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薄暮》秦冬

1、第 1 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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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林隽走出教学楼的时候，已经分不清究竟是阴天还是黑天了。外套被落在了图书馆，他穿着一件黑色T恤衫，在夜风中抖了两下。站定没多久，又被人群推搡着往前走了两步。

　　他照例往家里打了一通电话，半分钟之后仍然没有人接，不知为什么，他心里忽然就觉得没有着落，跳得很厉害，咚咚地在胸腔鼓动。林隽长长地叹了口气，安抚自己大抵只是下午喝多了咖啡的缘故。于是他只好掉头往图书馆走，走了两步才想起这个点已经闭馆了。他最近时常头昏脑胀，有时坐在教室里，手臂都一阵阵的发麻，人不在状态，时常丢三落四，前些天刚丢了雨伞，今天又丢了外套，实在不像他一贯的作风。

　　和他同住的焦耀文前天就已经搬走了，半年前林隽第一次在外面租房子住，还不晓得挑一个好室友的重要性。焦耀文夜生活的时间比较长，不回来的时候还好，最怕很晚回来还一身酒气，屋子太小，通风也不好，门一关，酒气混着汗味儿很快就充满了房间，他在床铺铁架的吱扭声中时常整夜的睡不好，带了耳塞也没用，拦不住他室友醉酒后震天的鼾声。

　　他也不是没想过租单人间来住，但是房租比现在还要贵一两千，几乎相当于他一个月的饭钱，还有半年研究生就要毕业，林隽实在不想在这种时候平白给家里增添负担。H市寸土寸金，多一块地砖的地方就生生要贵好几百块，焦耀文不打招呼提前就搬走，他忽然从下个月起就要承担两个人的房费，属实有些吃不消，一时竟分不清是喜是悲。

　　上了地铁，林隽打开手机，开始试着找新的租客，如今住的这个房子墙壁总是发霉，经不住连天的下雨，三月份又不是什么租房的旺季，他叹了口气，还是觉得想找一个合拍的室友有些困难……

　　如果他能和焦耀文野在一起，泡吧喝酒当一对合格的酒肉朋友倒也罢了，偏偏他还很讨厌去人多的地方，无论男女，一并说不上什么话，无趣的很。

　　他一边试着在网上发出新的招租信息，一边留意着其他的房子。新学期的学费也很快要缴，他迟疑了好几天，仍然没办法向家里开口。

　　林隽靠着地铁车厢的墙壁，忽然又想起方才那通无人接听的电话，心忍不住跟着沉了下去……

　　到了周五，他出门的时候整个人都有点神智不清，两天前因为没带外套着了凉，到今天出门的时候，感觉身体甚至都有些烫。他闷在口罩里一个劲儿地咳嗽，屋子里也没有体温计，只好下楼借了保安的那一个，却显示温度正常，他找了感冒药吞了两颗，这才放心地拿起背包去了学校。

　　教室在L楼，离他平常常去的研究所很远，路也不熟悉，好在他出门还算早，晕晕乎乎找到教室的时候，教授也还没有到。特殊时期感冒还是一件比较危险的事，本着尽量别给人添麻烦的原则，林隽溜到了阶梯教室的最后一排靠角落的位置，把包丢在桌子上，感冒药见效地比他想象的要快，他昏昏沉沉地趴在桌上，心想着反正开学第一课都是导论，睡过去的话，应该也没什么关系……当然，如果这个教授也是个热情如火喜欢让人挨个自我介绍的美国人，就另当别论了。

　　他半梦半醒地听着教室里的动静，隐约辨出了一个不同于常人的脚步声。要说那点不同在哪，大概是皮鞋的声响，或者说那人的步伐似乎不紧不慢，并不很像学生。他艰难地撑起眼皮，看到黑色的西装裤包裹着的小腿，在他面前站定了一会儿，很快又往前走去。林隽忽然想起自己进门之前忘记去买咖啡，但教授既然已经来了，现在再出门，也的确不太合适。
　　过了一会儿，讲台上的麦克风发出一声刺耳的尖音，台上传来一声谨慎的咳嗽声，然后他就听到那声咳嗽的主人用标准的伦敦腔说到，“首先，很高兴诸位在新学期选修了我的课程，如果在坐的诸位有什么问题想和我讨论，我的名字和邮箱地址都在屏幕上，任何线上或者线下的讨论都是被鼓励的，我知道你们当中的许多人都不喜欢自我介绍这个环节，我也不喜欢，如果有必要，之后的课堂提问或者小组活动，我相信我们会有足够的时间相互了解。”
　　台下于是响起零星的欢呼声。林隽听完这句话彻底就放松了神经，头一歪，人彻彻底底就睡了过去。

　　他是被人生生戳醒的。

　　前面那个金色头发的白人女孩用笔帽轻轻地碰了碰他的胳膊，没有醒，女孩没办法，又加了点力。林隽猛地抬起头，看到全班的目光此刻都盯在自己身上，这大概是所有社恐人噩梦的源头，再往前看，讲台上站着一个穿着白色衬衫的亚洲男人，瘦高个，一头棕发略有些卷，细看起来好像是个混血，分不清是中年还是青年…..林隽没戴眼镜，看不太清楚，但他很快就从这种不合时宜的打量中清醒过来，什么青年人，这种时候站在台上的，除了教授，还能有谁？

　　台上的人若无其事地笑了笑，“很抱歉打扰您的美梦，不过第一次上课，还是希望您起码记得我的样子。这位同学，能请您谈一谈选修这门课程的原因吗，就像前几位同学一样。”

　　不是说好了不用自我介绍吗？
　　林隽顿时头更疼了。是呢，说了不会自我介绍，但是没说不会点名回答问题。

　　他连眼镜都还没来得及从包里拿出来，只好硬着头皮站起来说，“我一直对全球劳工流动比较感兴趣，选择这门课是因为我的一个课题......”

　　“这位同学，”台上的男人尴尬地笑了笑，“不好意思，无意打断您，不过我们这门课的名字是天体物理学的探索与争议哦。”

　　林隽这下彻底清醒了，他慌忙从书包里拿出眼睛，看清了PPT上的一行大字：Frontiers and Controversies in Astrophysics.

　　Associate professor：Daveon Qi

　　“对…对不起。”林隽此刻也分不清自己的脸究竟是被体温烧红了，还是被台上那位看似“温和慈祥”的教授盯红了，无论是哪一个，众目睽睽之下走错教室上课睡觉还被老师抓包这种事，都足够让他这种常年社恐的宅男原地去世一万次了。“我以为这里是12教室。”

　　“哦，这的确有些相似，不过很抱歉，这里是L2教室。”那人笑着示意他坐下。“没有关系，来都来了，这门课是提供给天文系专业以外同学的通识选修课，您感兴趣的话也可以听听看，毕竟星星不只属于我一个人。”

　　TBC