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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第 4 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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顾璟之凉凉一睨,又道:“明日要药膳姑姑给你煲盅汤罢,也算是奖你任务完成的不错。若是生了病,便回虎云门去养着吧。”
魏寒江正色道:“有劳殿下关怀,微臣并无大碍。”
顾璟之不再多言,转过身去。魏寒江正欲退出寝殿,却突然被什么飞过来的东西挡住了视线。他下意识的抓住定睛一看,正是顾璟之那件白狐大氅。
随后他又听见顾璟之慵懒的声音道:
“赏你的。”
魏寒江一时间呆若木鸡,直愣愣盯着手中的狐裘,连谢恩也忘记了。
这是...什么意思?
直到顾璟之消失在拐角处,他才如梦初醒一般喃喃道:
“......谢殿下赏赐。”
次日还未及卯时顾璟之便要起身上朝,待到前脚踏出金銮殿时天色已经大亮了。昨夜处理公务一番折腾叫顾璟之一夜没睡好,原想下朝后得空补个觉,却又传来了国师要见他的消息。
顾璟之无可奈何的调了头,向着国师府的方向而去。
顾璟之走进国师的书阁,一眼便看见晏重台一袭鸦青的衣袍坐在桌前,手持书卷认真的观赏,手边还放着冒着热气的茶。见他来了,晏重台微微抬了眸,示意他坐下。
顾璟之道:“师父急着见我,是有什么要事么?”
晏重台不徐不疾道:“昨夜寒流凶猛,眼看是要入冬了。你的旧疾近来可有复发?”
听得“旧疾”二字,顾璟之下意识的向门口看去,见门外没有那人的身影不禁心下有些疑惑。
那厮太阳打西边儿出来了么,怎会没跟来?顾璟之正心想着,殊不知晏重台已将他的小动作尽收眼底,悠悠道:“不必紧张。我已命人要门口的侍卫将他拦住了,说是本座与你有要事相商。”
顾璟之闻言放下心来,这才坦然道:“尚未复发。不过到了冬日里情况如何还是未知数。”
晏重台道:“近日本座得到消息,说是民间流传的一味名为奉阳花的药材可以大大缓解你的病症,只是奉阳花极其难寻,我已命人前去搜寻,何时找到便看你福泽了。”
顾璟之闻言耳朵几乎要竖起来,连忙追问:“师父,当真如此么?”
晏重台淡淡道:“自然。不过此药虽药效强烈,却到底无法根治,你不必如此激动。”
这般折磨人的病症无时无刻不在叫顾璟之头痛不已,如今听闻能够大大缓解自是喜出望外。
旁人有所不知,只听闻是顾璟之自小便十分怕冷,实则他的真实状况要比传言厉害上千百倍。自顾璟之有记忆开始,但凡是遇到寒流受了凉则会心口如针扎一般疼痛,甚至一度会疼到晕过去。因此每每到了冬日,顾璟之定是里里外外不知要披多少层裘服,生怕漏了一丝寒气入体,虽是麻烦,可这么些年过去也早已成了习惯。
不多时顾璟之又听晏重台说:“听闻皇帝近来十分器重你?”
顾璟之闻言叹了气,心中懊恼想着哪壶不开提哪壶。
“怎么?这是好事,为何要叹气?”晏重台颇为好奇的问。
顾璟之知道自己瞒不过他,如实回道:“不知为何,我总觉得父皇不只是器重我。许是我自知资历浅薄,尚不足以担此重任。”
晏重台放下了书卷,一面听着他的话一面托起茶杯,用杯盖拨了两下茶面。顾璟之看着他的眼睛,里头目光总是那样沉静,叫人不知他究竟在想些什么。片刻后晏重台才缓缓开了口:
“他毕竟是你父皇,总不会害你。既然器重你,便好好的去办,切莫辜负皇帝与本座的期望。”
顾璟之心不在焉道:“徒儿自然谨遵师父教诲。”
他望着门外,不知在想些什么,又叹道:“.....只是那魏寒江整日跟在我身旁,眼下又要入冬了,我只怕会被他看出些什么端倪来。倘若我的病给他人知晓.....”
