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寻觅》梧仙谪

3、第三章 半妖少年

　　“住手！”

　　就在这时，云音喘气赶来，一刻也没停歇便上前将少年从宫一行手中救下。

　　少年脱离了钳制后，趴在地上捂着脖子不断咳喘着，脸涨得越发的红了，久久缓不过来。

　　云音蹲在少年身边抚着他的背，转头对宫一行怒道:“他不过还是个孩子，你有必要置他于死地吗！”

　　宫一行脸上邪气早已不见，恢复到往常模样，无辜地道:“他偷了你东西，我替你夺回来，怎么反倒帮他说起话来啊。”

　　云音道:“东西拿回来就算了，放了他。”

　　宫一行道:“这小子可不是人，他是半妖。”

　　云音不语，她何尝不知他是半妖呢？云音刚蹲下来的一刹那，便看到了少年干瘦纤细的腰部右侧，那颗如尾指头大小的内丹，比一般纯妖的要小一大半，且缺乏修炼，不懂得如何隐藏起自己的内丹，这是十分危险的，若给一些心存歪念的人看到，非将他的内丹夺去不可，别人的内丹对修炼者而言，有助于增长自己的修为。

　　所谓半妖，即妖与人结合所生，人妖殊途，这有违伦常的关系所产的结晶，在六界之中是备受排挤的异类。半妖前十来年会跟人一般正常成长，外表看来与常人无异，扎人堆里普通人是分辨不出来的。但是十来年以后，半妖的成长开始缓慢，即使过上五六十年甚至上百年，样貌身高都不会有什么变化，若过上千年，则逐渐变老。半妖的体质要比纯妖弱许多，修为与同龄纯妖差的不止一星半点。

　　但云音一看到这个蓬头垢面的半妖少年，便让她忆起了那个与自己有着千丝万缕关系的半妖孩子，心中泛起阵阵痛楚。怜悯之情油然而生，她柔声问道:“别怕，我们不会伤害你，你父母可还在世？”

　　半妖少年没有吭声，身体不断哆嗦瑟缩着，他偷偷瞄着宫一行，眼里充满惧怕。宫一行见状，朝他做着恐吓的动作，更是将他吓得不轻，抱着双膝将脸埋下去，身体哆嗦得更厉害了。

　　云音知道他是被宫一行吓坏了，推了一把身旁的宫一行以示警告，继续安慰道:“有姐姐在，他不会在伤你一分的。你家住哪里，我们送你回去。”

　　半妖少年还是没有回应，只顾自己埋首，仿佛与外界一切都隔绝了一般。

　　“说这么多作甚，这种小鬼就是不识好歹，需得给他点颜色瞧瞧。”宫一行说着，伸手便要将半妖少年拎起。

　　忽然，天上闪过银色光芒，伴随着一些兵戟摩擦的声响，久违了几日的天兵天将此刻不断在空中飞来飞去，看样子是在寻找着什么东西。

　　方才追人时，云音不小心使上了法术，因此把天兵引了过来，加上这城里街上空无一人，且家家紧闭着门窗，这便使得天兵们可以肆无忌惮在上空飞行寻人。

　　云音与宫一行对视一眼后，同时放缓呼吸，将身体紧贴在一处屋檐下，警惕地观察着天兵们的动向。就在这时，半妖少年听到动静，抬起头看到空中的光芒，再看看身旁二人的紧张模样，然后惊慌失措的从地上爬起，跌跌撞撞的跑掉了。

　　云音本想出声留人，话到了嘴边又生生憋了回去，现在这情况不能贸然发出一点动静，被天兵发觉了铁定又要花费一番功夫逃走。

　　过了许久，天兵们还在锲而不舍地巡视着，好几次都差点儿发现他们。宫一行有些不耐烦了，他对云音打了个眼色，随后握住她的手，不知使了什么术法，两人直直陷入了地底下。

　　宫一行背着云音朝着一个方向，手脚并用就像在水里游泳般前进着，地底下黑洞洞的，伸手不见五指，不明现状的云音感到呼吸不大顺畅，本想开口询问，但时不时有些土石星子刮到脸上，就怕开口以后一个不慎会有莫名之物飞进嘴里，只好作罢，她埋首在宫一行肩上，尽量避免更多的土石星子刮到自己。

