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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第二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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七年后,两仪宫。
“右护法……”
“右护法……”
沈颂年只觉得头像要裂开似的痛,身边乱哄哄的,仿佛有无数只蜜蜂在他耳边嗡鸣。
于是他干脆利落地随手从床边拿了个什么,“砰”的一声直接丢了过去。
世界安静了。
沈颂年几乎下一秒就要陷入黑沉的梦境,却猛然清醒过来。
我是谁?
我在哪?
我不是死了吗?!
他睁开眼,昏昏沉沉的头脑尚不清醒,模糊的视线好半晌才慢慢清晰起来。
首先映入眼帘的是一席青色的床幔,床幔外一个身着黑衣的小童守在床边,那小童发现他醒来,立刻上前大呼小叫:“右护法,您醒了!”
这小童长得眉清目秀,看起来也不过十三四岁的年纪,叫起来却中气十足,声音极具穿透力。
一刹那,门被打开,一群人呼啦呼啦全涌进了这间小小的屋子。
为首的是个器宇轩昂,年近弱冠的青年。他率先靠近,拔得头筹,一把将沈颂年的手紧紧握住,几乎声泪俱下:“右护法大人,您终于醒了!”
后面跟来的十几个小少年簇拥着他,手被师兄抢去便试图抓住沈颂年的脚,后来的实在无处可抓便去拽沈颂年的衣袖。
总之是个个激动万分。
激动得沈颂年打了个激灵,反映过来后已经条件反射将抱住他腿的那个小孩儿踹飞出去了。
那小孩跌坐在地,嘴一瘪,要哭不哭的样子。
同行的师兄赶紧去哄。
沈颂年:……
“不好意思啊。”
沈颂年刚刚醒来就得见此等大场面,不由得更加头昏脑胀,刚想起来洗把脸清醒清醒,又被如临大敌地劝了回去,只好一动不动在床上躺尸。
——更不敢动被扒得紧紧的四肢。
“右护法大人此次大难不死,必有后福。”为首的青年笑着道,十分果决地将沈颂年摁回床上,又贴心地为沈颂年掖了掖被角,“魔尊大人特意叮嘱,要您好好养伤,等您好些了他再来看您。”
“魔尊?”
他好像听到了什么不得了的东西。
温舒容?
只见青年与在他旁边的少年交换了一个“果然如此”的眼神,随后就在床边坐下,握着沈颂年的手又紧了紧,一副要与他促膝长谈的样子——
“右护法大人对尊上的一片痴心,我等都看在眼里。只是,唉——尊上并非心中没有您的位置,也不是铁石心肠,您可万万不能钻了牛角尖。再者,求仙问道本非坦途,最忌讳的就是心有杂念,一旦走火入魔,一朝修为毁于一旦还是轻的,更怕的是伤及性命——”
“等等。”沈颂年见这青年滔滔不绝的样子,及时开口阻止了他的长篇大论,愕然地开口,“你的意思是,我走火入魔了?”
这不可能吧,他修炼了几百年,就从未走火入魔过。
却见青年面色沉痛地点了点头,又道:“右护法倒也不必介怀,大道艰难,哪个修行者不曾误入歧途呢?最紧要的还是以后要更加勤勉地修行,方可积水成渊,聚沙成塔......”
“停!”沈颂年被他念得头更疼了,他从这乱七八糟的局面中艰难地找出一点头绪,“我不会是因为温舒容才走火入魔的吧?”
“右护法,您失忆了?!”
