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重生成死对头魔君的直系下属》罗以其

6、第六章

　　“我认得他，魔界大弟子应淮，不知道半夜来我们太玄阁做什么……”
　　“不管他来做什么，实在是不自量力……”
　　“魔界走狗想来找死就成全他……”
　　……
　　很长的一段时间里，沈颂年耳边都只有“嗡嗡”的杂音。
　　但是一片嘈杂之中，应淮一开口，他就奇迹般地听清了他的声音。
　　他说：“宋微雨──我的剑，断了。”
　　他的眼睛黑沉沉的，看不到一丝光亮。
　　沈颂年深吸一口气，抬起头慢慢打量了一番面前的人群，从最外围的仙盟弟子到内里的宗门长老，最后视线落在自己身侧的谢喻川身上。
　　那目光似一片薄而窄的冷刀，自带一股威势。
　　“我以后为你炼一把这世上最好的剑，”他垂下眼帘，右手拂过那两名押解着应淮的弟子，对方就不由自主地松开了手。
　　谢喻川猛地转过头，他曾听到过同样的一句话，在一个已经逝去的人身上。
　　可对方对他的视线置若罔闻。
　　他只是轻轻地、轻轻地抬起手，而后柔软得几乎听不清的声音似乎从天边传来——
　　“现在，先让我收拾这些东西。”
　　而后一口心头血从沈颂年紧抿的唇齿间迸出，落在汉白玉的瓷砖上，升腾起一点温暖的血腥气。月光下他的身体呈现出一种透明的质感，雪白地近乎妖异，整个人似乎都要随风而去。
　　“璇玑铃，开——”
　　最后一字落地，他周身霎时升起一阵乳白色的光芒，随即光芒大盛，几乎瞬间吞噬了在场的所有人！
　　沈颂年抹去唇边的血迹，走到已然昏迷的应淮旁边，轻轻让他背靠院子里的一颗梧桐，随后给他喂了些补充气血的百草丸，掐了个掩息决。
　　“等我。”沈颂年低声道，随后就转身走进了幻境。
　　幻境是凭借璇玑铃的力量从虚空中分离出来的一方小世界，以沈颂年的心头血为镇，然而初生幻境仍然不稳定，一旦被境主意识到世界的不合理处，幻境随即破碎。
　　所以他必须先进入幻境，修补漏洞，干涉进程。
　　这个幻境的境主是谢喻川。

　　青瓦白墙的院落里，风亭水榭，云雾缭绕，望不到边际的桃林如浓云万顷，幽香阵阵。
　　时值春日，满树桃花簌簌而落。
　　沈颂年拍拍屁股从地上坐起来，仔细打量着周围。
　　只见此处风景秀美，青砖白瓦的房子错落有致。一条小河在不远处静静流淌，泉水清澈见底。道路两旁偶然得见一些百姓，或劳作或谈天，一片欣欣向荣之景。
　　这是一座村落，沈颂年皱着眉头想。幻境往往凭借境主内心最留恋之事与最深切的欲望来构筑，但是沈颂年默默喜欢谢喻川数十年，又十分确定自己从未见过此般景色。
　　面前黛色的大门突然被打开，两个小厮模样的人从中走出来，喜气洋洋地带出一篮子红灯笼、红对联，红绢花之类的东西，一人看着位置，一人专心地将灯笼之类挂上大门。
　　“ 打搅了，”沈颂年上前一步，拉住一个小厮，“ 请问贵府最近是有什么喜事吗？”
　　那小厮突然被他抓住，也不慌乱，只是扯着嗓子开始喊：“ 老爷娶亲！老爷娶亲！”
　　沈颂年点点头，心下了然，又道：“ 不知贵府主人姓氏？”
　　小厮继续扯着嗓子喊，声音沙哑，“ 老爷娶亲！老爷娶亲！”
　　沈颂年以为对方没听明白，不得不重复了一遍，“ 我说，你家老爷姓甚名谁？”
　　“老爷娶亲！老爷娶亲！”
　　沈颂年明白自己是问不出什么了，遂放开小厮，那小厮便收拾了东西，一溜烟儿地回去大门内了。
　　他又抬起头看了一眼面前的院落。一支桃花从院内伸出，吐出娇嫩的蕊。
　　此情此景虽陌生，但是又让他感到一种模糊的熟悉感。
　　就这一会儿功夫，沈颂年面前的整座院落已经张灯结彩，喜气洋洋，叫人一看便知好事将临。
　　这是谢喻川的幻境，沈颂年暗自想道，幻境中所有的事物皆围绕着一人展开，所以，没有猜错的话——
　　谢喻川应当是眼前这座院落的主人，并且——即将娶妻。
　　沈颂年靠在院子旁一棵树下，一手叉腰一手扶额，半晌，重重地叹了口气。
　　他实在没有想到，一生平战乱、驱魔族，天纵奇才的师弟内心深处最渴望的，居然是在一个不知名的小山村中娶妻生子，度过平淡无奇的一生。
　　同时他内心深处不可抑制地涌现出些微失落。
　　“我曾给他那么多东西，”他的手慢慢握紧，指甲在掌心留下月牙形的痕迹，“灵药、灵器、权力、地位……原来，他都不想要吗？”

