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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3、仇恨 ...

  •   这一次,瞎汉隔了七天才重新到暗牢里来。丁肃差点以为他准备让自己活活饿死在这里。而他也终于明白,那瞎汉是在惩罚他,他并不想他死,但也绝不怕他死!

      经过上次断臂逃脱,瞎汉更加谨慎,每次都把托盘放得离铁栏杆很远,丁肃需要拼命伸直手臂才能勉强够到。他说什么那瞎汉一律不再理会,每天送完饭便径直离开。丁肃从惊惧到愤怒,时间长了,竟然习以为常,慢慢也冷静下来。不过他纵然已经明白自己可能一辈子都会被囚在这里,但他的性子就是绝不会认输,也不会这么破罐破摔。以前他是灵焰山庄的家仆,虽然有柳煜供他随意翻看庄里的武学书籍,但他需要掩人耳目,只有夜晚能躲着旁人偷练一会儿功夫,现在他有得是时间,何不好好回忆一下自己研读过的那些书籍,在这咫尺牢房内练练武功消磨消磨时间呢?

      想到柳煜,丁肃突然觉得心里某个地方轻轻地刺痛了下。

      他的鞭伤应该好了吧,是不是会急着到处找他?然而他转念又想到他的父亲柳长天在那暗沼旁回首看他的眼神,如此冷漠淡然,好像他的生死完全与他无关。罢了。丁肃不愿再想下去。

      他说干就干。因为记性极好,他细细回忆看过的武学书,一边按轻重缓急和内力外功的顺序排号,先练哪个,后练哪个心里都有个谱,有些好不容易记起的细节就刻在墙壁上以防再忘记。他白天练功,晚上睡觉,一晃,竟然就这么过了四年。

      这四年换作旁人,大概不是疯了就是傻了,然而丁肃却保持着极规律的作息,五更起,练功、打坐、修心、御气,除了瞎汉送餐的时间,他都在牢里反反复复地练习,直到二更才歇下,不论寒暑、不知春秋。他在暗牢的墙壁上刻了标记,每过一日便添上一划,那时他并不真的认为自己有朝一日还能出去,但他就是永远不放弃任何希望。

      这一天,空中雷鸣闪电,然后一阵疾风骤雨轰然而下。小小的铁窗有雨丝飘了进来。丁肃正在练的是灵焰山庄的先辈当年走遍天下偶得之宝“赤手空拳”,这套拳法名字平平无奇,实则变幻万千,柳煜在藏书阁找到这本秘笈后特地私下交给他。对于没有资格配宝剑和用暗器的家仆来说,能练一套厉害的拳法防身是最好的选择了。

      丁肃已练了两个时辰,他仰起脸,让雨水落到脸上。正值夏日,但雨水是冰凉的,似乎将暗牢里的闷热都驱散了不少。他突然想到那天在风吼垭时的情景。那十五个伙伴想必都没有逃脱星陨天劫。不过他转而又想,自己虽然苟且偷生,却被禁于此处,不知终其一生是否还有机会脱逃,比起那十五个伙伴来,自己委实也好不到哪里去。

      这时,“吱吱”两声,那头顶的方寸天空突然有一个什么物事停在上面,定睛一看,竟然是一只黄色的小鸟。丁肃运力蹬足,飞身跃上小窗,双手抓住栅栏,那小鸟看到有人惊惶扑棱,却始终只能在原地打转。这小鸟显然学会飞不久,身上的绒毛都没褪尽,现在雨大翅沉,沾着雨水一时飞不起来了。

      丁肃心道:我自己已经够惨,就当做好事,让这鸟儿自由地活着吧。于是他想将这鸟儿拢在手里,把羽翅上的雨水拂去再让它离开。那鸟儿可不知好人心,见丁肃伸手过来扑棱得更厉害,一个不小心就从窗沿边上掉了下去。

      丁肃垂眸看去,那小鸟儿跌在了地上,不断抽动着身子,雨水不断冲刷在它身上,眼看着就要不行了。他看着心有不忍,不知不觉紧握住窗栅栏,突觉两手之间似乎距离被拉开了些。他收回目光,惊讶地发现那铁栅栏居然被他的双手给生生掰开了半寸!

      他又试着将内力灌注到曲池、外关、阳溪几处穴位,发力一拉,那栅栏果然又被拉开一寸,中间呈圆弧形对弯着,足以放进一个成年男子的脑袋。

      丁肃一阵狂喜,喜了一阵又开始暗骂自己太傻。这铁窗和狗洞一般大小,如果人挤着身体硬塞出去或许还是能做得到的,那他这四年岂不是白熬了?!当然,那时他被这意外发现喜得冲昏了头脑,没有沉下心细想,若不是他这四年勤修外功内力,进步神速,又怎么可能将这铁栅栏掰弯了呢?!

      兀自又喜又悲了一阵,丁肃压制住自己的情绪,只将这四年苦练的内功劲力倾注在掌心,掰着栅栏将缝隙拉开得越来越大,最后甚至直接把那手指粗细的栏杆给生生掰断了!

