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野蛮生长》杰西卡羊

35、倦鸟归巢（六）

　　进门的时候，吕峥听到陆柯正在对着千越说：“……我一直迷迷糊糊的，时而知道自己还在昏迷身边的一切都是梦境，时而又陷入混沌，但是一直能听到你的声音。”说到这里，陆柯看着千越笑了一下，“后来，我一直知道自己在坚持，但是却不知道自己在坚持什么，就像在路上漫无目的的旅人。我记忆里最近一次，你用小提琴拉了生日快乐歌给我听，傻傻地问我什么时候醒来。我在失去意识之前，一直在努力保持清醒，告诉自己：一定要醒来。可能是想要醒过来的意志太过于强烈，就像一个人做噩梦后一直在告诉自己要醒过来那样，我在那一次失去意识之后，再醒过来就真的听到你在拉小提琴。”
　　他说完之后，看到走进来的吕峥，对吕峥笑笑说：“这两年辛苦你了，我都听千越说了，大功臣。”一切结束之后，陆柯也失去了往日作为上级的严肃。
　　吕峥开玩笑地说：“没问题，你把你们俩怎么醒过来的细节都告诉我就成，铁定又是一篇重磅论文。”
　　陆柯笑出声：“没问题，老板！”
　　“不敢不敢，我怎么敢当大名鼎鼎陆教授的老板。您可是我十年的老板啦。”吕峥接着和陆柯互相商业互夸。
　　三人之间暖意融融，平淡如呼吸都让人觉得欣喜。

　　陆柯沉睡了两年，废用性肌肉萎缩也出现在他的身上。但好在千越一直帮助陆柯按摩，再加上他沉睡的时间比较短，因而他的问题没有千越刚刚醒来时那么严重。在一个月的复健之后，陆柯已经可以像正常人那样走路、运动了。
　　“明天我们一起去给你办个人终端好不好？”陆柯问千越。
　　2042年每个人的身上都有自己的个人终端，终端以身份芯片作为基础，里面覆盖了这个人的几乎所有个人信息。这个技术大约是十五年前开始出现的时候，那时候出现了一次全球范围内的灾难性瘟疫，死了上百万人。科研人员为了更好地追踪人们的行踪和健康状态，研发出来这个身份芯片，植入使用者的皮下。这个技术刚刚开始投入使用的时候，大多数人都担心这个系统会侵犯使用者的隐私，增大信息泄露的风险，但是在区块链技术的进步下，零信息交换验证得以实现，信息保密水平得到了提升，再加上相关部门的再三要求，大约十年前人们才渐渐接受这个技术。
　　后来，个人终端确实显现出了它的优点，人们的衣食住行均离不开身份芯片，进入商场、餐厅、医院都需要扫描芯片，点菜、埋单、和朋友联络也都需要在个人终端上操作，疾病再也不能传播，生活也更加便利。
　　但技术进步的另一面，则是没有身份芯片、没有个人终端的人在社会上寸步难行，因为他不能和亲朋好友联络、不能购买商品、不能进出公共场所。
　　千越已经在实验室里面住了两年了，这两年里因为身体不便确实也没有出门，因此也没有身份芯片的需求。现在突然被建议出门办身份芯片和个人终端，千越难免有些害怕。
　　陆柯看出来千越的迟疑，接着循循善诱地说：“我陪着你，不用怕。咱们不能永远住在实验室里，我其实有自己的家，虽然不怎么回去哈哈哈，你想不想去看看。外面的世界也已经日新月异，你肯定很好奇。”
　　千越也知道自己不能一辈子待在实验室里，于是下定决心点点头，同意了陆柯的提议。

　　这是千越第一次离开研究所，陆柯推着她的轮椅，一起向办理个人终端的身份署出发。
　　电梯里，楼层的数字一点点下降，数字最终停留在“1”，伴随着叮得一声，电梯门打开。陆柯俯下身来握住千越的手，想要给她融入新世界的勇气。千越深吸一口气，驱着轮椅走出电梯。
　　外面的世界，目之所及均令她诧异万分。
　　室外，高楼大厦直插云霄，城市里的绿化不再是平铺在地上，而是附着在建筑上，远远望去，仿佛一片绿色森林。头顶上方，车流如织，不知道该称头顶上方的交通工具为汽车还是飞车。正当她为眼前的情景惊呆的时候，两人的面前突然停下了一辆车，这辆车浮在空中，外表还有飞机那样的机翼。
　　陆柯先把千越横抱进车，然后再回头收轮椅。当两人踩上车的时候，千越感觉他们好像踩在了船上，轻飘飘的。
　　她注意到车里并没有司机，看起来大家期待已久的自动驾驶终于得到了普及。车门关上，车突然飞速向天空中驶去，虽然速度极快，但是千越却没有感觉到任何不适，真是神奇。
　　她看着窗外的景色，四周楼房外表的玻璃里面，似乎有一些像水一样的流动的东西。
　　“这些玻璃好奇怪，为什么好像有东西在里面流动？”千越好奇地问陆柯。
　　“这是第五代光伏材料，在二十年前，大家都是用硅做成光伏组件，但在这二十年的不断迭代里，人类研发出了新的光伏材料，就是这种在玻璃里面流动的材料，不仅体积小、质量轻，效率也远远高于传统的硅料。手掌大的一小片玻璃一天发的电就可以足够满足一个人一整天的用电。”
　　“哇！所以现在人类不缺能源了？”
　　“对，不仅如此，材料的进步帮人类解决了很多问题，能源只是其中之一。”
　　身份署效率奇高，两人不到10分钟就在机器人的帮助下递交完所有的材料。递交完材料之后，他们拿到了一张回执，可以作为临时的身份凭证。
　　从身份署走出，他们在附近找了一家餐厅就餐。
　　陆柯兴致勃勃地问千越：“想吃啥？”
　　“我都行，你来点。”
　　陆柯笑着眯了眼睛看了一下千越，捉弄地说：“那么，蒜泥白肉？”
　　千越知道他明知故犯，好笑地看着他：“啊，我不吃大蒜。”
　　“女人呵！永远不能相信你的‘都行’。”说完他也终于言归正传，点了几个自己觉得不错的菜。
　　第一道菜被机器人端上来，陆柯介绍说：“这些菜基本上都是人工培植的物种，因为之前环境污染过于严重，带来了生物物种危机，好多生物都灭绝了，哪怕现在大家保护环保很强，但也不能挽回之前消失的物种。迫不得已，科学家只得人工培育了很多物种，弥补之前消失的物种，你可以吃吃看，味道怎么样？”陆柯期待地看着千越。
　　千越试吃了一下，对着陆柯竖起大拇指，真心地夸赞道：“不错不错！”
　　“你吃的这个是海蜇和田鸡的基因合成的物种。”
　　“海蜇？田鸡？”这俩有什么相关性吗？完全吃不出来这个滑滑的肉是这俩的基因合成的。
　　“味道不错吧？”千越配合地点点头，但是却莫名有点怀念之前那些纯粹的食物。

