到他定是背上中了一剑。

　　“够了！别说了！快放手！别管我！”丁肃猛力挣扎，身体在空中晃荡，可说来奇怪，柳煜平素一副单薄细瘦的模样，这时却手如钢铁，紧紧箍住他不放。

　　他神情凛然，一字一句地说：“我不会放手的，除非我死。”

　　丁肃向上望去，恍然间似乎是一颗水珠滴在了他的面颊上，带着一点点儿的温度。丁肃怔了怔，柳煜像是背着金轮。耀眼的阳光全洒在他的身上，但因为逆着光，看不清他的表情。

　　丁肃喉口发酸，哑声问道：“为什么……为什么对我这么好？”

　　柳煜在上面静静地看着他，眉眼变得温柔。他淡声说道：“阿肃哥哥，难道你到现在还不知道吗？”他话音刚落，背后却是又一阵剧痛袭来。那行刺之人陡然收手，拧转了刀势，让上面的血珠滴入土中。

　　“你们都去死吧！”他运劲在柳煜背后踢去，后者整个人尽扑向山谷，然而他依然没放开握着丁肃腕子的那只手，两人就这样拉扯着一齐跌入深渊。

　　这山谷断层藏在灵焰山庄以西，因为本就人烟稀少，加上非必经之路，中间又有一大片密林相掩，多年来一直不为人知。

　　两个蒙面人并立着看那黑蒙蒙的幽深，一眼望不到谷底。高个的脱掉头套，露出一头红发：“我可没说要他的性命，你把他也杀了可好？”

　　那人道：“你也没说不能杀呀。”

　　高个沉思了一会儿，说道：“话是如此，毕竟他与我主上沾亲带故，就怕主上不高兴。”

　　那人道：“你看他们俩那腻歪，分都分不开，敢情我杀了一个另一个就要殉情似的，不如合了他们的意一块儿杀了得了！”

　　高个被这番说辞逗乐了：“也罢，反正死都死了，就这么着吧。”

　　那人伸出一手，掌心向上：“那么大哥，说好的赏钱是不是可以给我了呀？”

　　高个颔首：“那是自然。”就势将手探入怀中。那人还待细看，只见眼前白光晃眼，天地霎时被罩住一般。那高个将长剑舞起，又快速收剑还鞘。那人连一声救命都没来得及喊，胸口血花已炸了开来。

　　高个将那人的尸体一脚踢到山谷中去，这才喃喃道：“本以为轻松能把两个小鬼收拾了，想不到还费了这么大劲，最后还得我亲自动手。”他走近那山谷边沿，随手将一枚铜板抛了出去。那铜板在空中飞了会儿便直往谷里落坠，凝神细听，并未听见任何回响。

　　果然很深啊，两个小鬼都已经摔烂了吧。

　　那高个想着，又自言自语道：“非是我出尔反尔，而是我们那儿本来就缺钱得紧，就赏你一个铜板，在阴曹买碗孟婆汤，下辈子可别记我的仇。”边说，边转头往回走了，前方白影闪过，高个乍见，脸上露出些许喜色，提气直追了上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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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话要说：　　情节的推进终于到了一个新的阶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