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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噩梦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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冬日里暖洋洋的空调房总是滋养着倦怠的情绪,陆希单手撑着脑袋,浅棕色的碎发散于额前,半遮着浅弯的媚眼,少了些许拒人千里的意味。
不经意间他便自成了一番天地,安逸静谧,宛若斜晖融入冰雪,悄无声息,却叫人深陷于这万籁俱寂之中,不敢惊扰。
而他自己却不知此时身处何地,被三五成群的小孩包围着,听着欢声笑语,不知所措。
其中一个小孩逐渐朝他靠近,“我们来玩游戏吧。”
霎时间,这句话就如同口令一般,其他人也都整齐划一地重复起来,“我们来玩游戏吧,我们来玩游戏吧,玩游戏吧,玩游戏吧......”
所有人目光呆滞,鲜血从五脏六腑渗出,仿佛密密麻麻的猩红色小虫,钻透皮肤爬出来。
粘稠的血液将他们整个糊住,融化成软塌的肉泥,一个手持斧头的男人从这滩污秽中爬出来,沾满了蠕动的肉糜,“这场游戏你逃不掉了。”
眼看着陆希就要被抡起的斧头劈碎脑壳,却忽地被一只手推了出去,梦醒的瞬间,似有似无的银铃声拂过耳畔。
他下意识向后仰去,好在有椅背的支撑,才没有摔个趔趄。
恐惧感把他从里到外啃噬了一遍,内脏被也咬得支离破碎,扒开这层皮囊,只剩个千疮百孔。
陆希揉着发胀的太阳穴,视线落在13号床的病历上,那是个叫王礼财的患者。
按理说一个吞药的急诊而已,犯不着他上心,可这次事故却比以往有些不寻常。再加之早上跟来的那个男人,让他很难不去在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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下午四点,走廊还算空旷,没了忙忙碌碌的人流遮掩,长椅上一直守着的那个男人就格外惹眼,也或许是陆希刻意去捕捉他的缘故。
霞光正好洒在男人的侧脸,被下颌硬朗的线条碰碎,掉进了略微泛黄的领口里。
似乎是受到某种牵引,陆希已经站在了那人面前。
他垂眸看着,修长的身形遮住了洋洋洒洒的光线,在对方脸上笼了一层阴影。
原来是睡着了啊。
不知是这目光太过寒冽还是这走廊凉意侵人,一个寒颤之后,男人迷迷糊糊睁了眼,阳光算不上刺眼,却也足以叫人看不真切,只能看见个黑影伫立着,他恍若还在梦中。
“纪希?”
黑影先是一怔,随后又稍稍前倾了身子。
“我叫陆希。”
男人揉搓着惺忪的睡眼,像是要再看得清楚些。
“啊不好意思,我睡昏头了。”
对方满不在意的神色无意间将此时的氛围推向一种难以言说的尴尬中。
“那个,我叫夏念。”
陆希没说话,良久才开了口。
“这个患者,是你很重要的人?”
这回换夏念沉默了,他跟王礼财也只是今早的一面之缘,对方可能甚至连他是谁都不清楚,若要说他们的关系,也只能扯上个救命之恩,就这般萍水相逢的联系,只因一张照片,伸展出了千万张网,纠缠不清,拧成一股如铁丝般坚韧的羁绊。
他没法回答这个问题,错综复杂的思路涣散如沙,聚不成千言万语,只好以长叹代替。
医院的走廊承载了太多生与死的叹息,他这一声,无足轻重,却被陆希看在眼里。
“他醒之前,你最好别离开。”
这话实在是让夏念摸不着头脑,他还想追问下去,可对方意味深长的目光却叫他欲言又止。
琥珀色的瞳仁放出诡异的光,只消盯着几秒,就仿若沉溺于纸醉金迷的琼浆玉池中,被这般颓靡奢侈的梦禁锢至死。
“念哥,我买猪肉包子和小米粥来了。”
马超突然插入到两人之间。
在先前的电话被挂断后,马超又联系上了夏念,得知对方去了医院,翘了班就马不停蹄地赶来了,夏念能在刚才睡得酣甜,也全靠他忙前忙后去处理了医院的各种手续。
“走了。”
说着,陆希轻巧地挑了挑眉,神色比方才收敛了许多。
夏念不再言语,注视着他离开,马超不知前因后果,只顾着吃得满嘴流油,“哥,这个好吃!”
