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薄暮》秦冬

4、第 4 章

　　林隽从家里带来的药上周就已经吃完了，第二天清晨起来，烧是退了，但鼻音还是很重，下了床之后一直咳嗽，心悸又很厉害。去麦当劳买了早餐，吃了不到一半就冲进洗手间吐了，收银的小哥还看了他好几眼，生怕是他在店里吃出了什么问题。

　　林隽在洗水台洗了把脸，出来把剩下的豆浆一饮而尽，穿过人行横道，径直往家里走。

　　感冒没好，他也不好意思一边咳嗽一边在图书馆自习，弄得人心惶惶。祁向远回了那两个字之后就没再说别的，既没有说什么时候有空，也没有再问他身体好没好。林隽想想也觉得合理，对于教授来说，一则要对学校负责，既然碰上了，确认一下他的健康状况也正常，二来送他去医院这种小事，对于祁向远而言，也不过是举手之劳罢了。

　　说到底，他既不是祁向远的学生，也不是他的朋友，昨天他自始至终都戴着口罩，祁向远大概连他长什么样子都不知道。

　　想到这儿，林隽忽然拿出手机，点开自己的邮箱首页，心里一惊。学校邮箱的头像是自己学生证上的照片，不点开来看其实也不大能看清脸，祁向远应该也没那种好奇心吧……

　　“又不是相亲，想那么多做什么......”他忽然也觉得自己有些莫名其妙。焦耀文搬走之后，狭小的房间也没有因此宽大多少，他一个人站在两个铁架床之间，一边空荡荡的，他想起焦耀文刚搬来的时候，天气正热，焦耀文棕色的T恤都湿透了，但还是很热情地和他打了招呼。那时候自己大概也很有礼貌地回应了吧。

　　其实林隽知道自己也并不是人缘不好的那种人，大学时候人文学科相关专业的男生本来就少，他又属于样貌，身高，成绩都还算不错的那一类，只要他不得罪别人，日常相处保持礼貌，也很少有人会讨厌他。本科时候他有个关系不错的异性朋友，叫陈素，那女孩原本对他有些好感，但也许是心思比较敏锐，很快就察觉到他大概不喜欢女生这件事，大大方方地和他做了朋友。按道理说，他其实也可以不冷不热地维持着和焦耀文的友好关系，而他们也的确从未吵过架，只是不熟络罢了，他甚至暗自猜测，焦耀文其实是讨厌他的。

　　像焦耀文那样的人，如果是在一个正常的男生寝室里，大概会和上下左右所有的男孩混成兄弟，可以一起打游戏，打篮球，讨论怎么追女生，或者怒骂今天战队里某一个中单的垃圾操作，他们有那么多话题可以聊，那么多玩笑可以让彼此放松戒备，但这些东西在林隽这里统统无效。

　　但让林隽无法和他成为朋友的最重要的一点，大概是焦耀文有一次和女朋友打电话时的吐槽，“你不知道我今天在马路上，一个美妆店的男的拦住我说打折，娘里娘气一看就是个基佬……”

　　焦耀文大抵是没什么恶意的，他对那个美妆店的男店员没有恶意，对自己也没有恶意，只是习惯性的评价而已。林隽长这么大，从来没有被人说作是娘娘腔，但这不妨碍他讨厌这个词。他被形容最多的词是“秀气”，这个词在他这里和娘娘腔没有区别，都不够具有男性化的特点，都不够合群。

　　焦耀文或许猜测过他的性取向，也或许完全不关心。今天如果他发烧晕倒在宿舍，不管他是不是同性恋，焦耀文都会很热心肠地送他去医院，但他们成不了朋友，不是焦耀文有偏见，是林隽不能。

　　他就是锱铢必较地要那一点一视同仁的尊重，他固执乃至于偏执地那着量尺去找那种平视，这种计算是噩梦，因为他永远不会拥有亲密关系。

　　度量衡怎么会测出亲密关系呢。

　　要求统一度量衡的秦始皇，一定也找不到什么亲密关系吧。亲密和模糊的边界感相互绑定，永远那样清晰地划定边界，你在这边，我在那边，哪里来的亲密呢。

　　整整一上午，林隽坐在书桌旁，安静地看完了这周余下的一点文献，九公里以外的净莲寺下午五点就要关门，他合上电脑，决定出门走走。

　　天还阴着，他看着伞筒里那把墨蓝色的长伞，不知为什么就又想点开邮箱看看，没想到里面竟然真的躺着一封未读邮件。

　　“感冒好些了吗？”

　　比起当面交谈，文字对话对林隽来说简直就是解脱。他并非不擅长语言表达，只是口头表达对他来说太艰难了。但即使是这样，回祁向远消息这件事还是让他忍不住紧张。他摸不清自己和祁向远算是什么关系，师生？朋友？偶尔搭手帮忙的陌生人？理不清关系，就让他拿捏不准谈话的内容和方向。

　　“烧已经退了，好很多了。”

　　他下意识地按了一下发送键，看到已发送的提示时才想起来自己忘记补一句，“谢谢关心。”

　　没想到祁向远竟然很快就又回了消息，“挺好，起码今天没有没完没了地说谢谢。”

　　一次一句话，简直是把邮箱当聊天软件在用。

　　林隽突然意识到，除了邮箱，自己好像也没有对方的联络方式，但他除了欠祁向远一顿饭，两个人似乎也没有别的交集了，只是一顿饭，邮箱也可以约时间吧，直接要联系方式会不会有些唐突？

　　林隽还在一个人苦思冥想的当儿，手机忽然就震了起来，一个本地的陌生号码，他愣了一下，不确定该不该接，对方就已经挂掉了。

　　半分钟之后他就收到一条短信，“我是祁向远。”

　　林隽连忙把电话回拨过去。

　　“祁教授.....您......”

　　“我和教务处的人说，昨天课上有个学生发烧了，疫情期间我想要确认一下他的健康状况，他给我了你的电话。”

　　其实这电话是昨天祁向远看检验报告的时候记住的，不是他刻意要记，只是他们俩的号码都是入校之后学校给的电话卡，两个人入校时间差不多，前面的数字组合也一样，只有后几位有点区别，他扫了一眼就记住了。

　　“听你鼻音还挺重的，需要去医院打点滴吗？”

　　“应该不用了吧，再喝一天药，明天应该就好的差不多了。我身体还...还挺好的。”

　　“噢……”祁向远忽然在那边低低地笑了两声。

　　“老师您有什么事儿吗？”

　　“我没什么事，”祁向远伸手把企图爬床的猫按了下去，一边说，“你说要请我吃饭，但没告诉我时间，我下周要出差，总得跟你确认一下。”

　　“现在的教授都穷得都揭不开锅啦？”林隽心想，但嘴上还是说，“我今天就有空的，不过我怕感冒会传染......”

　　以他短时间内对祁向远的理解，对方大概率会说，“没关系。”没想到祁向远竟然爽快地改了时间，“那就下周吧，下周四我回学校。”

　　“好......那您，您想吃点什么？”

　　“我？”祁向远似乎心情颇好地样子，“食堂就行。”

　　真是想不通他到底差不差这一顿饭。

　　不过有一点，赶在下周四之前，他有必要买一把新的雨伞了。

　　TBC