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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2、困兽 ...

  •   再次醒来时,丁肃一度以为还在深夜。他站起身,靠墙有一扇小小的窗子,窗上置着粗如手指的铁栅栏,离他头顶还有三、五尺距离。室内黑洞洞的,只有穿过窗外栅栏透进来的几缕微光。

      但那微光足以照明室内的情况。原来,丁肃竟然是昏迷在一丈来宽、深两丈的一间阴暗幽室之内,比窗栅栏粗了一倍的精铁栏杆将咫尺空间整个封死,只留狗洞大小的一扇小门,也已经落了锁。

      丁肃猛然间明白了自己的遭遇。他一个箭步冲了过去,死命地摇撼那扇牢门,可那门重如泰山,几乎一动不动。丁肃循着焊门的接口,见那铁门连着铰链,直砌到了墙里。他又尝试敲击墙壁各处,回音既实又沉,没有空鼓之声,再细看那小门上的铁锁,没想到入手一沉,居然极重。他既惊又怒,这牢门直接被封死了,说明自己是昏迷时被人蜷着从这狗洞里塞进来的。

      牢门无法突破,于是他另辟蹊径,运起轻功,往墙上借力蹬了几步,双脚腾空,用双手抓住了窗栅栏。

      探头望去,外面仍是一片深沉的夜色,周围只有影影绰绰的高树茂草,风动影摇,看起来如同鬼魅。

      月光已经被云层所遮,时隐时现,但在更远方有微芒半含半露。

      丁肃观察了一番,发现铁窗比铁门更牢不可破,把栅栏都直接砌到了墙里。大致将情况观察了一遍,发现没有逃脱之法,他干脆在牢里坐了下来闭目养神。

      过了足有一个时辰之久,远处传来一阵门户转动的声音,丁肃佯装不知,兀自坐着不动,果然那瞎汉端着个托盘走了过来。看样子他对这里很是熟稔,径直地向他走来,然后蹲身将托盘上盛着的米饭和水杯推到那牢门边,转身就想离开。

      丁肃等了这许久才见有人来,这时也顾不得许多了,他冲到牢门口抓着栏杆大喊:“喂!瞎子!把我放出去!我可不是什么富贵公子,你一定是抓错人了!你抓错人了对不对?!放我出去!”

      那瞎汉愣了愣,回过头来,又裂开嘴露出两颗豁牙来。

      丁肃泄气:“好吧,是我把你的牙给打飞的,但那是因为你先抓了我。我再说一遍,我没有钱,你看,我也不是什么大闺女吧,你抓我没用,还不如放我回去,这事儿就当没发生过,如何?”

      那瞎汉对着他摇摇头,指指地上的饭食,又指指他自己的嘴。

      “你是要我吃饭?”

      瞎汉点点头,将托盘往丁肃那儿又推了一点儿过去。

      “好!我听你的!吃好你放我走吧!”一来受制于人,二来也真是饿了,丁肃隔着铁栏杆将饭食端回。好家伙!就一碗米饭、浮着两片菜叶、一杯清水。他忍住气,将饭菜和水都吃了个精光。

      瞎汉似乎很满意,摇头晃脑地将杯碗收回,放在托盘上,转身便离开了。

      丁肃忙道:“等等!你不放我走吗?!”

      那瞎汉并不是聋子,但他显是只听自己愿听的,忽略自己不想听的。这次他连头都没回就消失在了门外。

      天已大亮,丁肃扯起嗓子大喊:“救命!有人被困在地牢!快来人救命!”

      他将内力注入喊声中,估摸着至少也得传出二、三里远,但从早上叫到午后,别说人了,连个鬼影都没见到。

      他又回想了那天晚上瞎汉带着他一路狂奔的情状。细细分析,那茅草房子所在和灵焰山庄已分处两条岔道,与魏城更是相差百八十里。又想起那瞎汉一路拨枝撩叶,路上尽是烂泥和落叶,这边可能真是人迹罕至。

      直到日落时分,那瞎汉才又踢踏着步子走来了。他手中仍是端着托盘,一碗米饭上堆着点雪菜,一杯清水,推到了牢门口。

      丁肃见到盘中物,突然涌上了怒气,他霍然起身,将盘盏尽数掀翻。

      “你当我什么?圈养的牲口吗?你把我抓过来到底是要做什么?!要杀要剐光明正大说出来!”

