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0、意与春秋争芳华【一】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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隆冬深寒，临暮未夜，长安城内一片萧寂，唯余几处地段最为繁华的主道才隐隐传透出高朋满座与人声沸鼎的迹象。
鹅毛般的大雪连续下了两天，直到第三日方才渐渐转小，而这也让那些整日以沿街叫卖为生的小本生意人不得不趁着天气尚可的时候抓紧机会干活，所幸春节将至，孩童们的笑闹声与及各家各户的欣欣向荣气氛总算是为冰冷的冬日增色不少。
崭新的喜庆红出现在城市的各个角落，而在来往宾客云集的街巷一隅，却有一幕，与这周围的景象显得极为格格不入。
与其他卖艺摊位相较而言更为格格不入的孤零摊位，紧靠于和主干道相连的冷僻支道一角，摊位上除了用以收罗物什的竹布方篮外，唯独只驻放着些飞刀、木板等小道具。而与这摊位相比，更为格格不入的，却是这摊位的主人。
那人身穿一袭青色外衣，青衣的襟袖皆绣有银色锦纹。
贴身的白色单衣紧顺着他的颈线从一双暗紫与淡藕的衣领间冒出个浅浅的口。
一副俊雅书生的打扮，却又并不尽像是个书生。
黑发天生带卷，长垂至腰下，两鬓纤丝向后梳定，又以打磨光滑的流云木簪加以绾固，少数遗漏在外的额发恰到好处的覆住了他的脸颊，使人看不清他的面目，而他亦是低垂着眸目，似是全神贯注地思考着一件于他而言尤为重要的事情。
在距离这摊位的不远处有一间关店闭门的商铺，商铺前的迎客石阶经由积年累月的踩踏显得微微塌陷，而身着青衣之人此刻就坐在石阶的第二级歇脚，漫漫细雪飘落至他的发际，只是转瞬便消隐不见，余留几丝若有还无的烟气在空气中缓缓散弭。
这时，一层积雪不知因何而突然从他的上方滑落了下来。
而他，却依旧低垂着眼眸，并不见慌张，似是浑然未觉地正欲拿起就位处于他身旁的一坛酒。待他指掌终于触及封口揭开的半坛酒时，悬顶落雪已距他不到两尺。就在此时，衔拿坛口的手臂霍然高举，而尤显宽大的青色衣袂却于此同时无风自动地旋卷住他的整个臂膀。
零裂开来的碎霜，缓降而落，散满了垂入腰际的三千华发。
遗漏在外的额发旁，薄唇漫上舒懒，隐欲勾绘成笑。
他抬起另一只手，也不言语，只是安静地抖拉开缠绕于臂膀的衣袂。白色暖烟从半坛本该早已凉透的酒坛里袅袅升腾，又隐入虚无，而当袂角完全展开的时候，一层厚实坚硬的霜雪从中摔落，与地面碰发出一道类似于人类踩入深雪时的声响。
“阳极生阴，可否续无？”
他抬眸，复又昂首，目光直掠两层楼檐之上，似将意登苍穹。
昏冥的月光从云罅间挥洒出来，也弥散到了他的身畔。闲落的额发再也掩不住面容，直延着骨线没下肩膀，仿若情人般轻柔的贴紧他的胸膛。
“否。”
一声隐渗着笑音的柔润嗓音从屋檐上窜起。
青衣少年未语转眸，视焦随着檐上之人缓慢移动。
他的眼睛天生就带有一分缠绵，只是单纯的调动目光也会捎上三分魅惑，可惜他的眼神又太冷太狠，仅仅是微微卷翘着嘴角，也会在缠绵魅惑之内缱绻起五分孤绝与七分清凌，就像是刚沾了毒染了血的利刃，暗敛着九分的寒凛摄魂，十成十的迫人。
“小女子姓白，名飞飞。”
一柄纸伞从屋檐上露出一角。
“奉少主之命前来约见著作《七略》这本书的人。”
纸伞顺着腕劲在纤弱的柔荑里打了个圈，抖落了附着于伞上的霜雪，却又透展出一种极其无暇而极其惨烈的白。
