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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第五章 ...

  •   深夜,太玄宗。
      月明星稀,万籁俱寂。
      谢喻川睁开眼睛,不出意料地见到了记忆中始终白雪茫茫的太苍山。
      自师兄仙去后,已不知道第多少次了。
      远处人声鼎沸,似有大事发生。隐隐有钟鸣声传来,浩浩荡荡,难以断绝。
      他抬脚走去,双足踏上太苍松软的新雪。
      梦中依然是他早已见过许多次的景象。
      宗门大选,四海八荒的子弟聚集而来,期望能够进入这号称“天下第一宗”的太玄宗。
      这其中当然包括尚且年幼的谢喻川。
      然而此刻他的目光,却没有落在因为选拔而灰头土脸的自己身上,而是死死地盯住了远处琼丽华盖下——那个小孩子。
      那孩子看起来尚不过七八岁年纪,却正襟危坐于掌门下首第一位,此刻方一本正经地注视着下方大选,神色无喜无悲。
      谢喻川瞧见——
      一阵微风吹拂,山门内小院里被封印的春色苏醒,一支露头的桃花被风吹落——
      吹落于那孩子身上。
      于他浓云湿墨的发间。
      别看了。沈颂年在心底说,然而他的目光仍然是一寸一寸粘在那孩子身上。
      他也十分清楚,位于大殿最下首,角落里年少的自己也清晰地看到了这一幕。
      那应该是少年谢喻川对沈颂年的第一个印象。
      “师兄……”
      谢喻川从梦境中醒来,恍惚间不知道今夕何夕。
      今年已经是沈颂年死去的第七个年头。
      道法自然,荣枯有时。修行者本该最懂这些道理。可这么多年过去,物是人非,白云苍狗,谢喻川依然会在处理偌大仙盟繁琐事务的某个间隙,不合时宜地,想起自己的师兄。
      师兄。
      师兄。
      师兄……
      他不自知地摩挲起手上的铃铛——那是沈颂年生前常伴身侧之物,亦是他用得顺手的一件灵器。自他走后,铃铛一声也不曾响起过。
      纵使如今长相思,谢喻川本人在沈颂年生前其实并未如何痴迷于他。
      沈颂年是太玄宗祖师之子,本身天赋惊人,在太玄宗被如珠如宝地精细养大,眼睛里除了修炼几乎没有别的事务。
      明明最开始,他不过是太玄宗金贵的“小师祖”身边的一个杂役而已。
      谢喻川叹了口气,站起身来,走到窗边将窗子打开,霎时明亮的月华就倾泻进来。
      “师兄,临别那日,你手中的信,到底想告诉我些什么呢?”
      一片寂静,只有银色的流光委地,映照在孤独的悼亡者的脸上。
      那月光亮得惊人,仿若……
      仿若那人生前的眼睛一般。

      “所以我们为什么要来这里?”
      额冒微汗,气喘吁吁的应淮好不容易找到一处人烟稀少的角落,忙不迭躲进去,咬牙切齿地质问。
      他手里提着一把重剑,手心的汗水已经将他渐渐濡湿了,这把剑因由精铁打造,沉重无比,平日里只背在身上,今日则不然──因为今日,他背上背了些别的东西。
      “宋微雨!”
      被他点名的青年慢吞吞地从他背上下来,一面嗑瓜子一面瞅了他一眼,略带嫌弃地说:“应淮,你可真能出汗。”
      并且在下一秒眼疾手快地将满满一把瓜子仁塞进了即将暴跳如雷的应淮的嘴里。
      应淮恶狠狠地瞪了他一眼,口齿不清道:“所以……你半夜突然叫我把你送到这里来,到底要干什么?”
      “是这样。”沈颂年招招手,示意他附耳过来,如此这般,这般如此地胡说八道了一通。
      “原来是这样,”应淮了然地点点头,随后嫌弃道:“那楚澜清看着就不是个硬骨头,没想到竟还要拿着娘亲的布兔子才能入睡!”
      随后他又感慨道:“若仙盟弟子皆如此,想必两仪宫攻占仙盟指日可待啊。”
      随后他又又感慨道:“没想到微雨你竟如此喜欢那小孩儿,半夜三更也肯为他闯一闯仙盟,传出去倒也算段佳话。”
      随后他以一种心酸、欣慰、鼓励等情感交织的复杂眼神深深地看了沈颂年一眼,又又又要发出感慨──
      “好了打住,”沈颂年十分果决地掐住话头,“我去东面,你去西面,一个时辰后还在这里见面。”
      说完他没有理会应淮在背后的碎碎念,大踏步向东面走去。
      那里是仙盟盟主寝殿──章鸣殿的方向。

