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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3、第 23 章 ...

  •   23

      周延齐来H市出差三个月,临走的那天下午,祁向远还是去送了他一程。坐在咖啡厅,周延齐的行李箱立在椅子的一边,他点了一杯冰美式,靠着沙发斜坐着,祁向远坐在他对面,阳光穿过落地窗打在祁向远的膝盖上。

      周延齐忽然想起来第一次见到祁向远的时候,在同学租的一个别墅顶楼的阳台,一些人在游泳池里打闹,祁向远坐在一旁的太阳椅上,似乎随时都可以加入,但只坐在那里的时候,又平和安稳地像是另一个空间的人。祁向远有很严苛的原则,但大部分都是对祁向远自己,关于学术,关于作息,关于待人接物的礼节,他都能做好。但是祁向远对他却很包容,没有什么标准,总是心软,他做错的事,说错的话,祁向远都可以很轻地揭过去,无论怎样,祁向远都可以很平静地说没关系。

      分手那天周延齐甚至在报复性地想,是不是说分手,祁向远也会说“没关系”。

      “今天没课?”周延齐嚼碎了一整块冰,才终于开了口。

      “没有。”祁向远摇摇头。

      “你来送我,他知道吗?”周延齐问。

      “知道。”祁向远知道他是在问林隽。

      周延齐想起那天早晨在祁向远公寓楼下林隽不温不火却语带机锋的样子,无奈地笑了笑道,“看着斯斯文文的,还挺凶。”他捏着手里的杯子,指尖被冻得冰凉,“我知道你不怨我,我就不说那些没用的话来道歉了。阿远……”周延齐顿了顿,“其实我也不是来找你复合的,听说能来H市的时候,我本来想把这个case推给别人,但是我突然……挺想见你的,想看看你过的怎么样。”他把杯子放回桌上,看着马路上来回的车流,带着口罩的女孩儿牵着巨大的卡通气球从窗口路过,对面即将倒闭的瓷具店没完没了地做着促销。“阿远,我不后悔。重新来一次,我也做不到更好了。但是……”周延齐自嘲地笑了笑,“算了,没什么。”他站起身,拿起账单准备去前台结账,却发现祁向远方才去拿咖啡的时候,早已经把账结过了。

      但是如果有以后。

      周延齐的假设像那比永远没有机会结付的账单一样。周延齐早该知道,祁向远一直都是这样的人。如果还有以后,祁向远还是会为他付账,但他不会有为祁向远付账的机会了。祁向远会善待许多人,但是只有一个人记起了祁向远也需要被人善待。周延齐晚了一步,不是不后悔,是再也没有后悔的机会。

      “不用送我了。”周延齐回过身,拉过自己的行李箱,走到路边拦了出租车,祁向远在他身后目送他,并没有跟过去。

      回到家里的时候,只有书房的灯亮着。林隽裹着一个明黄色的毯子坐在床上,手里抱着电脑,大概是在看文献。

      “今天不用去研究所?”祁向远脱了外套,走到他身边。

      “吴老师感冒了,Sasha也是,可能怕流感吧,就说大家这周就先居家办公好了。”林隽写完手头的那句话才抬起头,“人送走了?”

      “嗯。”祁向远点点头。“今天早点睡吧,昨天就熬到两点多。”

      “你不是早都睡了,怎么知道我两点睡的?”林隽问,“啊,果然还是会吵到你,要不我熬夜赶工的时候还是睡书房吧,你好像睡挺浅的,是不是每次都会把你吵醒了。”

      “不用。”祁向远从背后搂着他的腰,下巴垫在他的肩膀上。“在看什么?”

      “组里传的资料。”林隽扶了扶眼镜,“Education reform, Social stratification and inequality in China.”

      “你的课题吗?”

      “嗯……”林隽点点头。他发现祁向远最近变得有些粘人,不会很过分,因为祁向远一向很知道分寸,只是一点点,譬如只要不是在实验室才能做的工作,祁向远大概都会带回家里做,因为林隽不大喜欢在图书馆,一是疫情期间在图书馆要24小时戴口罩,二是图书馆的空调实在太冷了。没课的时候两个人就一起窝在家里,各自抱着电脑忙工作。

      林隽总觉得祁向远的生活自己能帮上忙的地方其实并不多,所以哪怕他只是流露出一点点的依赖感,都让林隽觉得高兴。只是他最近连着做了三份兼职,还要忙论文,连续一个星期两脚不沾地,晚上看文献的时候头都有点昏。祁向远从身后抱着他,林隽的神经忽然就松懈下来,闭上眼,懒懒地靠在祁向远怀里。

      “你说得对。”林隽说,“人果然还要珍惜当小白脸的机会。”然后他回过头,装模作样地哭道,“叔叔,我不想努力了。”

      “行嘛。”祁向远一向很好说话,“卖身还是卖艺啊。”

      林隽摘了眼镜,抬起头,一本正经地说,“我可是好人家的男孩子,只卖身不卖艺。”

      两个人闹了好一阵子,祁向远看林隽最近好像实在累得厉害,把人哄睡了,起来去做晚餐。刚好看到林隽书桌上一堆翻译文件和教案,他一向也不问林隽的私事,只是觉得他最近的工作量好像莫名多到离谱,一瞥眼,看到垃圾桶里还丢着一盒空掉的帕罗西汀。

      祁向远回头看了一眼床上睡熟的林隽,微微皱了皱眉。

      煮了粥,烤了两块鸡排和一点蔬菜,祁向远才叫了林隽起床。“Lin,起来吃点再睡。”