在忍无可忍地把那群聒噪的魔道弟子扫地出门后,沈颂年靠在床头开始思考自己目前的状况。
现在的情况已经很明了了。
可以确定的是,他确实是死在了两仪宫,但是此刻却分明又好端端的。
虽然病恹恹的,但他确实还活着。
一个荒诞的念头不由自主地浮上他的心头。
沈颂年立刻翻身下床,看向墙边一面巨大的铜镜。
镜子里的人乍一看与他十分相像,甚至颊边也生了两枚一模一样的红痣。只是眼睛比他前世更圆,脸上多了些婴儿肥,显得敦厚可爱。
沈颂年又查看了一下自己的识海,发现与自己神魂相连的灵器全都不见踪影。
这下,他确定了自己已经重生到了另一个人身上。
他的心一点一点沉下去。
须知器修不如剑修、灵修那般骁勇善战,战斗时大多只能依靠本命灵器以及自身的境界压制,而今他的灵器全部消失,这具身体的境界又十分低下,几乎可以算是毫无自保之力。
更糟糕的是,沈颂年刚刚用神识查看了一下身体,发现这具身体竟然已经呈现灯尽油枯之相,如果找不到解决办法——可能不到半年就会支撑不住。
纵然沈颂年将自己神魂中残留的力量灌注在身体上,也只怕是杯水车薪,甚至可能加速其灭亡。
想明白了这些,沈颂年反倒是释然了。
他在一个寒冷的冬日将自己断送在冰冷的两仪宫,本以为天命如此,他也不得不从,却不想得到上天垂怜,允他多留几日,倒也不错。
【喂,能听见吗?】
沈颂年瞬间警觉起来,因为这道声音,居然是直接传入他的识海的。
【清远大人?】
沈颂年乍一听到这个称呼,不由得愣了一愣。
虽然“清远”是他的道号,但几乎从未有人叫过。
他在太玄阁辈分高,从外门弟子到门派长老都叫他“小师祖”。
谢喻川唤他“师兄”。
掌门杜月白唤他“阿颂”。
温舒容则是直接唤他的名字。
如此说来,这个由杜月白亲自取的正儿八经的道号“清远”,倒是很少用到了。
【你是谁?】
【我……我是宋微雨。】那个声音细细弱弱的,透着一股有气无力的感觉,【也是,咳咳咳……这具身体原来的主人。】
【原来的主人?】沈颂年不由得重复了一遍,【你……还活着?】
【并没有。你现在能听到我的声音,就证明我已经彻彻底底地死了。现在与你对话的‘我’,不过是一段残魂罢了。】
【况且这段残魂,也不知何时就会消散了。】
那个微弱的少年声音顿了顿,又道:【是我把你召唤来的。】
在听完宋微雨的唠唠叨叨然后结合了一下这具身体原本一些零碎的记忆后,沈颂年终于大致捋清了来龙去脉。
宋微雨此人乃魔尊座下右护法,但鲜为人知的是,这位右护法其实是一只灵妖。
他们这个种族,天生双手十指指尖生有花苞,成年后花苞会渐渐隐去,只有自己,以及自己深爱的人才会看到。
倘若自己无法与深爱之人结为伴侣,花苞会一日一日慢慢绽开,等到所有花苞尽数开放那一日——
也就是他们的大限之日。
因为这个缘故,宋微雨家族的种族天赋就是长得非常好看。
因此常有心怀不轨的修士追捕他们,或囚为禁脔寻欢作乐,或转手以极高价钱卖出,直到整个种族只剩下零零落落的几个。
——美丽的生物总是容易招致灾祸。
宋微雨这小孩儿从小在种族的庇佑下长大 ,天真烂漫,不知世事,直到十六岁那年偷偷溜出领地却被早有准备的修士抓个正着。
偶然路过的温舒容随手就救了这个小孩儿,但是对于宋微雨来说,更大的磨难却来了。
种族的诅咒如影随形,他亲眼看到自己指尖的花苞慢慢淡了颜色。
于是宋微雨求他带自己回去,温舒容本来一脸不耐,却在看到他的脸的时候愣住了。
【嗯?!】沈颂年不由得吃了一惊。
【没有错。他救我的时候,刚好是你死去的第二年。】
【尊上一直......对我很温柔,但是他的眼神,总是像透过我在看另一个人。】
