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少年之春》万相善哉

4、扶贫助学

　　村委会屋内

　　村长坐在椅子上边吸水烟筒，边和一旁的荣老师聊天。

　　荣老师是绿水小学的最后一任校长，绿水小学于六年前关闭，在读学生统一由教育局安排至镇海莫小学就读。当时荣老师恰逢退休，就此卸任。

　　今天他是特意等在村委会的，为的就是见一见即将要从绿水村前往州府读高中的赵昭。

　　荣老师记得赵昭，这个汉族孩子一直都听话肯干，学习上也比其他人用功，成绩也好，现在她能到州府上学实在是一件好事。他已经退休了，做不了什么大事，只盼着曾经的学生与脚下的土地能越来越好。

　　村长虽然同荣老师说着话，但耳朵一直留意着外面的动静，一听到由远及近的摩托车声，他不自觉地放下水烟筒，抬手去翻一直摆放在桌面上的资料。

　　停好摩托车，王衍时带着赵昭走进屋，在村长的配合下，很快就将相关手续办好。

　　荣老师见正事办完，温和地同赵昭说话，他鼓励道：“赵昭，虽然我们都是农村人，不比外面呢人有见识，但农村人也有农村人呢长处，你不管是学习还是做事都踏实认真，又有一股执着劲，这都是你呢优点。克到了新学校要记得好好学习，等你适应了，肯定能够赶上其他同学呢进度。”

　　面对鼓励，赵昭红着眼眶，用力点头：“嗯！我肯定会好好学习，绝对不偷懒！”

　　荣老师看着小姑娘快要落下眼泪来的稚气模样，好笑地拍了拍她的脑袋：“冒怕，遇到问题就解决问题，解决不了呢问题，咱们就绕路走，冒挨自己逼到死胡同里头克。外面呢世界很大，不要被一个固定呢地方限制住自己。”

　　村长在一旁咂着嘴：“荣老师讲呢不错，赵昭你要记得荣老师呢话，冒着一个固定呢地方限制住了。瞧瞧，你这哈不就是要从我们这个小绿水村飞克玉丹了么？”

　　赵昭忍着哭，抬手用袖子擦去眼泪，哽咽道：“我们村还是很好呢…呜…不小……”

　　她记得小时候去追要外出打工的爹妈时，她可是跑了好远好久，可惜最后还是在路口目送已经坐上汽车的父母离开了家。

　　惹哭小姑娘的村长‘哎呀’了一下，他晃着提在手中的水烟筒，不知道怎么安慰人。

　　他们家生的是两小子，最小的那个已经是二十年前生的，这让没养过女娃、只放养过男娃，甚至于现在都忘记了怎么养娃的村长有些尴尬。

　　好在进城的汽车来得及时，“嘟嘟”的汽笛声缓解了村长的尴尬，他赶紧把水烟筒放下，帮忙将赵昭的行李从摩托车上拿下来，踩上汽车的脚踏板，将行李包放在了靠窗的空位上。

　　看到村长拿着行李上车，车上的乘客好奇地问道：“禄（lu第四声）村长，你这是要上街克？”

　　禄村长摆着手：“不是，我是送我们村呢女娃娃，赵昭，就是考上县高中呢那个娃娃克县里头。政府不是在搞‘扶贫助学’嘛，赵昭那小娃争气，拿到了克玉丹市读书呢机会。”

　　问话的乘客与其他人一听，纷纷惊呼起来。

　　“哎呀，我之前就瞧老赵家呢娃不错，果然不得了，现在都要克州上读书了！”

　　“就是，克到市里头读书，以后就是城头人了啊。”

　　“么不是，老赵家这回怕是要起来咯。”

　　当然，其中也有人质疑。

　　“‘扶贫助学’是喃？咋我没听说过？”

　　“咋赵志才家的娃能克州上读书，我们几家的娃娃就不能克？老禄，你给是给他家徇私了？我们都是一个村子呢，这种整，怕是要不得嘎！”

　　“克州上读高中？意思是不克县高中读了？么县高中呢名额咋整？”

　　车厢里一下子就吵闹了起来，几乎是沸反盈天。

　　禄村长身处漩涡之中，只觉得耳边有一千只鸭子在叫，他猛地咳嗽了一下：“咳哼！先冒吵，再吵下克，这汽车就算是到了晚上也开不到县里头克，你们莫非不想克街上办事了？”

　　这一杀招祭出来，想起自己是在农忙时节抽空进城的村民终于安静了，不过有几个人依旧不服气，坐在位子上瞪着禄村长，嘴里嘀嘀咕咕的。

　　禄村长知道这会儿不解释清楚的话，之后村里肯定会对他、对赵志才家有意见，时间紧迫，他没法细细地和这些人解释，只能暂时安抚住他们：“有关‘扶贫助学’呢事情，等哈我们呢王书记也会上车，他会好好呢挨大家解释呢，冒慌，冒慌。”

　　听到吵闹声想着帮忙安抚的王衍时刚好上车，顺势接过话头：“大家不消慌，到县里头要一个钟头呢，我们在路上有足够呢时间讲。我保证，村委会绝对没做过任何侵害乡里乡亲利益呢事情。”