      林隽没有赖床的毛病,做事也不拖延,白天能做完的事绝不会拖着熬夜,早上也几乎用不着祁向远叫他起床。刚一起住的时候祁向远就发现林隽睡眠质量有很大问题,睡一觉好像三四个小时就会醒来,林隽好几次都和他说想搬回书房住,怕自己晚上翻来覆去吵得祁向远睡不着觉。

      祁向远拍了他两下,林隽几乎立刻就醒了,他这两周都没怎么睡过好觉,眼圈都是青的,带着眼镜还不明显,眼镜一摘整个人看着都憔悴了一大截。

      “祖宗,您今晚上能早点睡吗?”祁向远揉了揉他的脑袋,“不知道的还以为我在家里虐待你呢。”

      “好。”林隽从善如流地应道。

      祁向远本来想再说些什么,但想了想还是决定让林隽先把饭吃完,他盛了粥,又切了一小碟橙子放在桌上。林隽还是照常和他聊天,有一搭没一搭地开着玩笑,面上看不出什么异常。

      “林隽。”等到林隽吃完了最后一块儿橙子,祁向远坐在餐桌对面,突然喊了他的名字。

      “咳——”林隽刚把嘴里的东西咽下去,有点慌张地抬起头,“别突然就叫全名,怪吓人的。”

      “说吧。”祁向远端起水杯,慢条斯理地喝了一口茶。

      “说什么?”林隽警觉地看着他。

      “你是现在跟我说,还是一会儿睡觉的时候去床上说?”

      他一提“床上”两个字林隽就后腰一疼。“你这人没诚信没原则。”林隽一脸正气地看着他,“你说了等我知道错了才让我进主卧的。”

      “噢。”祁向远点点头,“那看来还是不知道。”

      林隽被他盯得有点发毛,面上还是一副淡然的表情,“错哪儿了我不知道,但我的身体肯定是无辜的。”

      祁向远看这人一点儿也不配合,暂停了审问,拿起盘子就往厨房走。

      “哎哎哎,放着我洗……”林隽连忙把他拦下来,“生气啦?”

      祁向远把盘子放进水池里,回头看着他,“不气。”

      “哎呦。”林隽抬起头亲了亲他的下巴,“别气别气,我就是家里那点儿事,不是什么大事,我自己处理的了,你最近不是也挺忙嘛,感觉这些没什么好说的,不是故意瞒的。不生气啊。”

      “你焦虑症最近是不是又犯了?”祁向远开门见山,靠着冰箱门,一只手揉了揉眉心。

      “啊……是有点儿,可能最近睡得有点晚,过了劲儿就睡不着了。”林隽有点心虚地看向窗外。

      “我不是说了钱的事等你九月份之后拿了工资再说吗?你最近一个人做那么多份兼职干什么?”

      “我想给家里寄点钱……”林隽叹了口气,“我舅爷爷做完手术不是要找看护嘛,他们家老太太年纪也大了,好像还有哮喘,谁能照顾谁还两说呢,我爸妈白天要上班,没时间去医院,就只能请护工。她俩那点钱,得管两家人吃喝,还得给我妹妹寄生活费,我怕他们周转不过来,刚好我之前的一个学长有一个翻译的case给我,我就接了。但是最近论文,还有研究所的事情堵在一起,我之前不是还帮一个学生辅导口语考试嘛,就一下子事情有点多。”

      “缺多少啊?”祁向远问。

      “你看我就知道跟你说你就要问这个。”林隽拧开水龙头,挤了一些洗涤灵在盘子上,看着水流把油污一点一点的冲走。“钱我都寄回去了,也就这一两个月比较紧张,工资我也拿到了,这阵子忙完就好。”

      “你舅爷爷自己的孩子呢,就完全不管吗?”祁向远叹了口气,轻声问他。

      “他大儿子我跟你说过,之前赌博不是欠了很多钱嘛,跑出去躲了几年,我上大学那会儿就从外地回来了,不知道从哪里骗了个媳妇,那个女人来的时候就带着两个孩,他从我家借了点钱,在村子里盖了个房子,好日子过了没几个月,就又回去赌了,隔三差五就找亲戚借钱,你知道,这样的人,你让他写欠条也没用,肯定不会还的,看着我舅爷爷的面子,我妈也不可能真的去告他。”

      林隽苦笑了一声,“远哥,都别说这样的人了,你就是碰上我,其实也挺倒霉的。”他擦干盘子,摆在架子上,“我们天天找各种各样的数据,走访各种各样的人,去年我出去找兼职,遇到很多在这边的移民,我研究他们,那时候他们是我的样本案例,是我社会调查的数据,但是我端着盘子在餐厅里走来走去的时候,忽然想到,我就是他们。”林隽逐渐认真起来,情绪并没有什么起伏,只是眼神不再像刚才那样飘忽不定,“他们每个人看着都是健康的身体,是活的人,面对各种各样的自然灾害,说不定比我这个肩不能扛手不能提的蠢学生要强得多,但其实不是……我在这里不敢生病,因为公立医院要排太久的队,私立医院我根本去不起,他们更不敢。死亡面前有时候也不是人人平等的,”他抬眼看向祁向远,轻轻地呼了口气,“穷就是最大的病。”

      他擦干了手,从冰箱里拿出一听啤酒,开了瓶盖,仰头喝了一口。“我不想跟你开这个口,因为你只要往前看,就知道那根本就是个无底洞。只要我那个不成器的表叔一直无赖下去,只要我妈那颗心安放不下,下一次,下下一次,该花的钱也还是要花的。”

      TBC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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