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倾别酒》柳八斤

22、离庄

　　厅堂内一片肃静，柳长天照旧端坐正中，柳炽站于他身旁。八位表态并派归顺的掌门人似是心有余悸，表情惶惑又有些后怕，纷纷交头接耳地小声议论着什么。

　　“想必大家都得到消息了。”柳长天见人都到齐，开口缓缓而道，“二十四派掌门在归途中遭遇恶徒伏击，已经尽数身亡，甚至被恶徒一把火将他们的尸身都给烧了。派去的弟子已经传回消息，因为尸身损毁严重，并没能找到有价值的线索。”

　　下座中站出一留辫蓄须的大汉，向着柳长天一礼：“柳庄主，这事不同寻常，我等要是当天没有留下，随那二十四派一同离开，想必现在的尸体就不是二十四具，而是三十二具了。”

　　这一席话说得众人惶惶不安，又是庆幸、又是担忧。他又道：“这几位掌门并非俗辈，要是说有谁能一下杀尽二十四大高手的，普天之下恐怕都极罕见！”

　　这汉子长相粗鄙，说话却是层层入理，众人均点头赞同。一杏衣女子也起身说道：“我们三十二派门户相异、武艺有殊，但散落在六郡各处，总不见得同时得罪了什么人。什么深仇大恨要如此赶尽杀绝？这其中恐怕有更深阴谋。沈公是我们几派之中德望最高、武功最强的，可连他都轻而易举被杀了，那说明凶手武功深不可测，留下的话绝对将是一大祸害。”

　　众人又是一阵窃窃私语，都奇怪自己为什么会被这样的凶手盯上，这次险好逃脱，却不知还有没有下次。

　　那汉子与杏衣女子对视一眼，同时对着上首的柳长天一揖到底：“恳请柳庄主为我等做主！”

　　剩下六人也同时站起，齐声再道：“恳请柳庄主为我等做主！”

　　柳长天眉心微蹙，手指有一搭没一搭地轻敲着花梨木椅扶手。这些人照理都算归入他灵焰山庄门下，他不应不管，可如果正儿八经去查，又能查出什么来。毕竟，没有人比他更了解那些人为什么要死，又是死于何人，可是他什么都没法说，查来查去，也注定查不出个所以然来。

　　见他良久不语，柳炽轻声提醒：“爹，你看我们是不是回应他们一下？”

　　柳长天这才启口：“大家多虑了。既然大家把帮派心血交付给我，那我自然有责任为大家做主，只是尸体已经烧焦，就算有线索也焚之一炬，要找到凶手又谈何容易呢？”

　　座下不知谁说了一句：“庄主和大家都没有亲眼看到，只是分舵弟子飞鸽传书，如何一言肯定线索全无呢？”

　　这话说得在理，众人纷纷点头，柳煜也不禁抬眼向上首望去。柳长天只是抿紧了唇线，微微摇头。

　　“说得没错！”突然，一声断喝从外面传来，接着大门向两边打开，年老夫人拄着龟背杖目不斜视地走入，捣星、踏月跟随左右。

　　“娘，您怎么来了？”柳长天赶忙迎了上去，让年老夫人坐上他的位子。事实上，自从五年之前她就已很少管理山庄内务。

　　年老夫人向座下扫视了一圈，这才对柳长天道：“食人之禄，忧人之事。长天，这道理我早教过你了是不是？”

　　在这么多人面前被年老夫人面斥，柳长天有些难堪，脸色一阵青白。柳炽忙说道：“爹也没说不帮这忙啊！只是奶奶，无一生者，尸体尽毁，线索全断，这要怎么查？”

　　年老夫人看他一眼：“炽儿亲眼所见、亲耳所闻吗？”

　　柳炽一愣：“孙儿没有，但是……”

　　“正所谓眼见为实，正如各派英豪所言，这事儿在座没有亲眼见到，回报的书信言之寥寥，如何能武断判定找不到任何线索？”她的目光远远落到柳煜身上，“长天，这事儿就让煜儿去查查吧，也算在他掌管山庄前的一个考验。”

　　柳长天道：“灵焰山庄几代以来对继任者管束严格，就怕出了事儿，危及到家族根基。”他看了柳煜一眼，“再说，煜儿他年纪尚轻，经验尚浅，他能找得到什么线索？”

　　年老夫人道：“长天，他再怎么年轻，也马上将接过衣钵，继承整个灵焰山庄，他是你的孩儿，难道你也不信他？”

　　“当然不是。”柳长天脸现犹豫之色，柳炽则咬牙退在了一旁。

　　丁肃只见柳煜站出两步，神色平静，朗声说道：“承奶奶和爹的信任，孩儿愿意亲去找到杀害二十四位掌门的真凶，以安在座诸位之心，慰死者在天之灵！”

　　一言既出，铿锵有力，四下立时安静了下来。

　　柳长天看着他：“煜儿，你真愿意去？”

　　“是！”

　　年老夫人的良苦用心他岂会不知。如今除了她之外，没有人相信他能执掌灵焰山庄，也没有人希望他执掌灵焰山庄，如果他的所作所为能在众人间以立声誉，多少能够堵上那些反对的声音。即使只是为了眼前这白发苍苍的老人，柳煜也觉得自己这次应该站出来。

