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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6、第 26 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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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林隽架不住他动不动就这样很认真地看着自己,也只有这个时候他才相信,眉目真的是能传情的,他好一阵子才回过神,连忙转过头去,佯叹道,“唉,江湖险恶,人心难测,老男人的心机猜不得。”

      “昨天晚上还说给三十个亿都不卖,今天又成老男人了?”

      “那是我昨天晚上不知道,我这颗可怜的小白菜被你惦记了那么长时间。”林隽抬起眼睛,装模作样地擦了擦眼泪,“诶怎么突然说到这个,”他猛地回过神,“我本来在说什么来着?”

      “说你有点后悔学这个专业。”祁向远立刻彰显了自己是个好学生的本质。

      “噢对,”林隽清了清嗓子,接着说, “其实当时填报专业的时候,我妈就不太高兴,但是她和我爸都没有说什么……我们大部分人的想法,都觉得一个家庭,一代一代人,从农村走到县城,从县城走到城市,从小城市走到大城市,是一个很自然的过程,人的期待都是往上的。他们会觉得,我父母读了大学,我读了研究生,我将来的生活水平一定是优于我父母的,或者换一个这两年烂大街的说法,叫做阶层跃迁。”

      林隽望向车窗外褪色的居民楼,绿色的爬山虎攀满了生锈的栏杆,他从小就熟悉这样的楼宇,那些被雨水冲刷的油漆,狭窄楼道里明灭的声控灯和久久不散的烟味,从故乡走到这里,一切其实都没有区别。“但其实不是这样的……我不保证自己能过得比我父母更好,我没办法从一个阶层爬到另一个阶层,甚至仅仅只是维持不下坠,都已经要用掉我全部的力气了。”

      “为什么会这样?”祁向远问,“我的意思是说,你很努力,无论是成绩,学历都很漂亮,为什会还是会觉得这么难?”他把车泊在路旁的车位上,和林隽一起下了车。

      “远哥,这么多年,你觉得我们的生活,在变好吗?”往前走是一个长长的坡道,两边蓝色的墙面上印着斑斓的涂鸦。

      “你是说哪方面,经济水平,还是科学技术?”祁向远问道。

      “都算吧,你想说哪方面都行。”林隽说。

      “基础物理是一个进步很缓慢的过程,从亚里士多德到牛顿,走了快两千多年,从牛顿走到爱因斯坦和普朗克,又是二百多年。到现在为止,理论物理仍然在很缓慢地推进,开拓土壤,等待下一个天才。至于经济……不在我专业范围内,不过物质生活水平整体上的确提高了。”祁向远想了想,很认真地说道。

      “对于中产阶级有一个定义,并不一定准确,这种说法认为,中产阶级是那些生理和安全需求得到满足的人,比如衣食住行,基本的生命和财产安全,在这个基础上,他们还满足了较低社会阶层的人不能满足的获得感情和尊重的需求。”

      林隽站上路旁高高地水泥台,两只手撑在祁向远的肩膀上。“但是你有没有发现,这些年慢慢的,虽然大家的收入整体上在升高,但是购买力在降低,这可能还只是一个经济学的问题,但是除此之外,我们的对外交流的欲望,对学习,工作,生活的热情都在降低。”

      林隽两只手向前,搭在祁向远的胸口,要祁向远背他。祁向远微微躬下身子,两只手勾住林隽的膝盖,把他牢牢地扣在背上,一边笑道,“不是说不压迫别人吗?”

      林隽把他搂地更紧了一些,接着说,“你看啊,H市的现代化水平,是不是附近所有城市里最高的一个?但是它的贫富差距也是最大的。”边说着,他可以压了压祁向远,“之前我们一个教授上课的时候就讲,这个世界贫富差距拉大的原因,其实就是因为,现代社会巨大的制度成本,它的成本在被所有的弱势群体承担者,但是它产生的巨额利益,却在被强势群体占有。所以越是高度发达的现代经济体,它的贫富差距也就越大。”

      祁向远怕他掉下来,一直没敢松手。两个人带着口罩,也并不怎么在乎路上行人的眼光。他背着林隽,又往坡道上走了两步,“所以你就让我先在物理意义上感受一下来自现代制度的成本压迫吗?”