　　良久，宫一行猛窜出地面，云音感受到一股清新香甜的绿植味铺面而来，甚是怡神，与方才地下那种憋闷的感觉比起来区别不是一星半点的。此时他已然站在一处荒郊野外，皎洁的月光洋洋洒下，纵眼望去，四周除了树便是草，是一个全然陌生的林子。

　　宫一行擦着额上不存在的汗，道:“好险好险，这群天兵真是阴魂不散，没有我你真的不行啊，若要感激我的话，你以身相许就行。”

　　云音没有理会他的轻浮，疑惑道:“你居然还会遁地术？”

　　在六界之中，遁地术是魔界与冥界的必修法术，因冥界在地下，故而数冥界所修的要精练许多。

　　宫一行打着哈哈道:“有什么出奇，这遁地术是我许多年前无聊所以修习着玩儿的，方才忽然想起来自己有这门术法，既然天上走不通，只好往地下走咯。”

　　云音将信将疑，她曾以为宫一行是妖，不过今天看来要将自己先前所想推翻了，就怕自己身边的是魔界中人。以前在碧瑶山生活时，她曾听山上那棵不知活了多少年的老槐树，大家都叫他老槐的说过，魔界人阴险狡诈，作恶多端，跟天界与生俱来便是敌对，还告诫山上众小仙和灵体们：“道不同不相为谋，大家日后若遇上了，能避则避。”

　　魔界人她没接触过，不过既然历经沧桑的老槐都这么说，也不是没道理的，如果真的是这样的话，她认为自己有必要弄清宫一行的身份，尽管目前来看他并没有要加害自己的举止。

　　云音望着宫一行的眼睛，平静道：“宫一行，你老实告诉我，你是不是魔界的人，只有魔界的人才能这般娴熟运用遁地术，冥界虽也能用得得心应手，但冥界规矩森严，不是公干的话是不能到凡界来的，所以，除了魔界我想不到更好的解释。”

　　宫一行起先是怔了怔，随即大笑起来：“若照你这么推论，天界那几位整日整夜住在地下的土地公也是魔界的了？唉，实话跟你说吧，我可是货真价实的妖，不信的话要不要变个真身给你看看？”

　　“可你的遁地术......”

　　“嗯，跟一个好友学的，不过请恕我不能告知这位友人的身份，抱歉。”

　　得到了答案，云音心里仿佛有个结解开了，莞尔道:“时候不早了，今夜，只能委屈你同我一般上树睡觉了。”

　　宫一行:“说什么我今晚也不到树上睡了，铺些草和叶子在地上睡都比树上来得舒服。”话音刚落，他便开始着手收集草与树叶。

　　既然如此，云音自顾自的跃上枝杈，静神敛息起来。听到动静，正弯着腰拔草的宫一行顿住了手中的动作，他缓缓蹲下，表情复杂地仰望树上只露出一截云音身上所穿的淡黄色襦裙的影子，完全没有了前一刻还挂着的愉快笑容。

　　夜阑人静，稍微扭动下身躯，衣料的细微摩擦声，与树枝震颤导致树叶相碰的簌簌声便都能听的分外清晰。

　　底下的宫一行早已熟睡，早在一个多时辰以前，云音便听到了他的打呼声，一高一低的唿哨此起彼伏，十分规律，偶尔中途停顿过几次，也只是安静了一小会便又开始。

　　云音数着打呼的停顿次数，将十根手指全数掰完了才放弃，仰头望了望缓缓爬上树梢头的弯月，手则在衣襟下摸索着，随即从中掏出出城后宫一行还给自己的毛笔，思念之意瞬时涌上心头。

　　脑海中锦信的模样挥之不去地浮现着，这么多年过去如今他究竟身处何方呢？她曾想过很多个相遇的场面，若在将来与他不期而遇，也许他已经有新的意中人了，又或者早已成婚了，届时自己又该当如何？

