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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局长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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清晨六点,陆希就被喊回了医院。
实习的这几个月来,被要求这么早到医院还是头一次,具体情况在电话里也没有交代清楚,
只听得那边嘈杂喧闹,像是出了什么大事。
夜还没褪尽,浩瀚的幕布下,唯剩下启明星以独唱收场,在黎明来临之际,指引暗夜中迷失的孤魂。可人间浩荡,星光微弱,纵使走丢的生灵有迷途归返之心,也寻觅不到那微光,只得来回游荡。
陆希望着天空出神,他已经漫无目的地横冲直撞太久了,如今遍体鳞伤,也不想再走了。
“滴——”
出租车司机鸣笛询问他是否要打车,他愣了良久才意识到自己身处的现实世界。
“去中心医院。”
司机点头示意他上车,熟练地打开计费器,连带着收音机也调换到了新闻频道。
“今日凌晨五点二十分,中心医院发生一起离奇死亡事件,死者名叫王礼财,于昨日因服药过量送入医院抢救,据现场人员描述,死者胸前压有一个装满钞票的旅行包......”
“中心医院?这不是小伙子你要去的地方吗?”
司机耐不住凑热闹的性子,禁不住问道。
“嗯。”
陆希偏头倚着车窗,半搭不理地回应对方。
黎明携卷着云雾铺天盖地般伸展,将启明星拾入囊中,晨光晃了他的眼,前方的路愈发模糊了。
“那咱可得快点啊,去晚了就瞧不上热闹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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医院周围被人群赌了个水泄不通,尽管有警察卖力地维持秩序,可依然挡不住市民那一探究竟的好奇心。
陆希本该等着里面的人把自己带进去,可他对这些规矩却满不在意,趁乱就翻了黄线。
有眼尖的人看见了,激动地话都结巴着说,“警,警察同志,刚,刚有个毛小子溜进去了!”
值班的是个新来的警察,早已被眼前这场面搞得焦头烂额,哪顾得上他这话的真假,权当他是有意挑拨群众,制造混乱,强制他闭嘴。
陆希挑了个视角广阔的位置,看着那人举报不成反被警告,像做了恶作剧的小孩子一般,得意之色溢于眉宇之间。
“你觉得很好玩?”
低沉的声音从背后传来,不消去看,陆希便知这人定正皱着眉头,神色或带愠恼地盯着自己。
他没有转身,而是稍稍仰头,与对方四目相对。
“好玩。”
夏念慌忙别过脸去,漆黑的瞳仁闪烁不定。
“他这双眼上辈子怕不是生在狐妖身上。”
正暗自思忖着,陆希已经踱到了他面前。
“什么情况?”
“被钱压死了。”
夏念回忆起一小时前,他狂奔到三楼病房,只见王礼财面色青紫,口吐白沫,胸前沉重的旅行包限制了他的呼吸。
他看不懂周围那些仪器上的数据指标,只是死盯着心电图上已经绷直的线条,某种支撑他站在这里的意志溃然崩塌,本已如开枝散叶般联系起来的羁绊被抽空了灵魂,瞬间萎缩皱巴了,连带着皮肉绞在一起,拧成了疙瘩。
“没听话啊。”
说这话时,陆希眯着眼四处打量着,仿佛不是在跟对方讲话,而是在自言自语地感慨。
夏念可受不了他这般事不关己的态度了,朝前逼近几步,毫不掩饰眼底烧起的愤怒。
“你明明早就知道了,为什么不跟我讲清楚?”
“猜测而已,况且你本身就非常可疑。”
“你这是什么意思?”
陆希摆出一副疑惑的神色,似乎是不明白对方怎么问出这种问题。
“起先我以为你同王礼财是朋友,可当时看你的反应,倒不像是与他熟识。医院至今都联系不上他的家属,你一个非亲非故之人,不觉得关切得过头了?”
夏念满不服气的样子,赌气般回应,“那不见得,我家里可是贴了一墙的热心市民的奖状。”
陆希挑了挑眉,神情像是在说随你的便。
“那你的猜测呢?”
这回对方倒没有急着开口,目光眺望原处,大概是在整理思绪。
“我在急诊科接诊过不少吞药自杀的人,无非是市面上就能到手的敌敌畏,□□这类有机磷农药,但王礼财吃的药可不简单。”
陆希略微停顿,似乎是遇到了难以解释的地方。
“□□啊,这年头,开巴比妥类药的医生可不多了。”
夏念在考虑要不要装作听懂了。
“不懂?”