晏重台说道:“圣上既然将一支虎云门赐予你管辖,则这支队伍便是归东宫所有了,魏寒江也不过是你的部下。况且据我所知,他虽年纪不大,但从前在虎云门一向忠心耿耿,自然不会做出背叛之事。”
顾璟之垂了眸,细细琢磨着这句话。晏重台所说的不无道理,可顾璟之却心有疑窦。
忠心耿耿?谁能保证他们忠心的便是自己呢?况且顾璟之不敢苟同晏重台所说的“归东宫所有”,在他的眼里,自己不过是暂时有权力调遣这一支虎云门罢了,所属权终究还是在皇帝手中。
晏重台见他如此,眼中不知是什么情绪。良久后他叹了口气说:“罢了,你不必操心这些莫须有的事情。君是君臣为臣,你只需恪守本分便好。”
顾璟之应了一声,随后起身行礼先行告退。待他走出了门去,果真便看见魏寒江正站在府外等候,望着身边落下的树叶出神。
顾璟之轻咳了一声,魏寒江猛地回过神来,说了句:“殿下。”
“走吧。”顾璟之不再看他,径直向外而去。
此刻的国师府书房内,晏重台望着顾璟之离开的方向沉吟片刻,放下手中凉了的茶,从书柜下取出一封密折,提笔落下几个字:
启奏圣上......
晏重台一番话扰的顾璟之心绪不宁,连原本的睡意也几乎消失殆尽。
与其这般烦闷着,不如出宫去透透气。顾璟之心中盘算着,自己也有些时日没有去民间了,不妨就趁着今日天气不错,放松一番也是好的。
顾璟之回宫换了身不那么惹眼的衣裳便欲出宫去,只是他此时不免想到身后还有个烦人精跟着,顿时又兴致缺缺了。
也罢,反正一时半会儿也甩不开,不如就当他是个吉祥物也好,顾璟之心中盘算着。
只是这魏寒江身上的玄虎袍着实过于惹眼,虽说民间不一定知晓虎云门的图样,可绫罗街到底紧挨皇城,朝堂官员宅邸许多都在这街上,若是被看见了终究还是不妥。
魏寒江不知顾璟之要去何处,却也紧紧跟了上去。随即他便看见眼前人停了脚步,转过头来斜眉盯着自己。
......身上的玄虎袍。
魏寒江满面无辜的看着他盯自己许久,便听见顾璟之道:“若要跟我出城去,你这身衣裳,脱了。”
魏寒江极其乖巧的脱下了外袍。
顾璟之又盯着他那身在这样的天气里算得上单薄的外衣,抿着唇不知在想什么。
片刻后,他又审视道:“孤赏你的白狐大氅呢?”
魏寒江愣了一愣,最终如实答道:“微臣带回虎云门了。”
顾璟之听他如此作答不禁皱了眉,冷声道:“怎的,瞧不上孤的东西?”
魏寒江“扑通”便跪下来行了揖礼,朗声道:“微臣不敢。”
顾璟之懒得再与他多纠缠,头也不回的便往前走去。似乎每次都是如此,魏寒江那耿直又不识抬举的模样总叫人看了气不打一处来,可奈何他本身又从不辩解,又叫你不知该往何处撒气,只能生生咽下肚去。
冬至将至,绫罗街大街小巷皆是热闹非凡,比从前喧嚣更甚。此时尚未到正午,街上的食肆与酒馆早早的便开始了吆喝,顾璟之在这样一片祥和的气氛中的怡然自得,缓解了许多宫内琐事的烦恼。
路过一个画摊时,顾璟之无意瞥见那些画作,猛的似乎是想到了些什么,驻足了下来。他微微蹙着眉,细细打量着那些画。
有一幅画上绘制的是观音像,顾璟之眼光沉沉的盯着它看了许久,不知在思索什么。
画摊摊主是位窈窕的女子,见顾璟之停在面前,连忙笑着迎了上去。
“这位公子,可有看上的画?若是哪幅合了公子眼缘,不妨带回家细细观赏也不迟。”
顾璟之隐约觉得这些画的画风有些许眼熟,却始终想不起来在何处见过,于是疑惑问道:“这些画出于何人之手?”
