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名柯 无人幸免》好大一颗梨鸭

5、第 5 章

　　天色渐渐转暗，路灯亮了起来，和余晖交相辉映。
　　不知何时起，萩原研二开始觉得这个时候的灯光最漂亮，因为在天光的衬托下呈现出梦幻般的淡黄色，而一旦天完全黑了，灯光就会变成平淡无奇的白色了。
　　可惜这种梦幻的淡黄色总是短暂的。从警视厅离开时，还能瞥见几分。此时，他再侧头试图从窗沿往外望去，只能捕获到一片惨白。
　　旁边桌子坐着几位中年人，抽着烟，高谈阔论，把居酒屋里弄得烟雾缭绕。萩原研二低下头，看了一眼放在身侧榻榻米上的外套，心中盘算着今晚回去要不要把衣服洗了。
　　毕竟烟味、酒味和油炸食物的气味混在一起，可一点都不好闻。
　　“萩原先生真的是爆处组的吗？”
　　对面联谊的女孩子问道，大概是为了故意挑起话题，只是手段有些蹩脚。
　　“是的，毕业的时候凑巧被选上了。”
　　“哎，那也很厉害了！”
　　他今晚之所以出现在这里，是被前辈叫来的。前辈觉得有萩原研二这样一个女人缘极佳的家伙出现，文职的美女应该会倾巢而出吧。
　　事实也正如前辈所料。上厕所时，前辈还发出了“要是松田那家伙也来，今天美女恐怕更多吧”这样的感慨。
　　“那就要去好地方开包间了。”另一位同事这样对前辈说道。
　　要不要出去抽支烟呢？萩原研二思索着。
　　还没等他决定，身后便传来了尖叫。
　　他站了起来，恰巧看见了受害人倒地的模样。
　　“警察！”他大步跨过榻榻米，掏出证件，试图安抚不断在人群中蔓延开来的惊慌情绪，“不要惊慌！”
　　另一边，凤秋人眼明手快的将愣在原地的广濑澪拉到了一边，使她免于被惊恐的人群挤压踩踏的厄运。
　　“出了什么事？”都筑纯一拉住一个慌慌张张朝外面跑去的男子，问道。
　　“有人死了！”
　　那人奋力从都筑纯一手里拉拽出自己的衣袖，丢下一句话，跑了。全然不顾身后居酒屋老板气急败坏的呐喊。可刚到门口，又被不知何时出现的警察拦住了。
　　都筑纯一奋力拨开错落的胳膊肘和肩膀，挤进了包围圈的最里端，一个男子正躺在那里。都筑纯一想要伸手，却被警察抓住了胳膊。
　　“别碰！”
　　“我是医生！”都筑纯一赶忙表明身份，警察这才松开手。
　　都筑纯一探了探脉搏。
　　“还活着！秋人，过来帮忙！”
　　“叫救护车。”
　　凤秋人说完，丢下广濑澪，挤进了令人窒息的人群中。
　　救护车很快便到了，毕竟是银座。广濑澪看着随车而来的医护用担架将男子抬走，转过身去，都筑纯一正和警察们说着些什么。等广濑澪走近，才听清。
　　“看症状应该是服用了过量的镇痛药，不过并不确定，毕竟如果真的是过量服用达到肝肾衰竭的程度，得吃上一整瓶。”
　　“您的意思是，自杀的可能性很小，是这样吗？”
　　“你们还是根据调查结果和医院出具的报告判断为好。”都筑纯一连连摆手，“毕竟我已经离开临床好几年了。”
　　“我知道了。”这位警官点了点头，旋即笑了起来，声音听上去十分和煦，说出来的话也让人如沐春风，“不过说起来，完全看不出来呢。您刚才的急救在我看来非常专业。我想无论是受害者，还是重案组，都会感谢您和您的后辈的。”
　　广濑澪站在凤秋人的身边，听了这番话，便不由得抬眼看了看这位警官。
　　应该是位异性缘不错的人，她想，即便有人在二十码以外看了他一眼，也会对他印象深刻，
　　对方似乎是注意到了，朝广濑澪的方向望过来，目光恰巧与她的撞在了一起。
　　广濑澪有些尴尬。
　　这种尴尬，让她回想起高中时，在课堂上偷偷看小说时，被老师突然点名的过往。不过好在，对方只是朝她露出了一个微笑，便立刻移开了目光。
　　她暗自松了口气，又有些气馁，但究竟为什么气馁，她又说不上来。
　　之后，他们三人被警察带到了一边做笔录。令广濑澪没想到的是，给她做笔录的正是那位说话极为动听的警官。
　　“东京大学？”
　　“是的。”
　　“真厉害啊！”
　　那人感叹着，从纸笔上抬起头来看了广濑澪一眼。本来是一句下意识的夸奖，可萩原研二没想到的是，对方听见后没有丝毫开心的样子。
　　事实上，东京大学的女生，占比不足二成。之于个中缘由，人们总是讳莫如深。
