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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第 4 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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叶行舟一出正殿就发现自己身后跟了个人,在外边他可能还感觉不到,在这种魔气浓重的地方身后的女人的气息就像密封房间里突然多了十碗螺蛳粉那么好辨认。
但他没打算戳破,因为裂缝就在眼前。
从后院勉强能看到外边的巨魔,和巨魔比起来骆明珂跟一根火柴似的,全凭身上的离火来辨认。巨魔和他进来的时候相比是淡了些,骆明珂估计也不轻松。
他手在栏杆上一撑,轻巧跳进了后院。
门柱后的女人还不知道自己已经暴露了,缓缓握住自己手里的刀,只等着地面的魔气禁锢叶行舟的时候抽刀砍下他的脑袋。
只是这不争气的后院土壤不但没有在叶行舟落地的一瞬间困住他,甚至任由他在自己的脸上走了好几十步。
女人沉下脸,只当连魔物都欺软怕硬——她离得远,看不见叶行舟手上的伤口一直在滴血,血碰到的地方魔气就更淡一些,一圈走下来本来勉强能成型的魔被他散了个七七八八,只留下一些残秽浮在土地上。
院子里的叶行舟脸色也不好看,他在这里走了一圈了还是看不见村长口中“手指长的裂缝”就知道自己是被骗了。
裂缝估计是在这里,但不在院子里。
叶行舟的耐心彻底告罄,他也不管会不会被发现了,傀线从指间射出刺入周围的门窗,一口气把三个厢房的门窗都扯了下来,紧随而至的妖力如拆迁入户,三堵墙随之倒塌。
女人张口结舌,这不是救人是拆迁吧。
她手中的刀刚刚拔出一截,胸口突然一痛:“唔!”
声音还没出口,一只手从背后伸来,轻柔地捂住她的嘴,男人的声音很轻,贴着她的耳边,似情人耳语:“嘘,不要吵。”
女人的挣扎渐渐小了,他松开手,抽出短刀,抛下女人的尸体。
另一头叶行舟找到了裂缝,伸过去的手却被一柄短刀架开了:“现在还不可以,你抹掉了...”
话还没说完,叶行舟便如被踩着尾巴的猫似的,蹦了三米远,身边凝了一层冰棱,警惕地盯着青年。
青年继续说:“...现在抹掉了的话,它会暴走的,你的朋友会死。”
不管他是不是危言耸听,叶行舟是不敢拿骆明珂的命去赌,他依然警惕着:“你是谁?”
青年的皮肤苍白,脸上嵌着一双乌黑的眼睛,瞳仁极黑,黑和白撞出了鲜明的对比,和着身后灰蒙蒙的寺庙,组成了一副死气沉沉的绝笔画。
“我是楠木,”青年开口了:“我是这里的狱卒。”
楠木?
那不是那小崽子的名字吗?这么一个名字还是承袭的?
等等,狱卒?
森林居不是居民区吗,怎么会有狱卒?
叶行舟心思百转千回,面上却还是端得四平八稳。
青年楠木好似看出了他的疑惑,轻轻笑了,走到倒塌的屋子里,在仅剩的墙壁上用力一拍,面前的残垣如同倒影一般散去了,露出了背后的真实。
是一间很大的房子,覆盖了整个后院,那一道裂缝迅速扩大到原来的数倍,一直延伸到叶行舟面前。
而镇住叶行舟的不是这又一层的幻象,而是屋子里的东西——
他正对面是一扇落地窗,不知道玻璃是什么材质,外面照进来的光呈现了近乎血的橘黄色。窗前放了一张干净整洁的办公桌,羽毛笔插在墨水瓶里,沉重的羽毛压低了头,屋子的两边堆了六七个铁笼,大大小小地堆叠在一起,沾满了暗色的液体。偶尔露出了的墙上遍布抓痕,一直延伸到地面,最后消失在身后的门口。
那些残旧的笼子最大也不过是能塞下一条大型犬的大小,还是进去了就转不了身。但是叶行舟很肯定这里关的绝对不是狗或者别的生物。
这些生物不会在墙上计算日子。
被关在这里的是...人!
