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倾别酒》柳八斤

19、庇荫

　　三人回程又费了不少时间，等到了灵焰山庄，恰逢最后一丝天光没入夜幕。守门的童儿慌慌忙忙地来开门，柳煜看出他神情异样，问道：“何事慌张？”

　　那童儿小声道：“二少爷，今儿个白天好多人上咱们山庄来，说是这几日又失踪了不少门派高手，要找庄主严查此事，这会儿他们都还在厅堂没走呢。”

　　柳煜还未作答，只听苏星海道：“既然如此，我们也正好去听听柳庄主有何高见。”

　　主厅灯火通明，两旁各坐着十多个人，看衣束打扮各有不同。柳长天一人坐于阶上首座。柳炽站于他侧，见到丁肃推着苏星海和柳煜一同踏入厅中，他轻轻皱了眉头。

　　“哟。”苏星海向周围拱礼，又向柳长天道，“姐夫今天客人挺多呀，会不会打扰你了？”

　　柳长天和蔼道：“怎么会。”他向周围扫视了一圈：“诸位，这就是妻弟苏星海。星月海已并入我灵焰山庄，今后两派如一，事务上也有不少需要打理之处，还请多多指教了。”

　　众人都是第一次听说灵焰山庄并派星月海，皆是露出惊异之色，毕竟这几年柳长天扩派的速度太快了，如今又“吞下”苍北毒门，实力更是不容小觑。

　　三人退在旁侧。柳长天继续说道：“我了解大家想要彻查武林人士失踪一事的迫切心情，只是……”他面露难色，“江东六郡二十一州境内各门各派星散，现下萧家堡又不在，群龙无首，如何查办呢……”

　　旁侧有一留辫蓄须的彪形大汉向柳长天一揖：“柳庄主，今日我们三十二派门人齐聚灵焰山庄，为的就是期望您能站出来做这个主的。”

　　柳长天推辞：“我来做主？这恐怕不妥吧，毕竟我与在座诸位都是平等的，这事儿虽棘手，还得从长计议吧。”

　　又有一道士打扮的中年男子出列：“这些年大家谁不知道灵焰山庄威名远播，这六郡之内要选共主的话舍你其谁？萧家堡背后有萧氏兵力撑腰，这才在江东受得礼让三分，但论声名威望，哪及得上柳庄主你，现下柳庄主你又收了星月海，还有哪个比你更有资格做主的？”这一捧一踩，说起来毫不脸红。中年男子说完便拂尘一甩，退坐在侧。

　　其时又有着杏衣、佩长剑的女子附和：“我派在山涧清修多年，一直与世无争，没想到师姐这次出了个门就再也寻不见踪影，她绝对不是那种不负责任的人，甚至她都没留下只言片语。我们人寡力单，就只能求柳庄主相助，帮忙查清师姐究竟何去。”

　　青峰门是青峰山下一支御剑门派，门人都是立誓不婚的女子，人数不足百人。前些日子失踪的人里就有她们的掌门人，现在代掌职的是掌门的小师妹。她一言既出，在座好几个人也同时站出，称自己的掌门或高徒也同样遍寻无踪，请求柳庄主调拨人手，彻查境内各处。

　　柳煜和丁肃在旁听得纳闷。前者是之前就没认真考虑过这事儿，后者则是被困四年，不知此事，现在听来都觉得疑窦重重，如云遮雾绕。好好的大活人，怎么会突然就没了踪迹了呢？！

　　柳长天正想开口说话，一个驼背小老头拄拐站起，说道：“柳庄主，我看你就应承下来吧。我们三十二派在来之前就已经商议好推举您负责此次门派高手失踪一案，虽然我们平时各管各的，但毕竟都是人在六郡，必要时还是该齐心协力才好办事。再者，今天失踪的就算没有我们自己的门人，谁又能保证明天没有？灵焰山庄如今声势大盛，担当的责任也应更多，即使为了六郡各派安稳，也应助一臂之力。”

　　柳长天本来盈满笑意，听这老头一席话，笑容却淡了下去。“沈公的意思，在座各位只是希望我牵头做这次门派高手失踪一案的负责人而已？事情结束，还是各归各位？”

　　被称为沈公的驼背小老头表情诧异地看向柳长天：“柳庄主以为呢？”他左手做拳，放在嘴边佯咳一声，“就像柳庄主说的，六郡之内各个门派星散，调拨人手派遣查究并非易事，如此我们才需要有盛名的大派之主担此大任。”他想了想，又补了一句，“仅此而已。”

　　柳炽脸上早已堆满不耐：“沈公，找人帮忙还如此理直气壮吗？我灵焰山庄声名大盛是我们自己的事儿，要不要帮忙也是由我们说了算。你既有请求，是否应该表现一下诚意才是呢？……”

　　“炽儿。”柳长天抬手打断了他继续要说的话，定定注视着沈公的回答。

　　沈公笑了笑，站到了厅堂正中：“柳庄主，何不坦坦荡荡说出口，你要的就是我们三十二派也归顺你门下，如此才肯施以援手是也不是？”