      那瞎汉脸上的皮肉似乎抽了一下,牵动了那数十条刀疤,看起来可怖得很。他一声不吭,好像也不生气,摸索着将杯碗收起,然后转身离开。

      丁肃见他要走,几乎是有点害怕了,在这叫天天不应、叫地地不灵的暗牢里,只有一丁点的时间里和这个古怪的瞎子才能说上点儿人话,他憋得想发疯:“你别走!有种的放我出来单打独斗!把我关着算什么好汉!你别走!你……”

      瞎汉根本置之不理。他已经走远了。

      接下来五天,瞎汉没有再来。暗牢里干净得连鼠蚁臭虫都没一只,丁肃一开始又惧又怒,但很快所有情绪都被强烈的干渴和饥饿感代替。他趴到牢门边上,抓起地上的米饭残羹塞进嘴里,但饥饿感稍减,干渴感愈盛,喉咙疼如火烧。他只能让自己横躺下来,贴着冰冷的地面,减少出汗,防止身体里的水分流失得更快,饶是这样,等到五天后瞎汉再来,他已经虚弱得没有气力说话了。

      瞎汉端着托盘,上面仍是一碗米饭菜叶和清水。然而这次他刚把盘子放下,丁肃就冲了过来一把夺过杯子,“咕咚咕咚”把水喝了个干净。

      “再……再给我一杯……”丁肃哑着嗓子说道。

      然而,瞎汉摇了摇头,兀自又走了出去。

      丁肃明白了,随便自己说什么,那瞎汉都不会理睬他。自己就像拳拳打在棉花上,所有气力都被化去。他躺倒在地上,失神地看着头顶上的方寸天空。

      等那瞎汉再来送吃食时,丁肃一反常态,既不吵,也不骂,很快安静吃完,还把杯碗放回到托盘上。

      那瞎汉大概是表示满意,居然点了点头。丁肃盘腿坐在牢房正中,一指敲着自己的膝盖,问道:“喂,你的背后到底是谁,谁让你抓我来的?”

      他死死盯着那瞎汉,果然,他闻言脊背一僵,半晌没动。丁肃乘胜追击:“你明明瞎了眼,暴雨初歇,到处暗沼,你不是受人所托的话,无事跑去那风吼林大老远把我扛过来作甚?这是其一。那破草房子显然就你一个住,没事儿你还置个烛台又是作甚?那蜡烛并不像很久没点的样子,不是你,那就一定还有别人来过。这是其二。”

      瞎汉缓缓抬头,牛眼如能视物般朝向丁肃。

      “第三点,”丁肃望着他,“你用的迷香太特别了。我有个朋友,他的母亲出身江东六郡最大的毒药世家。他曾经告诉过我,这世上有这么一种极品迷魂香,香味幽然如兰,引人拼命细嗅,像是近在咫尺,又像远在天边。其实,当你发现那香味似有似无之际就已经中招。武艺再强的人也抵不住飘香散的效力,只要打开瓶盖,暗香流动,百丈以内人兽都会立即晕厥,长达七七四十九个时辰后才会醒转。”丁肃对药学兴趣不大,但在柳煜身边耳濡目染,这飘香散在星月海又是大名鼎鼎,他从小听柳煜说了不下七、八次了,只是从没想到自己竟然有朝一日能亲自体验一番。

      丁肃留意着那瞎汉的表情:“那迷魂香固然厉害,却是有解药的,那就是血!那天你被我打断牙齿,流了一嘴的血,正好为你解了迷香的药性。”他问道,“不知我说的对还是不对?对的话,你就给点个头吧。”

