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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皆杀 ...

  •   沈公一行迎着朝阳出发,路途不停,一直走到了日落。人群中一个瘦小的男人喊他:“沈公,这都赶了大半天的路了,我们是不是应该歇歇啊?”

      沈公拄拐疾行,反而比那些年轻人走得更快,他头也不回:“不歇不歇,谁知道歇下来会发生什么意外。我们赶快再走一段,到了西岔口就各走各的了。”

      那瘦小的男人道:“还能发生什么意外?我们二十多派的掌门齐聚于此,就算有人要暗算,也不会挑这个时候吧?”

      沈公抿着干瘪的嘴唇,久久道:“话是没错。”

      话是没错——但是,就是觉得有哪里不对。说不清为什么,只是自己活了将近八十载,练就了高于常人的直觉。直觉告诉他一旦劝柳长天帮忙不成,应该迅速撤离此地。

      另一个声音道:“来找柳长天是我们三十二派共同决定的,可现在我们二十四派却与他们各自为战。如此这般,莫不如去萧家堡一试吧。”

      有人附和道:“是啊,萧家堡毕竟名义上还是我们江东六郡的统帅者,就算他们少理江湖事,这武林高手失踪一事都闹得如此沸沸扬扬了,他们无论如何也有义务来管一管吧。”

      沈公边走边道:“我们找柳长天是因为他灵焰山庄这几年大放光彩,以为就算为了自己的名望他也会帮这个忙,倒是没想到他的胃口这么大,居然想直接吞并三十二派,也不怕吃多了噎死!”

      “我们巨蜥派绝不会答应的!”

      “我们点霜派也不会!”

      “我们万剑门也不会!”

      剩下二十三派纷纷表明立场,绝不将辛苦创立的门派拱手以让。

      沈公叹口气:“树大招风、人狂致祸,你们知道我为何不答应并派入灵焰山庄吗?”

      刚才的瘦小男人道:“难道沈公不是和我一样为了维护本派尊严,不至于让本派落入他人之手吗?”

      沈公道:“这只是其一。萧家堡对江湖事不作理睬,那是因为其萧氏旁系掌握江东兵权,统领六郡,他不必费心就可成一方霸主。但现在柳长天声望如日中天,已可比肩萧家堡堡主萧擎云,你们说这一山容不容得二虎?我老头子孩儿早夭,如今无牵无挂,门人三三两两,倒是无所谓并派与否,只是若选择了灵焰山庄,那相当于和萧家堡为敌,你们觉得柳萧之争,谁又能取胜?如果押错了宝,到时候你们还有别的出路吗?”

      众人皆惊,心道姜还是老的辣,转而各自寻思。虽然灵焰山庄声势赫奕,但与关系根深盘错的萧家堡相比却似海上浮舟,背后少了一份强有力的支持。

      沈公似乎还想说些什么,嘴巴张了张,却突然间停下了脚步。

      周围风平叶静,悄然无声。其他人不明所以,但也跟着停了下来。

      “沈公?”

      “嘘——”沈公做了个噤声的动作。众人都竖起耳朵仔细听,石径小路延伸至尽头,与远处橘红色的圆日相连。正值落日时分,向来路去路张望,夕照之下,都如熔金一片,静谧祥和。

      众人不解。瘦小的男人压着嗓子问:“沈公,什么都没有啊!您老别是听错了吧?”沈公到底耄耋之年,耳力还有几分值得怀疑。

      沈公却道:“不是我听到的,而是我感觉到的。”他闭上眼凝神细听,良久睁开,一手拄拐,一手按在胸口。“不知为何,心里七上八下的,无论如何,大家赶快赶路,现下我们群聚于此,路窄难逃,等到了岔口就各奔东西去吧。”

      众人见他神色凝重,便都点头答应,提气直奔起来。

      又行了半炷香||功夫,那橘日只剩一丝亮光,马上便要没入黑夜,岔道口已在视线可及之处。沈公松了口气,刚想出言安抚,陡然身子一凛。他大睁双眼,挥手高声向后面的人道:“快跑!”

      话声刚落,只觉由远及近一阵妖风袭来,众人只看到一个黑影掠过,还待细看,突然眼前没由来的见火焰爆起一线,瞬间脖颈灼烫不已,低头一抚,竟是一手黏腻的鲜红!

