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薄暮》秦冬

22、第 22 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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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祁向远不太擅长讲故事，一段六年的恋情被他平铺直叙的讲出来，没有什么波澜。如林隽所想，祁向远果然足够正人君子，一句别人的不是也没有提，即使周延齐出轨，对他来说似乎都更像是两个人各自在轨道上发展不可避免遭遇的祸事，他们各自都尽力去维系，事物的运转依然如旧，他怪不了周延齐，却也不知道自己到底做错了什么。

　　林隽听他说完，沉默了半晌，两个人并排躺在一张很小的单人床上，林隽握着祁向远的手，往祁向远怀里靠了靠。“远哥……其实你不是无所谓吧。”他侧过身，脸贴着祁向远的手臂，“我有时候在想，其实说不定，我跟你压根儿就是一种人。我不太喜欢给人添麻烦，你呢，好像总是不太擅长拒绝麻烦。可是现在想想，和你不熟的人，常规的社交关系，不想做的事你都能拒绝，你就是没办法拒绝亲近的人，是吗？因为不会和他们说，这样让你为难了，让你不舒服了，让你难过了，不要这样做，你一次也没说过，是不是？”

　　祁向远一愣，而林隽握着他的手似乎比平常要更用力。“远哥，我跟你在一起快三个月了，这三个月足够你记得我喜欢的蛋糕店，常去的超市，还有很多无关紧要的小事，但是反过来，跟你有关的事，我好像也说不出一两件。我也想知道你喜欢什么，不喜欢什么，你不用永远都把我的偏好放在第一位，不用每次一起走路都走在外侧，也不用如果只有一块蛋糕就一定留给我。”林隽很自然地拉过他的手，放在胸口，“我知道很多事你都会陪我做，但是陪我做和一起做，不太一样，我想你和我一起的时候，生活里无论做什么都不要有太多的勉强，我知道你跟我说过，感情关系里肯定是有牺牲和妥协的，但是如果只有你一个人在牺牲在妥协，那就不是感情了。”林隽吻了吻他的手背，“那个不是感情，那个就是压迫。”说完他笑了笑，“我们搞社会学是为了给全社会人民谋福利的，不搞阶级压迫那一套。”

　　祁向远却没有跟着他一起笑，他嗓子像是被什么东西压着，很痛，艰难地说不出话，只能侧过身把林隽揽到怀里。

　　“心气平和是好事，祁老师。”林隽说，“我一直挺羡慕你的，好像什么事情你都不生气，什么人你都不埋怨，做学术，当老师，甚至是谈恋爱，你好像都有一辈子的耐心。但是……”林隽捏了捏祁向远的骨节，“你又不迟钝，不迟钝就肯定也会生气，也会难过，那是一个人对伤害的天然反应。有时候即使可能没有用，你也得让那个人知道，你可以理解他的行为甚至不谈对错，但是他的确伤害了你，人是要为这种伤害承担代价的。”

　　祁向远苦中作乐地笑了一声，“怎么，你还让别人付过什么代价？”

　　“就一次。”林隽说，“我上小学的时候，学校里奥数比赛，坐我旁边的小孩儿想抄我答案，我没让，他下课的时候就去拉着一群男生说我‘娘娘腔’。”

　　“然后呢？”

　　“我就把他揍了。”林隽轻描淡写地说。

　　“你还能揍人？”

　　“打架是要讲技巧的，到现在还有很多男人觉得，体重等于力量，所以盲目自信，觉得就算是职业的女性拳击手，他们也能很轻松就推倒，其实不是的。”林隽回想起人生里为数不多的暴力场景，有点尴尬地咳嗽了一声，“我也没干什么……我就打了他一拳，他鼻梁就断了。”

　　祁向远低低地笑了两声，“那后来呢。”

　　“后来他妈闹过来了，问我妈要医药费，我妈把两个月的工资都赔过去了，但是没有骂我。”林隽叹了口气，“我妈那时候刚生完我妹妹，本来身体就不太好，白天在单位上班，晚上还帮着我大舅舅卖窗帘，没几天自己先病倒了，从那之后，不管别人说得有多难听，我都没再跟人动过手了……我长这么大，一直不太喜欢参加集体活动，我小时候长得本来就像女孩，变声期前声音也很细，只要站在台上说话，总有人会起哄笑话，直到过了变声期，个子也高了，上了高中之后处境才好一些，但那时候，回避那种人多的场合已经成习惯了，总觉得自己被人盯着，会被人笑话。我想了想，可能还是因为小时候碰到那些浑话，没有揍回去。”

　　“我们小林不是挺勇的嘛，又能打架又会怼人，还能讲道理，王道怀柔两手抓啊。”

　　“我跟你说正经的呢。”林隽拍了他一下，“我长这么大就学会了一个道理，会哭的小孩儿才有糖吃，其实那天我和那个死小孩儿打架，我身上也好多伤，但是我没哭，他哭得厉害，所以他妈才敢讹了我妈那么多钱。一哭二闹三上吊虽然不体面，但是‘体面’换不来公平。”

　　“那我应该怎么办？”祁向远笑着问他，“要是哪一天，你也要和我分手，我也一哭二闹三上吊跟你闹上一闹？”

　　“你可以先学着，备着防身。”林隽一本正经道，“我这人这么要体面，要是知道你会那么跟我闹，肯定死都不敢分手。”