　　吃完饭，两人一起走出餐厅。室外星河璀璨，是难得的晴朗星空。
　　“哇！真好看。”千越驱动着轮椅到餐厅的露台边去看星星，她从来没有在城市里看到那么耀眼的星河。
　　“现在我们的光源和建筑的玻璃都做了特别的处理，反射减少了，光污染也减少了。而且现在基本上没有污染源了，空气质量也变好了不少，以后你看星星不用专门去麦理浩径那样的郊外了。”
　　千越勾着嘴角，想起了自己在记忆里和陆柯一起去麦理浩径徒步的经历。还好，最近他醒过来了。
　　她正看着星河，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突然手被身旁的人勾住了。
　　她侧身看着他，但陆柯没有看她，虽然多年未在现实里相见，但他还依然青涩如记忆里的少年，拉了一下手他的耳朵就红透了。
　　千越反手握住了陆柯的手掌，十指紧扣，心心相印。
　　陆柯收到了回应，抬起头看向身边，看进了千越的眼睛里，两人的眼睛璀璨不输星河。
　　但这份朦胧的暧昧没有持续多久，就被身后传来的低声耳语打断了。
　　“天哪，你看那儿，那个三十岁的女人，和那个五十多岁的老头儿，他们在牵手欸！”顺着声音，千越回头看到一个齐耳短发的女生，她看起来不到二十五岁，穿着精致，满脸精明。她和她的同伴们刚刚从餐厅出来，正好看到露台上的千越两人。
　　“老牛吃嫩草，很正常的，咋咋呼呼啥？”“你看她都回头看你了。”她的同伴们小声提醒她。
　　“捞女傍大款罢了，炒炒短线还不让人说了？理直气壮啥？”齐耳短发的女人不服气地嘟囔，但在千越的注视下已经自觉有点理亏，声音都低了很多。
　　千越听到这儿，已经是气急，想要滑着轮椅往前去理论一番，但是她正准备靠近，几个人又软脚虾一般地飞快走了，千越在轮椅上滑行，速度慢，追不上他们，只能眼睁睁地看他们几人消失在视野里。
　　千越见努力无望，只能驱着轮椅回到露台上，看到陆柯，委屈地说：“他们这样说我们，好恶毒啊。”
　　陆柯摸摸她的头，用安慰的语气说：“咱们那么多年生离死别都走过来了，还怕几个小年轻几句不分是非的流言蜚语？”
　　千越嘟着嘴：“他们说你老，我不开心。”她没有计较这些人说自己什么，但是他们说陆柯的话却格外令她心疼。
　　“我本来就很老。”
　　“你才不老，你在我心里可年轻了，是世界上最年轻的人了。”说着，千越用手轻轻抚摸上了陆柯的脸，想要给他一点安慰。
　　“我要是世界上最年轻的人，那可儿刚刚出生的孙女怎么办？”“不管，你在我心里就是最年轻的人。”千越开始耍赖。
　　但千越还是没准备放过这个话题，懊恼自己刚刚吵架没有发挥好，开始嘟嘟囔囔地给陆柯抱怨自己的轮椅速度太慢了，假设如果轮椅速度快一点一定要冲上去和他们大战三百个回合。
　　陆柯边听着，边推着轮椅往回走去。
　　“欸，你怎么知道可儿的孙女刚刚出生？”
　　“你告诉我的呀。”
　　“天哪，你这都听到了，吕峥果然没骗我。你还听到了啥？”
　　陆柯逗趣地取笑她：“我还听到你在我身边睡着后打呼噜。”
　　“啊……这段肯定是你的幻听，我堂堂淑女怎么会打呼噜。万万不可能~”
　　“行吧，淑女。”陆柯无奈地笑笑，他接着说：“我要去染头发。”
　　“好啊，我和你一起去，我一直想把头发染成粉色，终于可以试试了。”
　　两人笑笑闹闹地走远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