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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第四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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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不能在魔尊这一颗歪脖子树上吊死啊。”
刹那间,温舒容推门的手突然就收住了。
他看到跟在自己身后拼命作鹌鹑状恨不得立时钻到土里去的下属,叹了口气,幽幽地问道:“本君现在是不是不该进去啊?”
下属自然是战战兢兢,字斟句酌:“……想必右护法必定只是无心之言。”
下一秒,又一句传来:“微雨,你可算是开窍了!这小孩儿不就不错嘛!”
然后又是宋微雨带着淡淡笑意的声音:“是啊,长得漂亮,看起来还算听话。”
“小孩儿,你叫什么名字?”
听到这儿,温舒容再也忍不住,他对着下属,面色古怪:“本君看起来像是脾气很好的样子吗?”
下属十分诚实地摇了摇头。
“你说得对,”温舒容赞许地看了下属一眼,“本君可不是个好脾气的人。”
遂直接推门而入。
他进去的时候,应淮对着宋微雨侃侃而谈,讲旁边那小孩儿比他这个魔尊哪里好,正讲到第三点。
“你看,澜清呢,性子温柔,一看就是会照顾人的。尊上嘛……”应淮言尽于此,对着宋微雨做了个一言难尽的表情,“总之你也知道。”
“哦?”温舒容迈着步子不紧不慢地踱进来,凉凉地瞥了应淮一眼,“本君怎么了呢?”
应淮乍然见到他,完全愣在原地,不由自主立刻站直了身子,嘴里结结巴巴地念叨:“尊尊尊尊尊上……您,您怎么来了?”
“怎么一个两个的,都喜欢问这样的问题?”温舒容又走近了些,转而注视着沈颂年,道:“ 本君不能到自己右护法的院子里来吗?”
他越靠越近,右耳的红珊瑚耳坠晃荡着,几乎拍打到沈颂年脸颊,带来错觉似的、一星半点儿的凉意。
紧接着魔尊大人不着痕迹地把那个仙盟的小弟子挤开,伸手覆上那人的肩头。
“ 桃花。”他轻描淡写道。
一朵花被轻轻拂到地上,带起一阵清清淡淡的香气。
沈颂年在他靠近的时候身体就开始不受控制地颤抖,他极力压制着,没有后退一步,甚至抬起头对着魔尊笑了笑。
“我和应淮正在谈论您呢,可巧您就来了。”
温舒容似笑非笑地瞥了沈颂年一眼,转身坐在了沈颂年对面的椅子上,一副兴致勃勃的模样,“本君对你们讨论了些什么,倒是很有兴趣。”
“我与应淮方才在议论饮茶之道。”沈颂年不紧不慢道,将红泥的小炉中燃烧的细枝添了些,雾蒙蒙腾起的白色烟气将他笼罩其中,连声音听起来都有些失真。
“新春生长的第一拨桃花,最适宜煮茶。”沈颂年将茶壶从炉子拿下,倒了一杯,“应淮却觉得不过尔尔,倒不如采了桃花去酿酒。”
“我说是因他不会品茶,故尝不出此般滋味。”
“他却反问我何为善品茶的标准。”
炉火渐渐熄了,细碎的火星在红泥小炉中明明复灭,灭灭又明,最终归为一片死寂。
“我说这位小友与尊上便为善品茶之人,他却不信。”
一杯腾着热气的茶被奉上来,带着一丝恰到好处的桃花的清甜。
“尊上,尝尝?”