      鲜血喷薄而出,染红众人衣衫,染红众人惊惶无助的脸。二十三派掌门,无论如何,都有一手本门绝技,然而他们还未使将出来,无一例外,甚至来不出发出一声叫喊就倒地身亡。

      沈公将拐就势一抖,外面的木料掉落在地,现出里面森然的寒光,竟是一把上好的剑刺。那剑锋与火焰相撞,发出“铮铮”响声。那黑影立定,似是有些诧异,刀柄一横,凝了内力,携火光破空劈了过去。

      沈公毕竟年迈,虽是经验有余,武功上乘,内劲却已衰微,对方显然年富力壮,强弱立见。刀身燃着熊熊之火逼近,将沈公花白的头发眉须都烧掉了一小半。火光之中,沈公瞥见那蒙面黑衣人一双乌黑大眼倒映上剑芒,他斜错开剑力,跳开好几步站定:“我等与灵焰山庄无冤无仇,此次来访只是请求柳庄主帮忙,庄主不答应也就罢了,这二十三派掌门都是无辜之人,柳庄主你何至于此!”

      风陡然间大了起来,最后一丝天光隐没,只有流焰刀刀锋上火焰蹦跃三尺,映照出对方凶狠眼神。

      柳长天拉开面罩,露出真容。他偏转手腕,顿时刀上火焰乍熄,沉声说道:“看来流焰刀名声在外,怎么都藏不住了。”

      沈公道:“就算没有流焰刀,我也知道是你。”

      柳长天在夜色中看着他:“为何?”

      沈公答:“你就当是快入土的老头子的直觉吧。我活了八十年了,在灵焰山庄第一次见到你,我就后悔了。”他顿了一顿,“后悔不应该同意和其他三十一派来找你做主查武林高手失踪一案,这无异于羊入虎口。”

      柳长天收刀入鞘,还是问:“哦?为何?”

      沈公一双浊目突然精光毕现:“其实,那些人的失踪,都是你干的吧!”

      柳长天不做声。他道:“最早一桩武林人士失踪案大概发生在四、五年前,晨星阁大长老舒千沐上山寻药,有去无回。晨星阁上下百人全体出动,把山头翻遍,却连舒千沐的一片衣角都不曾寻到。晨星阁坐落在山脚,至少有五个弟子亲眼见到舒千沐背着箩筐上了山,却没有发现他下山的任何影踪。柳庄主,你说,你奇不奇怪?”

      见柳长天没有回答的意思。他继续说下去:“舒千沐无故失踪,室内没有留下任何他出走的线索。他常喝的补汤还在炉子上烧着,衣物鞋袜都没有动过的痕迹。若说被人当场杀死,一来他武功高强,一双流星镖独步天下,难有能近他身的;二来他早就是半隐居状态,晨星阁虽是暗器见长,但那些年也只是打造些小兵器而已,根本想不到能和谁结怨。”

      柳长天听到这里才开口道:“你了解得还真不少。”

      沈公灼灼的目光看着他:“舒千沐是老朽挚友,他失踪前不久还和我约了一局棋。”沈公向四下扫视一番,夜色凄迷,凭借着微弱的月光,能大致看到伏地的尸体,均是脖颈拉出一丝血线,脸上或惊愕、或疑惑的表情甚至来不及收回。

      “当年我会同晨星阁百名弟子,将山头翻遍,不放过任何蛛丝马迹,却仍不知老舒何在。我确定他不会一声不吭就离开,如果他真的遇害,那想必对方的武功深不可测。今日见柳庄主轻而易举将二十三派门人斩于刀下,我突然有了个想法,晨星阁的实力那些年来虽已随着老舒隐退而式微,却还是六郡响当当的暗器世家。柳庄主既然存了并派之想,必然不愿屈居萧家堡之下,那么同样的,也不会容得六郡之内还有另一个暗器门派吧。”

      沈公叙事严谨、条理清晰,柳长天微微一怔。良久,他从大腿绷带处抽出一对袖镖来,轻轻甩动,顿时火光乍现,双镖上流光曳动。

      沈公的身子不自觉地发抖,睁眼大声道:“这——这镖……果然是你……”

      柳长天低头对着双镖看了一会儿,缓缓说道:“舒老头这一辈子,做得最好的就是这对镖,他既然人已经不在了,那东西留给我,也好物尽其用。这双镖我从里到外都改造过,现在更好用了。”他皱起眉头,“你果然与他私交甚好,否则怎么看得出来。”

      沈公冷然:“就算你换了柄,抹了火药,刻了纹章,但这双镖乃千年红玄铁所制,色泽与其它俗物均不相同,即使他的门人都看不出来,但我知道!我知道!”他手指着柳长天,“你说他人已经不在了?!你把他怎么样了?!”