      对不对已经毋庸置疑了,瞎汉脸上的抽动更加厉害,过了好一会儿才停下,然后,他还真朝他点了下头。

      丁肃顿觉一阵心凉。其实刚刚他故意说漏一个细节,那就是极品迷魂香独产于柳煜母亲所在的毒药世家星月海,因为炼制困难,数量稀少,连柳煜都不曾拥有,只他母亲有一瓶,在她母亲去世后,这飘香散就到了柳长天的手上。星月海远在东北境内,向来与世无争,怎么会和这劳什子的瞎汉扯上关系?!他想起自己之前在暗沼看到了柳长天——是他?!然而,他想来想去不明白灵焰山庄的庄主为什么要把他这个小小的家仆拘禁在这种地方?!

      那瞎汉又准备取了托盘离开牢房。丁肃端坐不动,看准时机,突然整个人扑了过去,一手扯住了他的衣袖,另一手跟着伸出,将他右手手腕扣住,拉进了牢里。他吃完喝完,将杯碗放回托盘之前,曾轻轻将托盘抬起,然后往铁牢方向放近了半寸,这样瞎汉要取走托盘,势必也得和他靠得更近些,他就能趁机制住他,逼他交出钥匙来。

      丁肃好不容易抓了他,将他死命往回拉扯,那瞎汉猝不及防,几乎连着小半个肩头都被他拉到牢里来了。丁肃见他卡在铁栏杆里,进出弗能,又想到这样他就不得不把他给放出来,心头一宽,登时哈哈大笑起来:“你毕竟比我少了两只招子,否则我这点小伎俩怎能骗得了人?!好了,现在我也抓到你了,咱俩扯平,你把钥匙交出来让我走,我就放了你,既往不咎,你看如何?”

      瞎汉脸皮抽筋,用力想要抽回右手,但丁肃怎么可能就这么放过他,他的体力已经恢复,双手运足内力,将他的右臂箍得紧紧的。瞎汉虽然武艺不弱,但毕竟人被卡在栏杆中间,功力就像茶壶里的饺子倒不出来,无论他怎么用劲,丁肃就是不放手。

      “你要是不放我,你也别想走了!”丁肃脸色转冷,两人在铁栏杆两侧拉锯,对方的臂骨已被扯得“嘎吱”作响,但他根本没有一丝犹豫和退让。都到了这一步,他竟然还不肯放了他。

      丁肃一手抓了他,另一手快速扯下自己的腰带将那瞎汉的右臂绑了起来,绳头握在自己手上:“看谁熬得过谁!”他想得简单,大不了就打持久战,看谁受不了求饶。他自认性格坚毅,最后一定能逼得那瞎汉交出钥匙来。

      那瞎汉又挣扎一阵,发现还是挣脱不了,索性放弃了。他呆呆立了一会儿,将空着的左手伸入前襟。丁肃心头略松,以为他去摸索着拿钥匙,便说道:“放心,只要你肯放了我,出去后我定饶过你,这些天的种种就权当是一场闹剧……”他话未说完,声音戛然而止。只见那瞎汉摸出的不是钥匙,而是一把明晃晃的匕首!

      丁肃没有兵器在手,担心自己不占上风,赶紧将腰带往自己这边一扯,拉着那瞎汉狠命往铁栏杆里卡,然后将他的右臂反旋。那瞎汉吃痛,举起匕首往牢里斜刺过来,丁肃刚准备避开,却发现那匕首的去势并不是他,而是那瞎汉自己的右臂。

      不会吧?!难道他要……丁肃这念头刚刚闪过,瞎汉已经手起刀落,将右臂整个斩下!他失了右臂,得了自由,踉跄地后退着离开地牢四、五步远才站定。失血与疼痛让他的丑脸看起来更丑了,他嘴里发出“嘶嘶”的声音,却对着丁肃裂开嘴巴,像是嘲笑他拿他没办法。

      丁肃一手握着腰带,那截断臂兀自喷着鲜血在半空晃荡。他怔忡地望着,震惊到久久说不出话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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