　　柳长天神色不动，也不说话，这便算是默认了。

　　沈公拄杖环视一周：“来之前我便提醒三十一派，这门派高手无故失踪若追溯至第一桩案件，得要个四、五年了吧。这么多年以来灵焰山庄从来不管不问，态度如何早已表明，如今居然连苍北毒门都收归旗下，更证明柳庄主你勃勃野心，我们这次来要是不把门派拱手相让，恐怕你还是会置之不理才是吧。”

　　左右顿时哗然。虽然这系列事件诡异至极，弄得人心惶惶，就怕下一个失踪的轮到自己。但毕竟建派立基不易，就算三十二派都是野门小户，如苏星海般轻描淡写地就将门派拱手让人的也是不多见了。

　　柳长天知道这理，当下只是由得众人自去寻思。柳煜望着高台之上的父亲，脸色煞白。父子至亲至疏，他突然这时才意识到自己从来不知父亲心里在想什么、在渴望着什么。

　　丁肃在旁将他的表情尽收眼底，想去劝说两句，但最终只动了动嘴唇，什么也没说。

　　议论声吵吵嚷嚷，半天不止。苏星海揉了揉眉心，忍不住发声道：“要我看，这事简单得很。”他音色洪亮，两旁一时都静了下来。

　　苏星海继续道：“其一，选择并派，和我一样。以后柳庄主庇护，不管是有人失踪还是有人欺负，都来找灵焰山庄就行。其二，选择不并派，那么诸位大可以出门西行，去找萧家堡管事儿去，不管是生是死，灵焰山庄又不是开善堂的，一律不再过问。两者权衡，大家只要想想选择哪个更合适就行呗。”

　　众人屏气凝思。萧家堡建派以来就少理江湖事，如今萧氏掌权，权贯六郡，谁有胆跑去为了死几个平头百姓叨扰人皇亲国戚。

　　先走出一步的是杏衣女子。她深深一礼，郑重说道：“实不相瞒，我派门人都是些女子，她们有些是因为无法忍受丈夫的毒打逃了出来，有些是家庭穷困无以为继，还有些被父母至亲明码摽卖。门中收留的都是天涯可怜人，真正会武的仅我师姐和我而已。现在这一情况，我们已难自保，恳请柳庄主做主。”说罢，她将长剑往地上一扔，石板和金属相击发出清越声响。

　　周遭一片安静。过了好一会儿，才有另一人站出：“我派愿意以柳庄主马首是瞻。”很快，第三、第四个……越来越多人表示并派意愿，期望柳长天作他们的庇护者。这些小门派本就无名，若能寻得大树好乘凉也不见得是一件坏事。

　　站出表态的有八人，剩下的则未出声，以沉默表示反对。沈公冷哼一声，恨铁不成钢地摇了摇头。

　　柳长天向他们逐个看去，然后才道：“大家的意思我都明白了。愿意留我旗下，必然为你庇荫，反之我也不强求。”其时夜色已深，“无论如何，大家自各方而聚，路途奔波劳苦，今日就请在舍下小住一晚。”

　　这一说，柳煜才发现已快夜上二更。众人散去，被仆人领去客房，丁肃推着苏星海先回了别院。

　　到了第二天天方亮时，二十多个未归附灵焰山庄的门人早早地前来告辞，沈公也收拾了行装一起去了。柳长天并不拦着，只让佟昀送至大门外便罢。

　　孙丽淑掀帘出来，正见柳长天正在柜子里找着什么，于是问道：“老爷你找什么，让我帮你忙吧。”

　　柳长天听得她声音自后传来，身体一僵，忙挥手道：“不用。”

　　孙丽淑边走近边道：“这些衣物平时都是我在整理，女人家的事情，老爷要找什么我知道在哪儿，我来拿吧。”她话音未落，猛地被柳长天推开，踉跄了几步才站定。“我都说了不用了！你先出去。”

　　孙丽淑愣了愣，泪水不由得夺眶而出。她颤声问道：“老爷，你这是赶我走吗？！”

　　柳长天一怔，这才转过身，他脸上神情不定，犹豫了下，走过两步握住她手：“丽淑，我哪里会赶你走，只是我说了不用你帮忙。”他想了想，又道，“你好好歇息去，我这是怕你累着了。”

　　孙丽淑抹了抹眼泪，靠在他怀里：“我一点儿也不累，能服侍老爷是我这辈子的荣幸。”她隔着朦胧的视线抬眼看他，“老爷，要是你有什么事儿我能帮得上忙的，一定要告诉我呀，我虽然无用，也想为老爷分忧。”

　　柳长天看不得女人撒娇。孙丽淑太了解他了。当年她就是用眼泪、撒娇，将柳长天硬生生从苏星月手上抢了过来的。

　　果然，柳长天紧了紧怀抱，这才柔声道：“夫人多虑了。如今灵焰山庄正在壮大的关键期，很多事情需要我亲自处理，不免有些急躁了。我答应你，以后你能帮上忙的，我一定找你。”

　　孙丽淑抓紧机会道：“既然老爷这么忙，那就让炽儿帮你啊！”

　　柳长天顿了顿，眉头微微拧起。比起柳炽，其实柳煜才是未来继承他正统之子，可这孩子偏生对灵焰山庄的事务毫无兴趣，整天不知在胡闹些什么。他随便敷衍了孙丽淑几句，将她打发出了房间。门阖上，他目光陡然转狠，走过两步，在柜子里抽出一套夜行衣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