      “Bingo!”林隽无赖地笑了笑,然后拍了拍祁向远,让他放自己下来。

      祁向远却不松手,“你知不知道什么叫请神容易送神难?”

      林隽轻轻捏了捏他的耳朵,“这句真没错,其实对于我们来说,现代化,包括它所涵盖的工业化,商品化,信息化,某种意义上都是现代社会的‘神明’,我们寄生于它们,又与它们相互滋养,是一旦开启,就永远无法停止的循环。”

      他从祁向远背上跳下来,往前跑了两步,拉住祁向远的手,一步一步往坡道的尽头走去。“这些问题聊的时候太抽象太遥远,但是‘穷’却是很具体的。就连讲述一个简单的爱情故事,它都必须被回避,哪怕是我和你。”

      林隽收起脸上的笑,眼睛里像是藏了细碎的暗蓝色的火焰,“假如你没办法借钱给我,或者我们家从一开始就没有送我来这边留学的存款,我们可能连一开始相互认识的机会都没有。”

      “林隽。”祁向远停下来,揉了揉林隽松软的头发,“你今天和咨询师聊的时候,弄清楚自己焦虑的原因到底是什么了吗?”

      林隽愣了一下,没想到祁向远会直接问他这个。

      “我和你认识这么长时间,对你应该也算了解。你对物质生活没有那么高的要求,更不要说什么名牌奢侈品,不是没概念,你是压根就没想过把那些东西当成生活的目标,钱肯定不是最让你焦虑的理由。你在群体里也没有很强的竞争欲望,更不要说什么阶层跃迁,往上爬做人上人了,你不是在因为这些事情焦虑的,是因为什么?”

      “不能说没有关系,钱这么好的东西,对吧。”林隽眯起眼睛,嘴角还带着笑,一副很轻松的样子,“谁不喜欢钱啊。”

      “别的呢?”祁向远接着问道,“你说你后悔学现在这个专业,只是因为它未来的收入可能不高吗?”

      林隽沉默了好一阵子,一辆红色的出租车从他眼前开过,车上坐着一个印尼司机,穿着草绿色的T恤,架在车窗上的那条胳膊黝黑又健壮。林隽看着那辆出租车的背影发呆了好一阵子,才喃喃开口,自语似的,“我不知道我能做什么……”

      “家庭也好,我现在所学的专业,我关注的群体,我不知道我能做什么。”林隽低下头,“以前,有个老师跟我说,只是清晰地描述我们当下所处的位置和环境,就已经很难了。但是这两年我总在想,只描述是不够的……”他深深地呼了一口气,手臂有些颤抖,“看病也一样,只知道自己的病因是什么,病也看不好。很久以前我就跟你说,我在找药,可是我找不到。”他往前倾了倾身子,把头埋进祁向远的怀里,闷闷地说,“我找不到。”

      “上个月我做完数据分析,写完总结,出门的时候,突然很想吃以前我公寓楼下的那家烧烤,你去学校开会了,我就自己去了……”林隽咬了咬嘴唇,很艰难地接着说,“我去的时候那家店已经关门了,因为店里有一个店员被确认感染,我记得他的名字,他叫Noe,印尼人,每次我路过,他都会跟我打招呼。他还挺年轻的,前几天发消息的时候,听说已经痊愈了,但是他爸爸,以前我们那栋公寓的水管工,感染没多久就去世了。”

      林隽低着头自嘲地笑了笑,“我其实是个挺冷血的人,生活里的大部分人我都不愿意花时间接触,除了我的家庭,为数不多的几个朋友,还有你,在这个世界上,我真正在乎的人其实没有几个。我甚至都不知道那对印尼的父子到底姓什么……”

      “但是那天……”林隽有些疲惫地呼出一口气,“回家的时候,我突然觉得自己在纸上写下的那些冠冕堂皇的总结特别可笑。白纸黑字,几行字母,我就定义了一个人贫穷的原因甚至于死因,交稿之后我可以换一笔RA的工资,可以多一个论文发表的成果,多一个未来职称晋升的机会,但对于那些人而言,它没有任何意义。每个时代的发展都有它的代价,社会科学的研究者探索这个代价,研究这个代价,决定这个代价……”他顿了顿,抬起头,目光中有些失神的冷淡,“我不是什么研究者,我和他们一样,我就是那个代价”

      TBC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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