这时青年再次开口,说出的话即使叶行舟有了预估,心还是狠狠一沉,继而怒火中烧。
他说的是:“还是...第八代人牲活祭的执行人。”
人牲活祭就是用人作为祭品,这杀千刀的玩意追溯起来要追溯到人妖大战的混沌年代,人类以同类为祭品,向魔火血海换取强大力量。妖族的退场后这种还延续了一段时间,后来人类渐渐用猪牛羊取代了人牲,人牲活祭才算是退出了历史舞台。
叶行舟早有听闻以前人类社会有些落后的地方在早几个世纪还是有人牲活祭,但他没想到桃源竟然也会有。
人类通过人牲想人外之力祈求庇佑,但桃源本身就是人力之外之物居住的地方,有什么好祈求的,有什么值得祈求的?
力量?金钱?名声?
这些东西难道比人命还珍贵吗!
他无法理解这里的荒诞。
叶行舟家里没人了,但也算是顺利地长大了,出外勤、读书直到现在,他一直是站在“正常”这一面的人。
他当然无法理解,但青年却是可以理解的。
白沙街很糟糕,活像个垃圾堆,森林居更是垃圾堆中的垃圾堆。
这里住的究竟会是什么人呢?
住在这里的异人不是废物,不是仰着头等上天掉馅饼的垃圾,但是好像不管他们怎么挣扎都摆脱不了这片泥沼。
白沙街说是南下区的一部分,却是最后一批异人搬进来后柳成眠临时扩建的,这里的人走过了太漫长的路途,他们比任何一个区的异人都要更扭曲,从心底里排斥自己作为人类的一面,这种仇恨就这么传了下来。
他们厌弃发展,被时代抛弃,可他们又不甘如此,所以他们在贫穷和混沌中主动握住了恶魔的手。
“这里的人该死。”青年坐在木桌上,背对着光,昏暗的光照不亮他的神色。
叶行舟冷眼看他,身边魔气隐约躁动,好似一头磨牙吮血的野兽在黑暗中睁开了眼睛,等待着主人一声令下就将面前的生物撕成碎片。
“我也该死。”青年说:“你要杀了我吗?”
这句话落在叶行舟耳中近乎挑衅,他眉眼一沉,冷笑:“可真是对不住您啊,我们外勤的只有执行权没有处决权。”
青年看起来有些失落:“这样啊。”
叶行舟强行压下的火气在他身体里左突右冲,撞得他胸口发闷,看到青年这样的态度干脆抬脚往外走。然而他刚刚转身,身体就好像被什么缠住了一样,低头一看,是一把几乎透明的丝线,线的另一头被青年握在手里。
“不可以去。”青年说:“你要待在这里。”
去你妈的。
这么一拦彻底将叶行舟的理智绷断了,他偏头看着他,神色阴郁,过了一两秒,突然笑了下,笑意森森:“好啊。”他一把扯断了手腕上的链子:“无量,来!”
云层中闪电翻涌,与巨魔纠缠的骆明珂猛地回头看向寺庙的方向。
叶行舟他疯了吗?!
只是这么一分神的时间,巨魔不知道第几只手一巴掌拍上了骆明珂,那架势活像拍蚊子。骆蚊子被这一巴掌拍进了山体里,花了好大工夫才把自己抠下来。
出乎意料的是,巨魔并没有乘胜追击不拍死不罢休,它停了下来看向了寺庙的方向——尽管他没有头也没有眼睛,但是骆明珂感觉他确实是在“看”。
吼——
巨魔发出沙哑的嘶吼,抬起脚慢慢往寺庙走去。
要遭!