      柳长天神色平淡:“当然是死了。我留着个没用的老头子干嘛?当年我让他把晨星阁让于我,他居然不肯,也不知道他七老八十了,为着个小门小派这么坚持有什么用?没办法,我身份暴露,便杀了他,把他的双镖给夺了过来。晨星阁早就一团散沙,无人领导,这些年已湮灭于江湖了。如此,对我灵焰山庄也不再有任何威胁……”他话没说完,脸色一变,忙起手格挡,只见一个影子飞过,带起“咚”一声响,手臂居然被震到有些发麻。

      火星迸溅,焰火窜上半空。没想到八旬老朽武功惊人。柳长天凝眸细看,一支流焰镖原本光滑的面上赫然凹陷了进去,正是被那剑刺所击。

      沈公沉声道:“世人只知晨星阁舒千沐双镖独绝天下,却不知他在制造这双镖之时,还用红玄最纯的部分锻了一把更好的剑刺赠予友人。”他说罢又提剑冲了过去,“今日,老朽就用这条命承他相赠之情吧!”

      柳长天将被击中的镖丢在一边,火势不绝,烧上了旁边的尸身,“滋滋”的声音伴随焦臭味飘散开来。

      沈公剑刺快要送到柳长天面前,后者已挥动另一只流焰镖相抵。镖器适合暗发,使于无形,胜在速度,却不适合正面进攻。柳长天这是明摆着小瞧对方。

      沈公冷笑一声,剑刺抖动,倏然将剑尖斜倾,整个人随之偏倒。如此一来,他的胸口便正对着柳长天流焰镖的镖尖撞了上去。

      柳长天没料到这招,头脑中闪念道:他是存心寻死?!

      心念甫动,流焰镖上暴起火焰,汇起内力,向剑刺斩下。

      这次沈公脱力,随着一声惊天铮鸣,剑刺“哐当”落地。柳长天端详手中流焰镖,果然镖身现出一个豁口来。

      “这镖本来削铁如泥,与你这剑刺相比却还是高下立见。看来你这位老友对你还真好。人说晨星阁最强造物便是舒老头从不离身的双镖,我看应该是这剑刺才是。”

      柳长天说话间隙,沈公已错身扑来。柳长天正纳闷他难道是真的心灰意冷要求死,忽觉左腹一凉。他惊异之下抬手一掌将沈公震飞好几丈远,直到撞上一棵大树,跌在地上,滚了好几滚才停下,再低头一看,左腹的衣衫已被撕开一条长口。

      柳长天干脆将上身的衣物全部除去。周围火光冲天,伴随着火星子在周围爆响。恶臭扑面而来。

      沈公全身骨头碎裂,只能勉力抬头就着火光和月色看去。剧痛传来,他宛若感觉不到,神情异常平静,口中则喃喃说着:“老舒啊,我老沈头找了你四年,想不到是这个结果。今日我就用这条命为你报仇,六十年知交高山流水,来生再见的时候,你可别忘了和我再下一局棋。”

      柳长天左腹细细拉出一丝血痕,他用手指擦去血迹,森然道:“想不到你还有这招。”

      沈公与柳长天错身时,骗得他将目光聚集于剑刺之下,实则他另一手翻出一条薄刃,陡然出手,欲趁机置他于死地。看似垂垂老者,其实行动间快如电闪,轻功极佳。在他见到柳长天杀人的手段时,就已经决定只能用这同归于尽的杀人手段。

      刀刃虽薄,却利胜匕首,那左腹被切开一道,即使没有穿肠破腹,也应该重伤难行才对,然而沈公惊见柳长天向他缓缓走来,脚步沉稳,神情冷淡,不禁骇然。

      “怎么,奇怪吗?”柳长天居高临下地看他,他一手覆在左腹的伤口上,蒸腾的内力堪比疗伤的神药,在这短短时间内伤口已经不再流血。

      沈公嘴唇哆嗦着:“这不可能……这不可能……你……你到底是什么人?”薄刃划过血肉的感觉还在他指掌之间,照常理柳长天不死也能要了他半条命。

      柳长天背着身后的火光与月色。他俯下身来,淡然问道:“沈公,敢问一句,你知道魏廉吗?”

      沈公忍着剧痛,恨恨瞪着他:“魏廉早已死了几百年了!”

      柳长天抽出流焰刀,抬手在沈公颈上一挥,顿时鲜血喷涌。沈公捂着脖子,目眦欲裂,另一手伸出想要抓住他。

      柳长天已经转身离去。他边走边道:“但是,人死魂留。”

      沈公看着他的背影,还想问些什么,终于血尽力竭,倒地而亡。

      火光映红弯月,周遭一片焦黑狼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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