　　丁肃在旁看着柳煜，他明明气质温润，此时却是眼神坚定，言辞果决。柳煜正视着前方，他也便趁此机会大大方方地把他的侧脸看个遍。隔了四年，那张脸俊秀如昔，只是少了些少年人的稚嫩。细瓷般的肤色昭示他必然不常出门经历风吹雨打，但眉眼间的坚毅却经年愈显。

　　丁肃看着看着出了神，后者似乎注意到不同寻常的目光，转头看来，他连忙收回视线，垂首默立。

　　“去吧，去吧。煜儿长大了，小雏儿总是要飞上高空的。”年老夫人的声音中既是怜爱、也是疼惜。

　　柳长天寻思片刻，说道：“受人之托，必当终人之事。煜儿，这次你出门的时候可要记着。”

　　“定当谨记教诲。”柳煜直接双手抱拳，单膝跪地。

　　事不宜迟，说走便走。一回到幽庭清樾柳煜就开始收拾细软，丁肃在旁边帮衬着。胧夜送来了干点，用锦帕包好，又灌了满满一壶的水。柳煜找了个包袱皮，随便往里塞了几件衣物，突然抬头问道：“阿肃哥哥，你怎么还不收拾去？”

　　丁肃指着自己：“我？我也要去吗？”

　　柳煜淡淡笑道：“当然，我们要一起去的。”

　　丁肃在那笑容中一恍神，心道：是了。毕竟我是他的仆从，少庄主出去是查案的，再进一步说，其实就是为登上庄主之位造势，若是有危险的话岂非得不偿失。我既已粗通功夫，在他左右多少能保他平安，那是理所应当的。于是便道：“我没什么好收拾的，只有几件换洗衣物，一卷就能走了。”

　　柳煜点点头，又找了些盘缠与衣物包裹在一起。来信上说那些焦尸已经被一一放置妥当，但没有命令还未落葬。有些尸体损坏严重，已然辨不出面目，就等着那些门派派遣各家弟子前来认尸装殓，让他们入土为安。

　　柳煜将东西收拾好，与丁肃一起走出了幽庭清樾。其时苏星海正坐在一棵凤凰木下，他仰起头，注视着那橙红浓绿，指尖似乎无意识地将一束小花来回地转着。

　　“舅舅。”

　　苏星海闻声回眸，挥手招呼道：“哟，煜儿，听说你要出远门啦？”

　　柳煜抱歉道：“事出突然，二十四派掌门突遭横祸，曝尸荒野，这事情来得诡异，只怕不会是仇杀那么简单，我受命前去调查，如果顺利的话，我会赶快赶回来陪舅舅你的。”

　　苏星海摆摆手：“事情弄清最重要，我又不是小媳妇，要你陪什么？话说，我也呆得腻了，打算一会儿就去和庄主辞行回苍北去。”

　　“舅舅你千里迢迢赶来，这才没几日就要走吗？还是多留些日子吧，我应该没几日就能赶回来的。”

　　苏星海低头看着手中的小花，低声说道：“煜儿的心意我领了。其实江东什么都好，物产丰富、车水马龙，连天气都是水润得让人舒舒服服，哪像苍北遍是荒原，大漠相接，风刀割得人皮肤龟裂，连大白天走在路上也遇不见几个鬼影子。”

　　柳煜听了正诧异，只见苏星海突然抬眼冲他一笑，转而道：“但是，这里再好，不是属于我的地方。我就是想回去了。”

　　柳煜觉得应该是名为思乡情怀的东西在作祟。他了然似地说道：“那我明白了。舅舅你真的想回去便回吧，等过段时间事情尘埃落定我就亲自去苍北看您。平川广野、大漠孤烟，对舅舅你来说司空见惯，但我生平未见，早已心向往之。”

　　丁肃在旁听着，这时却没由来地想，那么远的北境，他会是一个人去，还是和人一起去呢？

　　苏星海眼带笑意：“煜儿，你还真会说话。”

　　两人这说话间已经费了些时间，柳煜当下道：“舅舅，我得立马上路了，早一个时辰到，就多一分希望，时间久了，怕线索更是难找。”

　　苏星海道：“去吧去吧，可别忘了你当上庄主来找我玩儿哦，我们还没好好聊下《毒经》呢。”

　　柳煜笑道：“那是自然，舅舅你等着我便是。”说罢扬了扬手，和丁肃转身走去。

　　苏星海在背后叫住了他们：“等等。”

　　两人已经走出一段，听到声音回过头去，苏星海在远处笑嘻嘻地说道：“哟，那谁，阿肃，你武功不弱，可把我们家煜儿给看好了，悠着点，当心他受伤呀。”

　　此去调查二十四派掌门人被杀，事情虽然诡异，却并不能算凶险，来回路程两天也已经足够，连年老夫人都没有多叮嘱什么。丁肃虽然奇怪他何出此言，却也没往心里去。

　　他回道：“苏掌门放心，我一定护得二少爷平安回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