温舒容接过淡青色的瓷杯,茶水在瓷杯映衬下显出一种嫩黄色,他默默看了半晌,一饮而尽。
“还不错。”他点点头,将瓷杯还给沈颂年,“咳,还有点儿甜味。”
沈颂年瞧见应淮和那小弟子皆目不转睛地盯着温舒容,呆若木鸡。
好了,他面无表情地想,现在大家都知道魔尊其实根本就不会品茶了。
“就这样吧,”温舒容站起身来,“本君今天是来看看你,看来你恢复得还算不错。”
“只是这个仙盟的弟子,最好还是不要留在身边,”他漫不经心地看了一眼楚澜清,楚澜清顿时哆哆嗦嗦不敢说一句话,“仙盟的人,从上到下,一个个都没什么好心思。”
货真价实的前仙盟弟子沈颂年:……
“当然,如果你真的想留下他,也不是不可以,”温舒容歪了歪头,轻描淡写道,“有本君在,谅他也翻不出什么浪花来。”
只是这句话听起来总有一种咬牙切齿的感觉,因此可怜的仙盟小弟子哆嗦地更加厉害了。
“本君还有事要忙,就先走了。”
他确实还是事务缠身,今日不过路过宋微雨的小院,恍然想起自己已经许久不见之前那位日日痴缠的右护法,因此鬼使神差地走了进来。
只见沈颂年面色如常,十分恭敬乖顺地点点头,“那您慢走。”
怎的没有像之前那般出言挽留呢。
失忆了当真变化如此之大?
温舒容心头涌上些说不出的感觉,他没有回头,大跨步离开,但在刚刚走出沈颂年的视野范围,就停了下来。
他捉住一枚发间掉下的桃花,在指间碾碎了,面无表情地对下属下令:“叫许长卿管好他那徒弟,别一天到晚不干正事,他要是真闲……“
温舒容将粉红色的浆液送入口中,不知道想到了什么,露出一个极愉悦的笑容,“本君帮他找点事做。”
沈颂年的院子里,应淮还在对着他大发牢骚,“尊上今天是怎么了啊,跟吃了枪药似的。”他坐在椅子上,一连灌了两大杯茶水,润了润嗓子接着抒发自己的不满,“我寻思着最近也没惹事啊,哪里值得他老人家那样教训我?”
他坐在角落生闷气,沈颂年就在一边收拾茶具,温暖的阳光落下来,也算是岁月静好。
“啊!”应淮突然跳起来,他手上的传音石闪烁着蓝色的光芒,“我师尊叫我回去了!”
他火急火燎地跳起来,“微雨,那我先走了啊!”
“等一下,”沈颂年择出了些最嫩的叶芽,用纸袋仔细包好了,将两小袋茶叶递给他,“就当是你之前送我的药丸的谢礼。“
“药?什么药?我没给你带过药啊。”应淮接过茶叶,转头将它放到乾坤袋里,“你知道的,我最烦那些医修,整天唧唧歪歪个没完,我平时修炼的药丸还要靠师尊接济呢。”
“这样吗?”沈颂年眨眨眼睛,慢吞吞地说,“那可能是我记错了吧。”
“我可以给我师尊一包吗?我师尊最喜欢喝茶了。”应淮接过,嘟嘟囔囔地说,“明明年纪也没有很大,天天喝茶泡脚吃补药,不看脸还以为他是个七八百岁的老头子呢。”
“当然。”沈颂年将他送出去,眼神飘向很远的地方,“……本来也应该有他的一份。”
接连送走了两尊大佛,沈颂年坐下来,指尖轻扣黄梨木的桌面,声音轻柔。
“我记得你的名字。”
“楚澜清——是也不是?”
侍立一旁的少年闻言微微一愣,然后几不可闻地点点头。他还是不常说话,总是处于一种惊恐而无措的状态中,仿佛一只误入狼窝的兔子。
那张苍白——苍白而昳丽的脸因此显得愈发楚楚可怜。
这让沈颂年十分难得地起了捉弄人的心思。
要知道,这对于沈颂年来说,真是十分稀罕的一件事——在他前世今生总共几百年的时间里,这可是破天荒的头一次。
“你别紧张呀,”他笑眯眯道,“我又不是魔尊,有什么可怕的?”