　　今晚遇到半妖少年也令她念念不忘，因为这个少年实在跟她的一个关系匪浅的人太像了，大概是因为他们都是半妖的缘故吧，那是一个她永远都无法弥补的遗憾。

　　暗自哀叹着，云音低头看了宫一行一眼，确认他是真的睡死了，随后举起手中的毛笔，在自己身前划了一个散发着淡蓝色幽光的大圈，圈中荡起阵阵涟漪，片刻，一个白衣银发，面容冷峻的身影渐渐浮现出来。

　　这是两百多年以来，云音用来解相思忧愁的法子，每回她思念得紧了，就用这样的方式，将自己记忆中的锦信幻化出来，静静观赏，犹如圈中之人是真实出现在自己面前一般，一丝甜而温腻的笑容不知觉间露了出来，但眼中噙着的盈盈泪花，随着嘴角上扬的震颤而滑落。

　　云音举起右手向圈面缓缓伸去，指腹能触碰到的，只有凉丝丝的虚无，自言道:“你个臭狐狸，真是让人好找啊……”

　　忽然，在苍茫夜色中，一个微弱的，略带沙哑的声音响起:“姐姐，那只狐妖我见过……”

　　云音微微吓了一跳，下意识将手一挥，圈子瞬间像千只破碎的银蝶般随风而逝。寻声望去，洛南城里的半妖少年不知何时出现在树底下，两只手手指绞动着身上破烂衣服前襟散落的布条，促促不安地抬头看着云音。

　　此刻熟睡的宫一行也惊醒了过来，他气冲冲地起身上前揪起半妖少年的衣襟，道:“你小子竟然跟到这里，说，有什么企图？”

　　“我、我……”

　　半妖少年吓得说不出话来，见状，云音抬手在脸上胡乱擦拭了几把便跳了下去，把他从宫一行手里解救出来，然后指着树上方才蓝光圈子的位置，问道:“你确定见到的是他么？什么时候，在哪个地方？”

　　宫一行闻言顺着云音的手指着的方向仰头望去，一副陷入沉思模样。虽然那去圈子此时已荡然无存，但方才在半妖讲话之初，他便将眼睛猛地睁开了，第一反应便是看向云音所在的位置，一方她遇到危险，然而就是这一下，圈子中银发男子的模样清楚地映入他的眼帘。

　　半妖少年也抬头看着那个早已不存在任何东西的地方，认真地想了一会，肯定的点头道:“就是他，我记得很清楚，两百四十九年前在一处树林内遇到的，当时他也与你们一样，被天兵追着，手里，手里还抱着一个小孩。”

　　抱着小孩......果真是锦信！

　　云音不由自主握住半妖少年双臂，急急问道:“在哪个树林，可以带我去看看么？”

　　宫一行上前，将右手搭在云音左臂上，用提醒的口吻道:“你真信他所说？即便是真的，那也是两百多年前的事了，那人现在或许早就去了其他地方，当时说不准只是被天兵追着路过而已。”

　　云音固执道:“即使是那样，我也要去看看，说不定会留下些蛛丝马迹。”

　　半妖少年小心翼翼瞧了瞧宫一行，见他没有什么对自己不利的举动，这才对云音肯定道:“我、我可以带你去。”

　　云音欣喜若狂，心中冉冉升起无数期盼，当下便打算立即启程前往半妖少年口中所说的地方，但被宫一行阻止了：“行了，就算你自己无所谓，也该为这小半妖着想吧。照我说呢，不如天亮以后再做打算。”

　　云音低头看到即使在漆黑的环境中，也无法将半妖少年脸上的倦容掩去时，便听从了宫一行的建议。大抵是她过于着急了，欠缺了考量，忘记了半妖在日常生活中的体质是无法跟自己或者宫一行这样的，他流着一般凡人的血，故而也像凡人一般需要一日三餐与正常休息。

　　最后，三人各自寻地休息，但是漫漫长夜，各人心中都怀着不为人知的事，没有一个能安稳睡得过去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