      他顾不得吃惊于自己的神力,赶紧将手臂向前伸直,身子轻轻一提便挤进了窗子里。皮肤擦着粗砺的墙面磨破了皮流了血,他忍住痛,拼命提气收腹,用力一蹬脚,终于一鼓作气将自己挤出了那扇高窗。窗子离地一丈有余,他在地上滚了滚,将那股落势化去,然后站定在墙边。

      那只小鸟见这人居然跟了过来,吓得浑身发抖,翅膀乱扑。丁肃蹲身将它用双手轻轻捧起,左右环顾,然后跃上一棵枝叶繁茂的大树,将小鸟小心翼翼地放在一根大腿粗的高枝上,再细心用几片树叶在上面搭了个小棚子用来遮雨。那鸟儿也是通人性的,看他没有恶意,“吱吱”欢叫了几声,安生躲在了那树枝上歇息。

      丁肃跳下树来,垂头看脚下坚实的地面,又仰头望银帘直泻,上面再不是咫尺方寸,而是无垠的苍穹。他闭上眼睛,张开双臂,一任雨水将自己淋得湿透。

      酉时三刻,那瞎汉照例送饭来了。他猫着腰用脚步丈量,像往常一样算好了距离将托盘放下就想走,然而,没走几步他又回过头来。

      太安静了。安静得连对方的呼吸声都没听见。瞎汉凝神听了许久,仍不见任何动静,不过他心下虽疑,却也没打算接近那栏杆,大概这里面之人是生是死其实并不重要,更不值得他冒险前去试探,他只要每日按部就班做好分内之事就好。

      瞎汉步出牢房,扶着墙拾级而上,回到屋内。原来这暗牢正建在破茅草房的后边。

      瞎汉摸索着找到茶杯茶壶,给自己倒了一杯水,杯子端到嘴边,动作却是凝滞了。他终于也发现了异常,把丑脸转向门口的方向,侧耳细听周遭的动静。

      丁肃并没有特意遮掩自己的脚步声,对方听得有人靠近立马警觉地摆开马步。丁肃一言不发,抬手便向他脖颈劈去。

      这招并没有算计和章法,只是一种纯粹的泄愤,积聚着的是丁肃四年以来的仇恨。瞎汉听声辨位,掏出匕首,握在手上,斜摆过头顶,意图硬碰硬挡住那一击。丁肃见他格挡却并不收势,他的手刀在触碰到匕首的那一刹那飞快变掌为剪,将匕首夹在两指之间。瞎汉感到不对劲,立马欲抽刀攻击,但那匕首像生了根一样一动不动。

      两人各自运劲,内力传送到那匕首上,震得金石作响。丁肃一手夹住匕首,一手向瞎汉轰出,“赤手空拳”的攻二势“雷霆之怒”携着刚猛的劲道冲击瞎汉的下腹。那瞎汉已感到劲风扑向胸腹处,无奈之下放开匕首,疾退了几步,但那攻势瞬间逼至,力道只增不减。瞎汉张开五指要和那力量进行对抗,只听得半空一阵“咔咔”声,丁肃一拳已送到,将那瞎汉的指骨震断,另一手凌空倒转刀刃,将匕首握在自己手中,直直插入那瞎汉腹中。

      那瞎汉发出“咕噜”、“咕噜”的声音,像是呻||吟,又像是求饶,又或者只是无意识地叫唤。鲜血洇湿了他的粗布麻服,他立着晃了几晃,这才身体前倾,扑倒在地上。

      那一刀并不致命,瞎汉倒地的时候还在扭着身子挣扎,丁肃寒着脸半蹲在他身边,不慌不忙地挽起袖子,然后一拳一拳朝他面部、身上送了过去,每一拳都是“赤手空拳”的凌厉攻势,每一拳都能震断他皮肉里包裹着的骨头。不到半盏茶的工夫,瞎汉的身体就像是一个沙包,摸起来绵软无骨——里面都碎了。

      瞎汉早已气绝,成了一滩肉泥,然而丁肃杀红了眼,兀自打个不停。不知过了多久,他才稍稍回过神来,积压日久爆发的冲天之怒让他一阵晕眩,定了定神,他站起身来,又朝着变了形的尸体狠踹了几脚才作罢。

      他又立了好一会儿,直到心中积郁渐消,突然想到什么,俯身将那尸体的衣物剥开,一个小青花瓷瓶掉了出来。果然,是飘香散!他翻转瓶底,只见上面是六个隶书小字——“苍北星月海制”。

      瞎汉的住所可以用家徒四壁来形容。丁肃冷静下来,回屋里仔细翻找却一无所获。他本来以为他就算不会说话,不肯回应他,但这破草房子里至少会有些线索指向他被囚禁的原因和幕后指使。

      雨驻风停,外面夜色已变得浓密。丁肃尤记得四年前被那瞎汉倒提着一路狂奔的情形。根据他的记忆,这里离灵焰山庄应该还有五、六十里路。

      他往回走去,周围山石嶙峋,杂草丛生,放眼望去杳无人烟,只有走兽虫鸣发出的声响。丁肃逮了两只山鸡,拔了毛、放了血,就地生火,烤得油滋滋作响。这四年吃食寡淡得嘴里生出鸟来,乍闻到这烤肉香味,他馋涎欲滴,还没等全部烤熟了就忍不住大快朵颐起来,直到两只山鸡尽数入肚,才觉出了点饱意来。

      方才他已就着附近的水洼将自己上下拾掇了一番,只是四年以来衣衫早已经破烂不堪,被发跣足,现在吃得一手一脸的油腻,样子更有些骇人了。

      他跃上一棵大树,躺在上面枕着双手看皓月当空。这四年残喘没有白费,不仅得报大仇,自己的修为也大为精进,但他始终不明白自己为什么会被拘禁四年之久,又凭什么要被拘禁四年之久。所以,这一切还没有结束。

      他深深地叹了口气,身在牢中,每日不作他想,只要勤加练功就好,现在却是五内如焚,巴不得立马揪出主使,窜到他面前将他碎尸万段。他愁肠百转,刚刚纾解的郁结现在似乎结得更深了。思来想去,直到天边出现了一抹亮色,他方觉睡意涌了上来,但在睡着之前,他还是不无懊恼地想道:那个瞎子——靠!那可是自己第一次杀人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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