“还未请教公子姓名？”
一尾鲜艳欲滴的朱红之花，随着节节纸叶的转动与偏移，在白纸伞上缓缓收缩绽放，仿若是会呼吸的活物。如瀑云发融垂荫翳，勾陈一片伞下妖娆。
“顾惜朝。”
少年轻轻吐出三个字，唇间一时已尤带微紫，显然是身中剧毒而毒发的迹象。
“姑娘所称的少主，就是给在下留字的人？”
他并未起身相迎，而是凝锁着白纸伞下之人，暗自运功封锁全身的紧要气血筋脉，一面指及地上刚刚被他甩落的寒霜意欲品尝，以试图分辨藏入其中的毒药成分，一面抬起酒壶覆口将饮，准备漱清口腔里的药性。
伞下的少女，亦如初见，穿着一身极其无暇而又极其惨烈的霜白，腰束殷红镂带，更增一份惨烈夺目，面覆轻软薄纱，仅露着一双纤黑与两泓幽邃——
那是种很浓很深的颜色。
无论是那种惨烈无暇的白，还是那种纤细幽邃的黑。
他从来都没有遇到过这样的女孩子。
就如同一张雪白的纸与一点深黑的墨，白到了极致，黑到了极致，原以为纯洁无暇，却其实狠戾无比，本认定心机深沉，却偏偏还天真无邪，就像是有什么冥冥中的东西充满恶意的将极致之白与极致之黑刻意地扭曲到一起，以此为灵，给一尊世上最美丽的神像注入了鲜活的血与肉，让人既希望能够怜惜她、保护她，同时，却又渴望能够撕裂她、毁灭她。
“嗳？不是不是，当然不是，给你留字的人是我。”
白衣少女眨了眨眼，“而少主她嘛，只是对你在七略里提到的阳极生阴感兴趣。”
“原来如此。”
青衣少年故作沉吟道：“可惜今日为时已晚，姑娘如若不弃，可否明日请早？”
语毕，他便隐含倦意的打了个哈欠，还顺便投给她一个充满歉意的眼神，端得是从容洒脱无比，好像就连身负剧毒也浑然不在意。
“请早？那么，午夜子时怎样？”
霜白纸伞再是一转，白衣少女已背过身。
她略感有趣的勾起唇，脚踏屋檐漫步，足下功夫优雅如猫轻灵若鬼，“飞飞本想邀顾公子前往皇宫一探，奈何顾公子身体抱恙无法与飞飞同游，既然如此，飞飞也唯有孤身闯龙潭了。”
如泣如诉的幽叹声低若梦呓，却堪堪好能传入他耳畔。
青衣少年乍闻此言，呼吸微微一顿，不禁为自己的一时大意而格外恼恨。
他思忖了须臾，念头刚定，却只做出充耳不闻的浅笑。
等青衣少年由于想通什么而暗自松了口气后，再回首时，却刚巧目睹白衣少女隐没入夜。
他中的毒，虽然解起来确实是需要细细思考，但却并不足以见血封喉。
——阳极生阴，可否续无？
——否。
否？
否？！
连绵的笑意从心脏深处层层向外扩散，再而转变成忍俊不禁的低笑。
好一个“以彼之道，还施彼身”的“否”。
好一个简单至极而又满富深意的还馈。
青衣少年咳出口黑血，可他的笑声却越发高昂，几欲化为这数年间不曾有过的大笑。
顾惜朝从来就没有遇到过像是白飞飞这样的女孩子。
这个世界上，有许多的女子都可能比白飞飞还要更狠毒，可是，这些比她更狠毒的女子，又有谁能够比白飞飞更温柔？而这个世界上的温柔女子虽也有不少，可是这些远比白飞飞更温柔的女子，又有谁能够比白飞飞更狠毒？
最极致的白是既纯洁无暇而又狠戾无比。
最极致的黑是既心机深沉而又天真无邪。
由极致之黑与极致之白扭曲在一起，再从而刻凿出的，最美丽无双的神像……
当真是这个世界上，最最可怕的毒药。
作者有话说
第10章 意与春秋争芳华【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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