　　“ 吱嘎——”
　　木质的沉重大门被推开，一只雪白颀长的手从门内伸出来。
　　那手虽白皙，掌心处却结了一层茧，手背上还有淡粉色的疤痕。
　　这是一双练剑的手。
　　沈颂年呼吸加快，几乎是立刻就掐了一个掩息诀，丢在自己身上。
　　随后手的主人出现了。
　　他着一身淡青色的长衫，头发不似以往一丝不苟地盘在脑后，而是有几缕垂落耳边。拿剑的手此时抱着的，是一摞厚厚的红色喜纸。
　　那喜纸墨迹未干，看得出是谢喻川的笔迹。
　　以往那双淡漠的眼睛里盛满了抑制不住的笑意。
　　他抬脚慢慢悠悠地往村子里走，沈颂年也慢慢悠悠地跟在他后面。
　　他看到谢喻川将一本本红色的请帖送给路上遇见的每一个人，听见他用满怀笑意的声音回答他们的问题。
　　“ 对，明日午时，请您赏光。”
　　“ 是……城南许裁缝家的小娘子。虽不是容色最动人的，但我心悦她。”
　　“借您吉言，元明在此谢过了。”
　　“元明”是谢喻川在尘世的名字，后来进了太玄阁，被掌门赐了名，原来的名字就被抛弃了。
　　但是在这个幻境里，谢喻川显然还是身为“谢元明”的存在。
　　沈颂年一直跟着谢喻川，直到日暮西斜，阵阵炊烟从村落中升起。
　　谢喻川手中的请帖将将见底，他擦擦额头上的汗，快步走到小河边，伸手捧了一掬清凉的水喝。
　　“风来！”沈颂年随手掐了个诀，顿时一阵凉风吹拂。
　　他目不转睛地看着谢喻川。
　　沈颂年默默跟了谢喻川一路，那个“城南的许家小娘子”也在他心头盘旋了一路。
　　谢喻川却没意识到这灼人的目光，只是低头喝水，然而腰上佩戴的锦囊不慎落入水中。
　　谢喻川此时只是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凡人，只得用力伸手去够那个锦囊，但是方法不对，反而将锦囊越推越远。
　　他蹲下身，伸手挽起裤脚，露出一截挺拔如竹的小腿，显然是打算亲自下水去找了。
　　沈颂年立刻送了些灵力，将锦囊送回来，却瞧见那锦囊色彩素雅，针脚细密，上面绣的是一株秀丽的兰花，显然是出自女子之手。
　　锦囊在顺水流回的过程中与石头相撞，发出清脆的碰撞声。
　　谢喻川立刻捞出锦囊，打开来细细查看里面的物品——那里面是一块通体乳白的玉石。
　　——与谢喻川时常佩戴在脖子上的那块一模一样。
　　前世的时候，谢喻川脖子里总有这样一块玉石，片刻不曾离身。沈颂年曾朝他要来看过，很快又被收回。
　　须知修真者最看重的是灵器、灵兽、灵石，这样一块毫无灵气的玉在修真者的眼中与一块石头差不了多少，却被谢喻川贴身佩戴。
　　时时小心，刻刻注意，生怕摔着碰着。
　　现如今，他好像终于找到了谢喻川如此看重这块石头的原因。
　　那我呢，沈颂年低下头，嘴巴微微张开，却仍然不敢问出自己心底埋藏最深的那句话——
　　那我呢，谢喻川，我算什么？
　　我对你那几十年的喜欢，又算什么？

　　眼见月上梢头，漆黑大门在眼前缓缓合上，沈颂年终于冷静下来。
　　夜风带着一丝凉意吹拂过来，他重重地吐出一口浊气。
　　其实如今局势已经很明朗了。
　　谢喻川的夙愿是与心仪之人结亲，只要他明日确保他俩礼成，幻境便算是基本成立了。
　　只要之后没有被人破坏阵眼，幻境便不会坍塌。
　　银色的月光洒在沈颂年身上，光芒下的他一动不动，像一尊被凝固的雕塑。
　　过了很久、很久，沈颂年眼睛眨了眨，终于从那种似乎游离于世界之外的感觉中抽离出来，转身向村子里走去。
　　他想去那许裁缝家看看。
　　看看那叫谢喻川念念不忘的许家小娘子究竟是何等模样。
　　他一路走一路回顾自己对谢喻川半生的喜欢，越想越心冷。
　　连自己手腕上渐渐发光的莲花纹身也未曾察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