　　祁向远看他最近这些发言都是奔着挨揍去的，很是想要成全他，但是手刚被眼前的人捂热，脸上看着沉静，心里却被刚才那些话熨得滚烫。他突然有些不好意思地别过脸去，就看到林隽伸过来一条手臂，覆在他身上，“你说你这么会照顾别人的一个人，怎么能顾不好自己呢？”

　　还没等祁向远回答，他就自顾自地接着说，“没关系，我可会了，我来照顾你。”

　　第二天林隽起来做早饭，从窗台上拿东西的时候，突然看到楼下站了一个人。是周延齐。

　　周延齐抬着头，显然也看见了他，两个人对视一会儿，林隽关了火，推门下了楼。

　　“您好，请问您有什么事吗？”

　　“祁向远呢？”

　　“还睡着呢。”

　　“他平常不是六点半就起床了吗。”

　　“人总有累的时候啊，”林隽笑了笑，“他又不是个机器。”

　　“你知道我是谁？”

　　“知道。周先生，我们昨天见过，在H大图书馆门口。”林隽只穿了一件黑色T恤，站在风里有点冷，他很规矩地冲着周延齐露出一个标准的微笑，“您是想上去坐坐，还是约个时间我们改天再聊？我楼上还热着东西。”

　　“Lin。”他刚说完，忽然听到身后有人叫他。祁向远刚起床收拾好，结果在家里找了一圈也没看到林隽，下楼就撞见他站在楼道口卖笑，一副业务很熟练的样子。

　　周延齐给他发过好几次消息，都被他委婉地拒绝了，他问Rony要了住址，原本是想清早在这里堵到祁向远聊一聊，没想到却先遇上了林隽。

　　“阿远。”周延齐轻轻地喊了一声。

　　“挺冷的，有什么话上去说吧。”说完，祁向远就拉着林隽往上走，一边回头问他，“出门怎么不拿外套？”

　　林隽一时没回过神，说，“忘了。”

　　周延齐站在两个人后面，忽然觉得有些滑稽。他立在楼道口，并没有进门，只是看着刚踏上一层楼梯的祁向远，抬头叫住了他，“祁向远。”他露出了一个有些凄怆的笑，如果是从前，祁向远大概会耐下心，花整整一个晚上去和他说话，让他好起来，可是现在不会了。“如果没有他，”周延齐看了一眼林隽，“我回来找你，你高兴吗？”

　　祁向远愣了一下，眼神冷下来，抿了抿唇，开口道，“也不……”

　　“某种程度上。”一旁沉默了许久的林隽忽然打断了他。“后悔也是偏爱的一种表现，任何人得到偏爱，都不会一点喜悦都没有。”林隽很平静地望着周延齐，就像他过去从祁向远那里学到的那样，没有怨怒， “但是这并不能代表，过去的伤害就被治愈了，或者中间的错过就不存在，如果人永远都可以回头，永远都有后悔的机会，时间的前进就没有任何意义了。”说着，他回头看了一眼一直握着他手的祁向远，“而那些曾经为了很飘渺的可能性而孤注一掷的人的努力，也就没有意义了。”

　　周延齐走了，没有按祁向远说的那样上去坐坐。

　　林隽回到屋里，才长长地舒了一口气，他平常很少和人正面产生意见冲突，今天没跟祁向远商量直接说了这么些话，也不知道是对是错。祁向远不会让身边的人难堪，所以所有人离开他都不纠缠，不吵闹，不生气，不埋怨，那些重话他说不出来，那么林隽可以替他说。

　　“平常见了陌生人都不吭声，今天倒是挺能说的。”祁向远靠在门上看着他，忽然就释然地笑了。

　　“我也害怕啊。”林隽低下头，仿佛刚在楼下面不改色地说那些话的人不是他。

　　“怕什么？”

　　“我也怕他把你拐走啊。”

　　“现在呢，还怕吗？”祁向远把他抱在怀里，下巴轻轻搭在他头上。

　　“不怕了。”林隽说。

　　祁向远本来以为他会说什么觉得自己很让他安心之类的话，没想到林隽接着开口，“我想了想，我挺好的一个人，让你捡到算你撞大运了，你要是还不分好歹选了别人，可能你这人的判断力也不怎么样……这样看来，你说不定搞学术也没什么前途，拐走就拐走吧……唔！”

　　祁向远低头吻住他，然后一边吻一边把他推进卧室，林隽还没反应过来，两只手就被人死死地扣在床头。祁向远趴在他颈侧，呼吸的热气全都浸在他身上，林隽的身体像被一颗巨大的恒星烘烤着，浑身上下每一寸皮肤和骨骼都是热的，祁向远吻着他，时轻时重，屋子里只有亲密的亲吻与吸吮声。他试图理解祁向远的抚摸，拥抱，胸口贴着胸口隆隆的心跳声，闷热的，潮湿的，到处都蒸腾着情欲的气味，像一次雷雨前。

　　Roche原本在客厅睡的正香，被吵醒之后刚想走过来看个究竟，就被“砰”的一声关门的声响吓了一跳。直到中午十二点，Roche才终于等到不负责任地两脚兽给它投喂食物，至于它爸拐来的那个漂亮叔叔，直到午饭之后才起床就是了。

　　TBC