　　王衍时一出声，还在嘀嘀咕咕的几人也住嘴了。他们晓得这位书记就是从玉丹市来的玉丹人，跟土生土长的禄村长不同，学历不一样，身份也不一样。

　　趁着村民安静下来，禄村长赶紧和司机交代了一番，让其在路上照顾一下赵昭，司机自然没有不答应的。

　　随后禄村长把过道让开下了车，落地后再次用朴素的话语勉力了赵昭一番，便将人交到了王衍时的手里。

　　“轰……”
　　汽车启动了。

　　随着汽车开始向前移动，已经被王衍时安置在靠里位置上的赵昭，扭头回望越来越小的禄村长和荣老师，以及已经看不到的家，心中既激动又忐忑。

　　激动的是，她又可以继续上学了，忐忑的是，她要到几百公里以外的陌生城市去上学。这些复杂的情绪让赵昭的眼睛有些眩晕，看不清前路在何方。

　　王衍时作为成年人，又待在基层，自然能够了解赵昭的部分心情，他有心安慰对方：“不消担心，市一中师资力量雄厚，同学们也都像你一样热爱学习，你到了那点会很快适应呢……”

　　话还没说完，早就想弄清楚‘扶贫助学’计划是咋回事的村民们打断了王衍时的话。

　　“书记，那‘扶贫助学’是咋说啊？咋我家的娃不可以克市里上学，赵志才家的就行？”

　　“是说，书记，平时都是你管着我们，没理由现在就不管了嘎。”

　　“还有县高中呢名额，空着给是要安排一哈？”

　　有大聪明试图拉拢王衍时：“书记，明年你重点管我们队克，我们队呢人保证支持你呢工作，你喊整喃我们就整喃。”

　　面对这些言语，王衍时一时哭笑不得：“只要是绿水村的事我都会负责，不存在只负责哪一队不负责哪一队。‘扶贫助学’不是村委会决定呢，是省上呢计划。你们家里有孩子呢，应该都把孩子送到县里头克读初中、高中了嘛？这就是‘扶贫助学’中呢一部分。”

　　三言两语，村支书就将整件事情的要点指了出来，家里有孩子的、确实也把孩子送到县里上学的人家暂时歇了口，但还有人不依不饶。

　　最后一排的一个穿着白黄色衬衣、黑背心、灰黑色旧西裤，脚上套着一双鞋尖起皮的黑色皮鞋，腿边放着深蓝色牛仔帆布包，面色蜡黄、皱纹横生的中年男子继续叫嚷着：
　　“冒说那些，王书记，你就说为喃赵志才家呢人可以克州上上学，别家呢就只能克县里头上学？这种究竟是喃子说法？！”

　　王衍时闻声往后看，他记得这个人的声音，就是这个人在之前给禄村长扣了一顶‘徇私’的帽子。

　　他知道，如果今天不把话说明白了，等这群人下车，那绿水村的部分人就会暗自恨上赵志才家，说不定还会编排起赵昭这孩子来，他不能让无辜者受到牵连。

　　王衍时暗自吸了一口气，拿出了动员村民跟着政策走的坚定来，声音洪亮道：“赵昭这小娃之所以能克州上上学，是因为她每次考试都在学校的前五十名内，在我们村这些读书呢娃娃里面是第一名。有关于这一点，村里呢娃娃几乎都在同一所学校里头读书，她呢成绩大家应该都是认得呢。”

　　车上的部分人点了点头，在成绩榜出来的时候，不管是绿水小学、海莫小学，还是县初中、县高中，都有把期末成绩按高低之分打印在白纸上，并张贴到学校大门口的习惯。

　　不少趁农闲上街的村民都看到过成绩榜。不说每次都看吧，反正他们看的时候，赵昭那娃的名字总在前排，也因此大家就记住了穷得叮当响的赵志才生了个小金凤凰的事。

　　王衍时接着又道：“‘扶贫助学’是针对我们整个清石县呢。不管是县里头，还是村里头，每一位领导和基层同志都是按照指示，认认真真做工作，而这些工作大家都见我们做过。如果我们有任何违规违纪呢地方，第一个不答应呢就绝对是县政府。”

　　但这些话并不能让刺头消停，那个质疑村委会徇私的中年男人还是有所不满：“讲来讲克，反正意思就是其他家呢小娃不配克州上读书嘛。”

　　这话一出，脸色已经有所缓和的村民马上又变了神情：“歪嘴李讲呢和，我们呢娃也在读书，没得道理不能克州上！村里呢第一名咋个些（意为‘怎么了’），等我家呢娃克了州上，受到更好呢教育，也能考第一名！”

　　面对蛮不讲理，王衍时没吸冷气，在往常的基层工作中，类似于这种程度的质疑他已经经历了不少，不会再像刚工作的那会儿，会对于村民们的不信任选择去怀疑自身的能力了。不过问题还是要解释的，这毕竟是他的工作。

　　越来越激烈的争吵让还在为自己的未来而忐忑的赵昭从思绪中抽身，十六岁的女孩看着熟悉的村里人为了利益而争吵不休，手足无措间又有些许的愧疚。

　　似乎只有她一个人能去玉丹市上学，确实是一件对于别人而言是不公平的事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