陆希沉吟片刻,开始补充道,“巴比妥类药物的毒性作用过强,很少有医院会用做安眠药了。”
“继续吧,算是明白了,就是能毒死人呗。”
“除此之外,王礼财被送来时,面部有局部水肿,尤其是下颌边缘。”
说着,陆希刻意抬高了下巴,好让对方看清下颌线的位置。
可夏念的注意力不知觉间已全部放在了那白皙修长的脖颈上。
“我怀疑是患者在生前下颌受到暴力压迫的生活反应,所以我猜测,他是被人强行灌下的药。既然要置对方于死地,那要是得知他被救了,肯定会再动手的。”
讲完这一切,陆希似乎累了,有些精神不济。
“你的情况呢?”
夏念几番欲言又止,陆希只得摆摆手示意他不用讲了。
“我来猜猜吧。今早那个吃包子的小警察,是你跟班?”陆希边讲,边注意着眼前人的神态举动,“那你也是警察了,不过王礼财服药就只派了你一个人,未免有些荒唐了,怕不是在查私事啊。”
说话的人似是回味了一遍方才的推论,甚是满意后才又挑衅地回望对方,“不过现在也成了公事了。”
此时此刻,夏念觉得自己就像光着屁股表演的小丑,毫无保留地被扔在聚光灯下,供给观众细细端详,从头到脚都被评价了一番。
他想说点什么挽回些颜面,却半天憋不出一个字来,所幸这时护士长来找陆希,“警察要找你。”
陆希这会儿也对两人的对话没了兴趣,跟着女人走了,可精神却比方要绷得紧,护士长连珠炮般絮絮叨叨,却压根儿没进过他的耳朵,他反复环视四周,像是在寻找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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夏念配合完警察的工作时,已经接近傍晚了,他顾不及整顿情绪,驱车直往警局的方向。
地平线背负着晚霞的重量,被压得更低了,远看去,像是天地汇合交融,让人不禁联想,彼处就该是世界尽头吧,大抵是一副混沌未开,乾坤一体的光景。
盘古开天辟地时怕也没料想到,有朝一日自己的血肉能酝酿出这般错综复杂的情感牵扯。
正在电脑前整理档案的马超见有人火急火燎得闯进来,随后又大步冲进局长的办公室,忍不住伸长了脖子想看清来者何人。
“念,念哥?”
他心头一紧,直接整个人站了起来。
“可别又出什么事啊。”
局长室里的陈设还算简洁,一张红木桌子就占了大半的地方,也容不得再摆些玉兔金蟾,翡翠木雕了。
男人正靠在转椅上闭目养神,年纪似乎已入中年,双鬓有了泛白的迹象,皱纹也暴露了他饱经风霜的岁月。
这人叫陆光耀,五年前接手一桩灭门惨案,人质安全获救,凶手也被缉拿归案,算是他就职生涯中少有的光彩。
门“砰——”地被打开,显然让他一惊。
不过再怎么说他也是见过大风大浪的人,心胸多少宽广些,见手下如此莽撞也不恼怒,反而是心平气和地等着对方开口。
“局长,我要复职!”
夏念也不说客套话,开门见山就提了要求。
陆光耀倒是不急着反驳,等着他说出理由。
“我想接手王礼财的案子。”
这个案子局长已经有所耳闻,却不知为何会让夏念如此感兴趣。
“局长求你了,等我查清楚,你别说一个月了,就算停我一年,一辈子,我也没怨言。”
这话叫别人听来只是句以表决心的胡言乱语,而陆光耀却听出了别的意思。
“你是要查清楚王礼财的死,还是要查清楚别的东西?”
夏念咬紧了牙,似乎在抑制某种情绪喷薄而出,“我,我想查出,我姐的下落......这个案子,可能跟我姐有关。”
“六年了啊,你还是放不下。”
陆光耀长叹一声,别过脸去,似是不忍看他失落的模样,“你是因过停职,别再干涉这个案子了。”
“局长......”
夏念于心不甘,还想再央求几句,却被厉声呵斥住了,“这是命令,出去!”
直到听见了关门声,陆光耀才又转过了身子,目光阴郁,眉头紧蹙,他心里清楚,曾经埋下的毒瘤已腐败溃烂成了脓疮,而王礼财俨然已成了这疮上的疤,谁都揭不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