女摊主愣了一愣,似乎没想到他会这般问,于是似乎有些娇羞的笑道:“不是什么名家,皆是奴家自己所绘。公子可有满意的?”
顾璟之盯着那些画良久,却怎么也没有头绪,无奈的叹了声“罢了,只是觉得有些眼熟”,便没有再继续问下去,欲继续向街的那头走去。
女子见他要走,赶忙挽留道:“奴家见公子衣着不凡,想来也不会缺这些赏玩之物,若是有合眼缘的,奴家先赠予公子一幅可好?倘若没有,奴家私下也还有许多未摆在摊上的,公子不看看么?”
顾璟之微微颔首,含笑道:“姑娘客气了。只是我今日来此地着实有要事相伴,实在是不得空,只得辜负姑娘的美意了。”
女子见状颇有惋惜的叹了气,正当她准备放弃时随即眉目一转,看见了跟在顾璟之身后的魏寒江。
女子即刻眼睛又亮了起来,笑眯眯道:“那这位公子呢?奴家看您生的好生俊俏,佳作配佳人,公子可有喜欢的画么?”
魏寒江自小在虎云门长大,几乎从未与除了皇族以外的门外人有过交集,此时猝不及防被如此姑娘家搭讪了上,魏寒江一时间不知如何应对,只是极为不自然的看向了顾璟之,仿佛是在询问顾璟之的意愿。
顾璟之原本是有些不耐烦,但此时看见魏寒江的反应顿时来了兴致,折扇托着下巴饶有兴致的看着这一幕,丝毫没有要替他解围的模样。
魏寒江见此,自知是没了办法,便又和以往一样低下了头,面无表情道了声:“......不必。”
“公子先莫要忙着推脱,不妨先随奴家看看再下定论?”女摊主说完,似乎是想起了什么似的,颇有神秘的凑近了魏寒江,耳语道:“奴家此处还有些最新的闺房之图,若是买回去讨夫人欢心也是极好,公子何妨......”
身旁的人忽的“扑哧”笑出了声,魏寒江错愕抬头,顾璟之纵是拿扇子挡着脸也掩盖不住眉眼弯月一样的笑容。
许久未曾出宫,竟不知这民间女子的作派已如此奔放不羁了么?顾璟之暗自腹诽,继而看见魏寒江迷茫的眼神,心中又不免将他嘲笑了一番。他该不会是不懂吧?
片刻后顾璟之收了扇,清了清嗓子正色道:“看我做甚?你若感兴趣的话看看便是。”
魏寒江听得此言,便没有再继续辩驳,像是默认了想看看似的。女摊主见状两眼冒着精光,左顾右盼将魏寒江拉到一边无人之处来,从怀中掏出本小册子———
“公子您瞧瞧看,这可是最新版的,可还算满意?”
魏寒江在看清册子上所画为何物时,登时如同猫儿一般炸了毛,直接从耳根子红到了天灵盖儿,下意识的打掉了她手中的东西,瞪着眼睛语无伦次道:“你......这是什么东西!”
姑娘见他如此反应不由十分讶异,心道方才自己说闺房之画时他是没反应过来么?于是心疼又懊恼地捡起那本册子,又道:“公子不满意么?难道是不合口味?也罢,奴家此处还有另一本......”
魏寒江闻言炸的更加厉害了,狠狠丢下两个字“不要!”,再不敢看一眼那册子,转身便匆匆的往回走。
顾璟之见他神色如此慌张的走了回来,加上那双红透了的耳朵,不用想便知道发生了什么。于是故意打趣儿道:“这么快便回来了?不喜欢么?”
魏寒江见他这么问不由更加紧张,却仍然故作镇定道“不喜欢”,殊不知自己的耳朵早就出卖了他。
顾璟之心中暗想,到底还是个初出茅庐的小子,如此简单一两句话便让他原形毕露,看来还是得多磨练磨练。
“不喜欢?不喜欢你脸红什么?”
