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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第 2 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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坐回位置上之后,林隽的心就越跳越快,他十分绝望地想到,自己去年好不容易平复下来的焦虑情绪似乎又回来了。制冷机的呼声在他耳边越响越大,他无可避免地感觉到冷,尽管知道自己这个插曲并不重要,他还是心虚地四下看了看,心里反复回放着自己方才所有尴尬的反应和回答,转而又想起台上那个教授温和的笑,在他的反刍里甚至多了几分嘲讽的味道。
林隽不是不知道这一切联想的不合理,他甚至清楚地了解自己所有生理反应的成因,但是他无法克制,只能反复提醒自己,“你并不重要,没有人会记得这件事,快别想了……”
没过一会儿,教室里又重新响起一阵笑声,他几乎本能地抬起头,才反应过来,教授方才是讲了一个关于相对论的笑话。台上的男人刚好瞥过来,两个人莫名地对视一眼,林隽便立刻又把头埋了下去。
两个小时的大课仅仅过去了一半,被抓包过一次,他实在不好意思拿出其他的书来看,相对论什么的他弄不明白,只是这一个小时对于他和台上的教授而言,肯定不是同一个量级的难熬。
等到下课铃终于响起的时候,林隽像一只被黄瓜吓到的猫一样飞离了教室。可惜的是,他大概是低估了水逆的威力,如果有机会,他最好还是去请教一下方才那位Professor Qi,水星逆行在不在天体物理学的研究范围里。按说星星影响星星,人影响人,要怪就怪他今天一介凡夫俗子跑进了人家宇宙的范畴,失重又能怪的了谁?
水星逆行的结果就是,被空调吹了整整两个小时之后,他终于发烧了,都不需要体温计,虚浮的脚步和眼前模糊的人影都是证据,而迟迟没买新伞的林隽绝望地发现,下大雨了。这大概也是水星逆行的结果。
有那么一瞬间,他甚至觉得自己被水星针对了,仿佛水星是为他一个人逆行的一样。
“你是……中国人?”一声标准的普通话把他拽了回来,林隽回头,看到自己身后站着一个穿着黑色西装外套的亚洲男人,个子高了他半头,棕色的卷发,带着灰色的口罩……
“P……Professor!”林隽立刻就回了魂。
“没带伞?”男人低头看了看他空荡荡的手。
“没……没有。”林隽说。
“我记得你说英语的时候好像不结巴。”男人笑着说。“你是Social Sciences的学生吧。”
“对。”
“本科生?”
“研究生。”林隽小心翼翼地回答。
男人若有所思地点了点头,“严格意义上来说,我并能不算是你的教授,我也是今年刚来H大任教,在这里的时间不比你长,所以你也没必要这么紧张。”
“好的,Professor。”林隽本能地说。
男人被他逗笑了,“走吧,”他撑开一把墨蓝色的大伞,“要去哪?我捎你一程。”
“地……地铁站。”
刚往前迈了一步,林隽就晕晕乎乎地踩了水坑,溅起来的水刚好落到身旁男人的皮鞋和裤脚上,他心里一慌,踉跄着往前又走了一步,被身后的人下意识地一把拽住。
“你还好吗?”男人问他,然后立刻皱起眉道,“你身上怎么这么烫,你发烧了?”
“不知道,可能有点吧。”林隽缩在口罩里闷闷地说。
“特殊时期,要不还是去医院看看,毕竟是在学校里,这种情况还是得排查一下。”
“可是这个点儿,校医那边应该已经关门了吧。”林隽抬头看了看漆黑的天。
“没关系,附近应该有私立医院,我开车带你去吧。”男人抬了抬下巴,示意他跟着往前走。
“不用不用,”林隽连忙拒绝,“而且也太麻烦您了!”
而且私立医院也太贵了。
“没事,”男人侧过头看了他一眼,“不麻烦,更何况万一你有点儿什么事,我也跑不了……”虽然嘴上说着没事,西装革履文质彬彬的教授先生,似乎也意识到自己好像光顾着绅士形象,多余给自己惹上了一些麻烦。不过出于维持自己一贯的体面,他还是颇有风度地带着自己这个倒霉学生去了医院。
直到坐到副驾上,林隽还是觉得迷迷糊糊的,一方面是因为发烧,一方面是因为这件事情实在太过魔幻。入校半年时间,除了一些必要的场合,他很少和人说什么话,不管是自己系里的老师、同学,还是公寓里的室友和保安,林隽一贯是能避则避。下意识挑剔焦耀文的时候,林隽忍不住想,对方心里又是怎样看待自己的呢?
可如今自己竟然坐在一个自己方才得罪过的别的院系的教授的副驾驶上,在最不该生病的时候发着烧,最不该犯迷糊的时候大脑混乱,最不该沉默的时候一言不发。最尴尬的是,他甚至都不知道这个教授叫什么……于是他连忙翻出手机,打开学校的官网,找到Faculty of Science的职员名单,才终于确定了驾驶座上那位活雷锋的真名。
“祁向远。”林隽小心翼翼地记下。
下了课莫名变成兼职司机的祈教授瞥了一眼他手机界面上醒目的科学系LSR的Logo,笑道,“坐车的时候还是别看手机,容易头昏。”
林隽只好心虚地把手机收了起来,转而尴尬地望着车窗外飞驰的街景。
“多大了?”两个人里总得有一个人擅长问问题。
“23。”林隽说。
“噢。”祁向远应了一声,然后不说话了。
“就这样?”林隽心道,“正常人这个时候不是应该也说一句自己多大了吗?这人故意的吧。”
“那……”林隽试探着开口说,“您……”
“你猜?”祁向远好像知道他要问什么,一副逗弄小孩的样子。
“副教授的话,一般也得……30出头?啊不您看这这么年轻……”
祁向远不再为难他,坦诚道,“也差不多,我29了。”
“噢……”林隽试图从自己贫瘠的褒义词库里挖出一个可以夸一夸人家青年才俊的词,但他过热的CPU似乎并不打算给他拍马屁的机会。
祁向远看他语言难产的样子,活像自己课上那些英语口语不好站起来结结巴巴的学生,觉得好笑之余,不禁把语调放地更慢了些,缓声说道,“你呢,学什么专业?”
“社会学。”林隽发现还是回答问题更简单一些。
“嗯,挺有意思的,你们研究地上的事儿,我们研究天上的事儿。不过为什么选现在这个专业?”
林隽感觉自己一下子梦回口语考试现场,只是眼前这个考官高一点,帅一点,随和一点,最温馨的一点区别是,他只需要说中文就好。
“嗯……我好奇。”林隽说。
“好奇什么?”
林隽顿了一下,要他回答那些日常的问题很难,但这是他生命里为数不多清晰的部分,于是他清了清嗓子,不紧不慢地说道,“我很好奇这世界上人和人,群体和群体之间是怎样相处的,为什么一个人在不同的群体环境里长大,会变成不同的样子,为什么我必须要在‘社会’之中,融不进去就是异类……”林隽忽然意识到自己说的有些多了,“虽然我们的课程其实现在也不怎么研究这些问题,不过一开始确实是因为好奇这些……我不太擅长这个,所以好奇。”
祁向远看他说得很认真,于是稍稍侧过脑袋,接着问道,“不擅长什么?”
“不太擅长和人群相处。”
祁向远点了点头,刚巧看到一颗硕大的雨珠顺着窗沿落了下去,他抬眼看了看窗外,“嗯,到了。”
TBC