“你吃吧,我没什么胃口。”
灌汤包的汁水滴在小米粥里,浮了一层油,马超吸溜着,暴风吸入般喝了个干净。
“根你今晚还塞这儿搜着内个银?”
这句话艰难地从他塞得满鼓鼓的嘴里飘出来,带着猪肉大葱的香味儿。
“不了,回家洗澡。”
夏念抖了抖裤腿,留意了一眼被狗撒过尿的裤脚,还好,没留下明显的痕迹。
“那小花肿么嫩?”
或许是嚼得腮帮子累了,马超停了动作,小口嘬起了另一杯粥。
“小花?”
马超刚要开口解释,就被夏念止住了,“把饭咽下去再说。”
无奈他只能伸手指了指门口。他想说的是今早那只花毛狗,医院不允许留流浪狗,保安就把它栓到了外边。
“你看着弄吧,看它有什么想去的名胜古迹,带它去转转。”
说完夏念已经披了外套走了,马超若有所思地点着头,认真的样子似乎就差掏只笔记下来了。
“名胜古迹啊......天明寺好像还不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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凌晨三点,夏念睡得有些不安分。
月光宛如狂热的舞娘,转场于大小居所,它掀起裙摆,露出光洁无暇的酮体,在狭小的出租屋里,数着杂乱无章的拍子,搔首弄姿般将他正常的神经踩碎踏烂。
他越想制止,这月光扭动得就越发疯狂,思绪也随着这如同幽灵般捉摸不透的舞步,扭成一团,盘亘在大脑里,穿透脑壳,捅进了心脏,蔓延去了更深更远的地方。
皎洁的月光贴近他光裸的膀子,在结实的肌肉上来回游荡,仿佛妓女贪婪地探索情郎的身体,夏念的呼吸逐渐急促,那宛如蒙纱女郎般神秘白皙的身子也愈发清晰,隐约见一双粉中透亮的眼梢浅浅勾起,琥珀色的瞳孔饱含笑意。
夏念猛然坐起。
“卧槽!”
他拼命摇头,这个梦,得甩到十万八千里远才行。
“睡得太多了,连神经都不正常了。”
他一边找着借口,一边掀了被子检查下身的情况,见没什么异样,才如释重负般松了口气,“还好。”
“不行了,再睡下去得出大事。”
这会儿功夫,他已经用凉水冲了脸,剩下的时间是不能再睡了,他打算再去王礼财家一趟。
今夜星光璀璨,而夏念对月光却实在是不敢恭维了,昏黄的路灯照得大街萧瑟清冷,这般荒凉的夜景,怕是黑白无常都要嫌弃。
晚上的兴福小区显然比白天热闹的多,流浪汉此起彼伏的鼾声震耳欲聋,夏念如提线木偶般姿势夸张地跨过他们,不知他们的梦中是否也有月光作祟,扰得人春心荡漾。
他小心翼翼地推开432号房,可能是欠了电费的原因,灯已经不灵了。
夏念打着手电筒,四下扫视着,他到底是来做什么的,他自己也不明白,与其说是期待能找到关于那张照片的线索,还不如说是更希望什么都没有。
这么多年了,他或许已经习惯了一无所获。
呼啸而过的冷风灌透整个公寓,连墙皮都被拔得剥脱了,像是被活生生扒了皮,露出了砖红色的筋骨。
若是器物有灵魂,怕是要被蚕食得形销骨立,不得不抱紧被撕裂的体无完肤的骨肉,忍受着被寂寞生吞活剥的痛苦,最后只能成了行尸走肉的驱壳,蒙了厚重的尘土。
夏念仔细浏览着铁架床上的字据,目光扫过之处,除了高利贷的欠条,还有几张百元钞票散在其中。
“还是新的啊。”
他总觉得哪里不对劲,反复检查着每个细节,甚至在垃圾袋里翻找起来。
“一个星期前吃剩的外卖。”
夏念走到门前,铜黄色的门把手因为他关门的动作而被抹去了一层灰,他再次用手握住,做出转动的动作。
一个念头闪过——早上他来的时候,门把手也有这样的痕迹——他想象着王礼财如死尸般躺在床上,一动不动,他没有出门,所以垃圾还在,门把手却被抹掉了灰尘。
有人在他之前就已经来过了。
“他醒之前,你最好别离开。”
他想起陆希的话,脑袋轰然一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