魏寒江闻言才发觉自己的脸似乎已经烧的滚烫,轻轻用手蹭了一把,似乎是有些局促扭捏,斟酌片刻后开口道:“谢殿下关心.......许是天有些冷。”
“是么。”顾璟之扬眉瞥他一眼,不再继续耽搁,向前走去。“那就走罢,别耽搁了。”
顾璟之一路上心情莫名好极了,但无缘无故总频频想到那些叫人眼熟的画,连走个路都有些心不在焉的。终究是剪不断理还乱,干脆转移了思绪不再去想它。
待走到了绫罗街最繁华的街心处,顾璟之尚未走至跟前,远远便听见了金屋酒楼嘈杂的邀客声。顾璟之心中慨然想,许久未至,这酒肆当真不愧是最为奢华的地界,如今发展的愈发好了。
走了半个时辰也有些累了,不妨找个地儿坐上一坐。顾璟之转身进了紧挨着金屋酒楼的一间小茶肆,只想图个清静。
顾璟之坐在木桌边,见魏寒江仍在自己身后站着,敲了敲桌子道:“过来坐。”
魏寒江似乎也有些心不在焉,听得此话像是回过神来了一般,一本正经道:“微臣......”
“叫你坐就坐,听不懂话么?”顾璟之不满道。
魏寒江闻言,最终还是坐到了顾璟之旁边。
“方才你看那些画时,可有觉得有什么不对劲的地方么?”顾璟之问他。
魏寒江一听到“画”这个字,登时警铃大响,想都没想就说:“没有。”
顾璟之愣神了片刻,忽然有些想笑,又道:“没说那个。我说的是摊上摆的那些。我似乎总觉得在哪里见过一般。”
魏寒江这才反应过来,慢慢平静了下去。片刻后,他颇有些犹豫的开口道:
“微臣也觉得有些眼熟。那副观音像的画......似乎与国祭上国师所烧的画很相似。”
顾璟之在听见“国祭”二字霎时间握紧了茶杯,不由锁紧了眉,目光凌厉的投想魏寒江,方才脸上若有若无的笑意全然消失殆尽。
他想起来了。
梁朝向来有祭天的习俗,每三年一次,皆是由国师进行操持。国祭前半月个宫内门前皆需挂上个大菩萨的画像,而国师也将用自己的血亲手绘制观音像悬挂于金銮殿前的盘龙柱上。国祭上最后一道也是最为重要的仪式,便是国师在天坛中央点燃圣火,将盘龙柱上的观音像与其他圣物一起放入圣火堆中任其焚烧,至此才算是礼成。
距离上一次祭天过去了尚不足一月,而方才在那画摊上见着的观音画像,无论是画风还是轮廓皆与一月前悬挂于盘龙柱上由晏重台亲手所绘制的画像极为相像。
事情似乎变得扑朔迷离了起来,顾璟之沉默的尝了口茶,手指轻轻敲打着桌面,盯着眼前木桌角的裂痕深思着什么。
方才那摊主说画像皆是由她自己所绘,现下想来着实十分蹊跷。能让家中女眷学习作画的定不是一般人家,普通人家未出阁的姑娘向来只学习缝补与女红,可刚才那位女摊主若是家世显赫又岂会沦落至卖画为生的地步?如此这般确有不妥之处。
顾璟之想的脑仁生疼,暗恼方才没有向摊主问清楚。他目光一扫看见魏寒江正盯着自己敲桌的手看得入神,冷不丁问道:“你在想什么?”
魏寒江这才回过神来,正色庄容道:“微臣想,方才那位摊主说那些画是她自己所作,觉得有些蹊跷。”
顾璟之知道他与自己想到了一块儿去,不知怎的脑中竟莫名蹦出来“心有灵犀”四个大字。他心中暗自挥去这不着边际的荒唐话,开了折扇起身道:“那就走罢。趁着天色还早,不妨再去趟那画摊看看,也好问个清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