“不过是惹恼了我,我便把你送回宋澜依那罢了。”
楚澜清听到此话,两只眼睛迅速蒙上一层雾气,眼看着就要开始掉金豆豆了。
“ 好了好了,”沈颂年无奈地摸了摸他的头,“我说着玩儿的,你怎么这么不经逗啊?”
他拉着这个娇滴滴的小公子在椅子上坐下,上下打量了他片刻,若有所思,“我记得你不是云雪芜的弟子么?你师尊……她可没有你这么……嗯,害羞。”
灵悬宗的云宗主在整个修仙界可真是无人不知,无人不晓。这位风华绝代,号称“修仙界第一美人”的女修士艳名远播,花边新闻比温舒容这个魔尊多了一番,常年有修士蹲守在灵悬宗山门外期待一睹芳容。
然而鲜为人知的是云宗主实际上是一位不拘小节的女中豪杰,也许是看多了人间的话本,毕生梦想是抛下仙盟的一切去人间做一位侠女,一人一剑浪迹天涯。
“您怎么会认识我师尊?”楚澜清擦干了眼泪,只是眼梢仍带着点薄红。
“我曾经见过她几次。”沈颂年垂着眼睛默默回想了这位旧友,片刻后抿唇微微笑了一下,“她是个很好的人。”
那两颗鲜红的痣随着他嘴角的上扬,鲜活地跳了两下,刚好撞进楚澜清的眼睛里,直叫他呆了片刻,小脸微微一红。
“哦哦,”楚澜清傻愣愣地点点头,整个人有点晕头转向,“原、原是您之前去仙盟的时候,见过我师尊一面吧。”
仙盟?
沈颂年正待点头,却蓦然反应过来,脸色一点一点冷下去。
他……不对,是宋微雨曾经去过仙盟?
听楚澜清的口气,似乎还是在不久之前?
“你曾经在仙盟看见过我?”沈颂年不由得抓住他的手逼问,当他下意识想催动璇玑铃发动幻术的时候,才突然意识到自己的灵器已经全部不知所踪了。
他现在不再是仙盟那个鞠躬尽瘁、匡扶大义的清远真人,而是魔尊的右护法。
因此——他之前出现在仙盟,哪怕仅仅是有可能,就十分——十分可疑。
楚澜清看到眼前放大的一张脸,不由得头晕目眩,“ 就,就三月之前,”,他吞了吞口水,“ 我只看到了一个背影,但是……很像您。”
不,不止是背影。
那一晚,清凉如水的月光照在仙盟盟主谢喻川屋外那个穿着黑袍的人身上,楚澜清曾胆战心惊地瞥过一眼。
月光里,隐匿于黑袍之下皮肤白皙异常,泛出玉一般的光泽。那双眼,那只手,那对嵌在颊边的红痣——无一不与眼前人如出一辙。
【宋微雨,滚出来。】
【你知道我要问什么。】
宋微雨从休眠中惊醒,了解了事情的来龙去脉后。他小心翼翼的,悄悄瞅了一眼沈颂年的脸色,嗫嚅着说:【我……我不知道。】
沈颂年乍一听到这个回答,简直要被气笑,【宋微雨,既然已经被发现,何必再这般搪塞我?】
宋微雨只觉得自己冤枉。
宋微雨上辈子只是个每天混吃等死的小灵妖,平生最大的梦想就是让温舒容能喜欢上自己,兼之又是两仪宫右护法,对仙盟一向是与大家一起同仇敌忾。
他急得要死,又找不到话来辩解,只能一遍一遍期期艾艾地重复:【我没有,我没做过……】
【算了,你别说了。】沈颂年简直被他吵的头疼,耳边仿佛有一千只蜜蜂一齐飞舞,不由得抬起手臂揉了揉酸疼的太阳穴。
【等一下,清远真人!】
【怎么了?】
【您……您的手腕!】
沈颂年的手腕处,一朵鲜艳的、鲜艳到诡谲的红色莲花妖娆盛放。
而在宋微雨叫喊之前,没有一个人注意到它。
仿佛它本来就应该在那里一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