      夜色已深,空气中偶然有一两声蝉鸣,又很快在稍显料峭的春寒中销声匿迹。
      沈颂年踏着银色的月光往前走,入目皆是旧景,一草一木都是记忆中的模样。
      今日不知为何,整个太玄宗都静悄悄的,走在路上连守夜弟子也看不到,只有青玉石阶上一轮月晕映照出冰冷而清澈的光。
      直到他来到章鸣殿的门口。
      在他前世死前两年,谢喻川就已经入主章鸣殿,成为了仙盟史上最年轻的一任盟主。
      是时太玄阁掌门溘然长逝,魔门大举进犯,整个仙盟上下几乎慌作一团。
      便是那时,沈颂年力排众议,以雷霆之势护送谢喻川坐上仙盟盟主之位——直到现在。
      当然,那之后不久就是骇人听闻的十方之争,魔门仙盟皆血流成河,大伤元气,最终仙盟错失良机落于下乘──
      再之后便是清远真人一柄恨生剑重创魔君,自己却消弭于天地之间。
      前尘往事好似蒙了一层淡淡的灰尘,回忆起来总是有种很不真实的感觉。
      可是,当沈颂年看到仍然是白衣黑发,温和俊雅的谢喻川如以往记忆中无数次那样倚在门边笑着望过来时,一种巨大的荒谬和违和感击中了他。
      “师兄……”
      他似乎是喝醉了,那张始终白皙的脸漫上了一层薄红,呼出的气息间带着一股春晓桃花的清新气息。
      其实谢喻川是十分君子端方的长相。
      他少时坎坷,四处流浪,千辛万苦上了太苍山,一张小脸是暴晒后的绛紫色,但是却又有一双黑白分明的眼睛。
      后来在太玄阁待久了,被灰尘掩盖的眉眼渐渐显露出来,便是十分端正的英俊的脸,一双温润如水的眼睛恍若雨后天晴色的碎瓷片,映在泠泠的面皮上,总能渲染出粼粼的波光。
      沈颂年因着自己就长了一张“漂亮得可以冠绝八荒”的脸,所以实际上对别人的容貌并没有多么看重。
      不过是一张皮相一副骨相,百年后都不过是一捧烟灰,又有什么值得比较的呢?
      但是他却时常感觉自己被谢喻川蛊惑。
      谢喻川一个简单的动作,一个眼神,一个轻飘飘的微笑……
      总是叫他移不开眼睛。
      恰如此时,此刻。
      沈颂年看到自己的师弟只身着一件白色单衣,拎着一件小酒壶,似乎不胜酒力,只是一动不动地坐在殿前的小木桌上。
      今日风寒,霜重。
      他微微抿了抿唇,上前,毫不犹豫地脱下自己的罩衫,披在师弟身上。
      谢喻川感觉自己没醉,但是又好像醉了。
      若是没醉,怎么会看到已经故去七年的师兄?若是醉了,为何那人的气味、温度、感觉会那么真实?
      沈颂年伸出手,想将谢喻川紧握着的酒壶拿走,一碰到他的手,耳边却听得一阵清脆的“叮当”声。
      他瞳孔紧缩,一把抓住谢喻川的手。
      ——璇玑铃。
      由鲛人之骨炼化,铃响瞬间就可将人拉入幻境,名震八荒的天级灵器——
      可是,它怎么会在这里,怎么会在谢喻川的手上?
      原在他与魔尊同归于尽,命丧黄泉的时候,他的灵器们都该重新归于天地的。
      沈颂年握紧了璇玑铃,垂下眼眸思索,一片桃花被风吹落,落于他的肩头。
      所以,我的灵器怎么会在这里?他出神地想,继而又想到,那么,我的尸骨呢?
      我的尸骨,是不是也被他们藏起来了?
      在将璇玑铃从谢喻川手腕下取下的时候,他似乎清醒过来了。
      谢喻川以手支头,好像没有发现自己手上的璇玑铃不翼而飞,而是似乎稍稍清醒了些,不辨喜怒地看了他一眼,“你怎么来了?我明明……”
      明明什么?
      沈颂年直觉这句话很重要,他直直地盯着谢喻川,恍惚间似乎又回到了前世的时候,不愿意错过师弟一丝一毫的神情动作。
      然而那句未竟之语最终还是消散在夜风中了。
      沈颂年感到手腕传来一阵烧灼般地疼痛,他后知后觉地低下头,只见自己右手手腕处不知道何时出现的莲花纹身在无声无息地发着光。可是他此时无暇顾及,只是将手臂往身后藏了藏。
      “宋微雨,你今日不该来。”谢喻川上前一步,那件罩衫从他肩头滑落,但是他似乎丝毫没有察觉,“守夜的弟子们今夜都不在章鸣宫,但是会有人巡夜。”
      谢喻川在沈颂年记忆里一直是温和儒雅的,可是此刻他的脸上却是沈颂年从未见过的冷漠,“趁现在,立刻离开。”
      沈颂年内心焦急,推拒间一把抓住谢喻川的小臂,声音沙哑,仿佛含了血沫,“你不知道!我是……”
      话未说完,被远处传来的一阵喧哗打断。
      来人浩浩荡荡,沈颂年头一个看到的,就是人群最前面的应淮。
      他身上玄衣被血浸湿,重剑也不知所踪。似乎已经走不了路,于是被人像一个麻袋那般拖着。
      沈颂年霎时觉得浑身的血都冷透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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