骆明珂顾不上手脚是不是还健全,扑着翅膀就往寺庙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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寺庙中,叶行舟还在和青年对峙。
云层中翻滚的惊雷落下,闪电几乎要刺瞎人眼,就在这刺目的光中,巨大的黑影出现在叶行舟身后。
光散去,青年才看清那是一条独眼大蛇,金黄色的眼睛位于额头正中间,鳞片折射出金属的光芒,身上拖着傀儡扣,庞大的身躯在出现的一瞬间就塞满了整个屋子。
屋顶被掀翻了,昏暗的光照在了大蛇身上,它垂目,宛若有了魂灵,有那么一瞬间青年竟然从它脸上看出了慈悲。
真漂亮啊。
青年由衷地感叹。
“你不用这样的,”青年笑了下,笑容僵硬:“我就一普通异人,有恶相保护,又被加了回溯才没被魔气侵染。”
“我没有多少妖力,比不上你,更别说外面的朱雀。不用这么防着我。”
叶行舟只是沉着脸,他现在不想管什么有用没用,他只想把无处宣泄的怒火一股脑儿地砸出来,将这里砸个千疮百孔,最好灰飞烟灭。
以人性命作为交换的术若非为顶天立地便都是邪术,他不认为这里能干什么顶天立地的——桃源也没塌,用不着普通人前仆后继地死。
所以只能是罪恶。
第八代啊,人牲活祭的罪恶在这里蔓延了那么长时间,这里没有一个人是无辜的!
叶行舟不自觉地红了眼——他并没有意识到自己为什么格外地愤怒——他正要操控身后的傀儡时,一个黑影遮住了屋顶的天空。
青年和叶行舟不约而同地抬头,正对上巨魔那宽阔的胸膛和...相比之下跟火柴人似的骆明珂。
骆明珂眼尖,一眼就看到了叶行舟,稳稳地落在他身边:“怎么把无量都叫出来了?”
“处理人渣。”叶行舟认真道。
一无所知的骆明珂:?
他有很多问号,但是看叶行舟这狂犬似的的表情也知道现在不是提问的时机,干脆略了过去。
“这玩意,怎么回事?”叶行舟问骆明珂。
“啊,不知道啊,”骆明珂收拢了翅膀,背后的衣服破破烂烂的,给个碗就能上街要饭。某人对即将走光没有丝毫害臊,坦坦荡荡地挠了挠后背:“把我一巴掌盖山上之后就跑了。”
叶行舟:?
他一时间不知道该吐槽巨魔这种打到一半跑的行为还是该吐槽骆明珂轻飘飘地把战况一句带过。
骆明珂瞥了一眼青年,提留着叶行舟轻飘飘地跳上被掀了大半的屋顶,找了个能站人的地方放下了叶行舟,自己在旁边一屁股坐下:“你裂缝封了没?”
“...没有。”叶行舟动动手指,等大蛇乖觉地围着两个人盘了一圈,护得严严实实的之后,叶行舟才将来龙去脉大概说了。
“我觉得这事儿差不多该结了。”骆明珂才发现自己的右臂折了,动一动疼得他呲牙咧嘴。
“怎么说?”叶行舟也看见了,分出了一缕妖力盘上了他的胳膊。
“你本身就对魔气敏感,又一直在裂缝附近,应该没发现这里的魔气没增加了吧?”骆明珂腿一晃一晃的:“以前的魔物出世后不把附近毁成废墟绝不会停手。”
“但是我们进来的时候它只是后山徘徊...我们进封锁线之后的地方不是幻境,那里的房子大多还是好的。”叶行舟看着慢慢俯身弯腰的巨魔:“它的煞气不重?”
“不是不重,而是太重。”骆明珂手里重新出现那把长弓,搭箭拉弦,松手,燃烧着朱雀火的箭矢没入巨魔的身体,却只是在他体内亮了一下就熄灭了。骆明珂啧了一声,咬破自己的
指尖,在空中飞快画了一个符:“但是他的煞气是有对象的...叶行舟,你的傀可以派上用场了。”
叶行舟认识骆明珂快十年,他动一动后腿叶行舟就知道他尾巴要翘个什么角度。现在他当然也明白骆明珂的意思,但是他不想——
为什么要救人渣呢?
骆明珂早就看穿他了:“我们只负责抓人,审判不是我们的职责。”
...