宋微雨的声音渐渐低落下去,【后来,我渐渐就知道了,魔尊大人的心悦之人,就是你。】
“啪嗒。”沈颂年手里的桂花糕掉下来,落到盘子里,发出清脆的声响。
【不可能!】他斩钉截铁地说,【温舒容心悦我?你在开玩笑吗?】
他上辈子几乎与温舒容没有什么来往,唯一的交集,就是在他俩的合籍大典上给了他一剑,然后诚邀他与自己一起来一场黄泉自由行。
如果这都能让温舒容爱上他,那可真是月老瞎了眼。
宋微雨没有发表任何意见,只是依然自顾自在讲述:【最开始的时候,我真的很难过,同时,又十分痛恨这张......与你相似的脸。】
何止是相似,沈颂年暗自心道,这孩子几乎与他长得一模一样,若不是种族不同,他几乎怀疑宋微雨是他父母当年的沧海遗珠了。
【可是,如果我没有,没有这张脸的话,或许就不会有那些多余的温柔,不会有那些刻意的关心和探望。】
【或许,在最初我被修士抓住的时候,他只会毫不留情地离开吧。】
【可他却偏偏留下了!】
【可他却偏偏留下了......】
宋微雨又重复了一遍,言语中是命运弄人般的惆怅与惘然。
【所以我在将死之际召唤了你。】
【求而不得的滋味,我已经尝了太久,便不忍再让他来尝了。】
【清远大人,我以这具身体为报酬,换你护佑他一世,你待如何?】
【听起来似乎是一笔不错的买卖。】沈颂年又饮了一口茶,眼神却放得极远,似乎要透过这茫茫的一片新绿,直到终年被皑皑白雪所覆盖的太苍山,【可惜你的条件不能让我心动啊,小宋。】
【活着对于我来说,不是太过重要的一件事情。】
【前世,我为了谢喻川活着,最后又为了他送命。】
【今生,若要我再为你的尊上活着,还不如我现在立刻一头撞死在两仪宫门前的柱子上。】
春日和煦的阳光洒落在沈颂年的脸上,可是他整个人却像一片冰冷的月光,似乎下一秒就要消散,【就算是前世爱得死去活来的师弟,重来一次,我也没有那么在意了。】
【你看,我就是这样一个人。】
【清远大人,你真的就没有任何在乎的东西吗?】
【在乎的东西?】沈颂年反复咀嚼着这几个字,半晌,轻轻笑了笑,【或许吧。】
【这具身体既然未曾许可便擅自丢给您,您怎样处置我都别无二话。】
【但至少,看在我让您再次得见这大好春景的份儿上,求您至少……善待尊上吧。】
【尊上他,真的很寂寞。】
【……好。】
沈颂年把屋子里守着的小童全都赶了出去,靠在窗边,慢慢悠悠地给自己倒了一杯茶。
茶汤清澈,色如琥珀,入口甘甜,仔细回味却有一点苦涩。沈颂年小口小口地饮茶,他的头发落在窗边,被风微微吹动。
春景?
窗外竟已是春天。
院子里种着一片桃树,而今正是开花的时节,于是层层叠叠的花朵坠在枝头,远远看去像一片绯色的云霞。
这样的景色,在他的记忆中是很罕见的。
他前世所有的记忆,几乎只有炼器,或者是为了谢喻川的一个什么心愿而疲于奔命。
沈颂年突然觉得,宋微雨与他是同一种人。
心悦某人,于是为了他能够做任何事情,直至天下皆知,可是那个人却始终只是站在原地,微微笑着,不拒绝,但是也一步不肯靠近。
再活一次吗……
沈颂年垂下眼帘,看到自己手上的花。
八朵已经盛放的花红得妖异,在微风中轻轻摇曳。
如果不按照宋微雨所说,不出半年,这具身体就会枯竭而亡吧。
沈颂年突然听到一阵脚步声。
慢条斯理,越来越近。
耳边突然传来心脏跳动的声音,鼓噪得令人心惊。
咚。
咚。
咚。
一声一声。
心脏跳动的声音与脚步声逐渐趋于一致。
沈颂年抬头,望进一双十分纯粹的黑眼睛里。
尽管已经猜到来人是谁,沈颂年还是不由得打了个寒战。
魔界之主——
温,舒,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