叶行舟不甘不愿地操纵傀线,大蛇快速游到正殿,蛇身盘住了殿身,张口咬上巨魔的手。大蛇是傀,自然不怕魔气,嘴上一用力就将巨魔的手咬断,嚼吧嚼吧咽了下去。
骆明珂:“...好吃吗?”
和傀神识相连的傀主叶行舟从牙齿里挤出一句脏话。
“不用护着的。”被两人忽略许久的青年开口,声音里意外地带着笑意:“他们都死了。”
墙头上的两人齐齐一愣,叶行舟连忙搭上大蛇的视觉,殿里横七竖八地躺了一地,确实没几个活着的了。
但是这么个人能杀了那群人?
叶行舟被枪打穿了的右手可不答应。
“不止是我,”青年干脆盘起腿,看着重新靠近的巨魔:“不属于它的,还没有意识的魔气都归我们驱使。你们知道这是什么吗?”
他坐在桌子上,一手指天,有几分癫狂相:“是恶相!”
恶相?
叶行舟一惊,连骆明珂都猛地站起来,两个人的脸色都不好。但是没一会儿叶行舟先放松下来了,嗤笑:“恶相?做梦呢。”
恶相既能分为特级魔物,一旦出世遭殃的就仅仅是区区一个森林居,只怕整个第六桃源都得跟着完蛋。
眼前突然闪过一片火红,似乎是大片燃烧着的火,火舌舔舐着办事大楼外的桃源徽章。
...怎么回事?
幻觉?
叶行舟抬手捂住眼睛,有些茫然。
没等他回神就被骆明珂用完好的手拦腰拎住,朱雀的翅膀张开,明艳的双翼盖过了幻觉中的火海,唤回了叶行舟的神志。
他这才发现巨魔的一只手竟然已经逼近到了他们刚刚在的屋子。
啧。
叶行舟确实不大想救这个之前助纣为虐现在不知道为什么脑子搭错筋对自己人痛下杀手的神经病,但是...他是幸存者。根据荒原法则,他们必须要救下的幸存者。
妈的。
叶行舟彻底用完这个月的脏话份额。
他从口袋里摸出一枚硬币抛到空中,分出一缕妖力打碎了它。
硬币碎开,他的脚下铺开一个法阵,口中喃喃念出一串咒,脚下的法阵发出柔和的光,飞快扩大,直到覆盖了整个白沙街连同后面的森林。
点点碎光从大地上腾起,他的衣摆无风自动,双目微阖,艰涩的雅言在他口中念出来分外柔和,只是听着就觉得心神安宁。光芒越来越盛,他的声音却越来越轻,似乎要消失在光中。
骆明珂无由来地一惊,手中的金属烫得他生疼,摊开手才发现金属已经被他重铸了形状。
叶行舟对这种恐慌毫无察觉,继续他的净化工作。
骆明珂心里笑自己一惊一乍,往后一步靠在树干上,歪头看着他。更远一点的地方,暗蓝的巨魔吞下最后一具尸体,缓缓抬头,发出一声悲呜,声音远远荡开,被封锁线撞了回来,不断回荡在森林居里。
随着声音渐小,巨魔的身影也渐渐淡了,而叶行舟脚下的法阵光芒愈盛,无形的净化之力扫过每一寸街道,在他们看不到的地方拔出每一丝魔气。
最后连光芒都消失了。
叶行舟的身体晃了晃,强撑着的最后一丝妖力也消散了,整个人如同从水里捞出来一般。骆明珂上前捞住他,另一只手从口袋里摸出手机打给齐铭:“哥,到后山半山腰接我们一下,带点妖力补充剂给行舟。”他估计了一下情况:“还要带一个囚笼,有嫌疑犯。”
那头的齐铭还没从叶行舟竟然要补充剂的震惊里走出来,就被一个“嫌疑犯”给砸懵了。
怎么净化魔气还能弄个嫌疑犯出来,不该是幸存者吗??
齐铭顶着一头雾水亲自去接两位大少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