　　其实，日本政府早已出台“到2020年，社会各个领域的管理层中女性所占比例不得低于30%”的方针，东京大学也顺势提出“将女生比例提高到30%”的目标。可几年过去，东京大学本科学生中的女性占比只有19.4%。在七所旧帝大后身的国立大学中排名倒数第一。
　　由于女生人数过少，东京大学的社团甚至掀起了一股排斥女生的风气，许多社团拒绝女生入社。
　　刚入学时，广濑澪就听同部的学姐吐槽过：就是假装我们不存在罢了，但令广濑澪感到奇怪的是，整个东京大学，这么多年，从未有女生就此向校方提出过申诉。
　　在学校里受到不公平待遇也就罢了，东大毕业的女生到了社会上也会被世人用异样的眼光打量。
　　就在广濑澪学士毕业之前，电通员工高桥茉莉因职场霸凌和过劳而自杀的新闻成为了社会热点。高桥茉莉正是东京大学的毕业生。
　　广濑澪那时浏览社交媒体，竟然发现，在许多人眼里，东大毕业的背景，才是促使高桥茉莉自杀的罪魁祸首。
　　“就是因为从小没有经历过挫折，到了职场上遇到点小事就经受不住了”、“因为是东大，所以太自信了吧，估计很多零碎的小事都不屑于处理，不，应该是压根处理不好”……
　　诸如此类的言论甚嚣尘上。
　　而同部的学姐们，在毕业后的聚餐上，时常反复提点广濑澪和其他后辈：不要随意说自己是东大毕业的，别人追问了再巧妙点的说为好。
　　“为什么？”广濑澪不解。
　　“因为会冷场。”学姐喝着啤酒回答道：“人们知道你是东大毕业的，心里肯定会想：啊，跟我们不是一类人之类的，你再想融入氛围就很难了！还有，他们还会因此一边说着毕竟你是东大的嘛，一边把很棘手的工作全部丢给你。”
　　耳濡目染下，广濑澪也就极少主动提及自己就读于东京大学这件事了，并且对于自己的未来，对于明天有些焦虑。
　　毕竟她对于临床毫无经验。刚刚前辈实施急救时，她只是束手无策的站在一边，半点忙都帮不上。前辈口中不时冒出来的术语，她也完全听不懂。她担心，自己的能力并不能达到他人的期待。
　　而萩原研二见广濑澪咬着下嘴唇一声不吭，不以为意，语调轻快的转移了话题。
　　“我们不需要留下来接收调查吗？”
　　笔录很快便结束了，跟着前辈走出居酒屋，被迎面而来的晚风吹得一哆嗦，广濑澪才后知后觉的意识到自己竟然已经离开了居酒屋，站在了大街上。她以前看侦探小说和电视剧，里面出现在案发现场的人总是要被扣下来，直到破案才能离开。
　　“有需要的话，之后警察会联系你的。前辈留了我们的电话。所以说，你啊，少看点电视剧——出租车！”
　　凤秋人招手拦下路过的出租车，想要上前帮都筑纯一拉开车门，却被对方拦了一下。
　　“行了，这么晚了，你们也赶紧回家休息吧。”
　　都筑纯一又叮嘱了几句，便上车离开了。
　　直到出租车彻底淹没在车流中，广濑澪和凤秋人这才收回了视线，并肩朝着最近的地铁站走去。
　　夜晚的风拂过脸颊，冷飕飕的，站台上人烟稀少。
　　“没想到已经这么晚了！”
　　广濑澪拿出手机看了一眼，不禁这样说道。
　　“确实，耽误了太久。”凤秋人抬腕看了看手表，附和道。
　　叮铃叮铃，叮铃叮铃，开往北千住方向的列车即将进站。
　　就在此时，自动语音播报打破了站台的寂静，一列八节车厢编组列车驶近，一号车厢率先滑进了站台，列车缓缓减速，最终四号车厢停在了两人面前。
　　“再见，前辈。” 广濑澪一边说着，一边挥手。
　　凤秋人却跟着她走进了车厢。
　　“前辈不是坐这个方向的吧？！”
　　广濑澪有些诧异。
　　“这么晚，你一个人，我不放心。”说到这儿，凤秋人停顿了一下，补充道：“要是你还住在宿舍，我肯定不会这么多事。但你现在住的地方太偏僻了。”
　　说的也是，一个人走在没有路灯的路上，确实有些害怕。这么想着，广濑澪将婉拒的话咽了下去。
　　日比谷线上，此时只有零星的几个乘客，座位很多。广濑澪环顾四周，找了个靠门的位置。凤秋人在她左边空出两个人的位置坐了下来。
　　电车启动，从银座站驶出。广濑澪透过车窗，看到自己刚刚站着的站台飞快的朝着左侧远去。她抬起头，看了看路线图，从这里到她下车的终点站南千住站，还有十二站，大约四十多分钟。
　　广濑澪又微微侧头，看了一眼凤秋人前辈。
　　平心而论，前辈并非是让人害怕的类型。相反，他五官端正，有一双玻璃弹珠般的眼瞳。但总是一副面无表情，看不出喜怒哀乐的样子。
　　还未进入实验室时，广濑澪曾听同部的女生讨论过凤秋人。有人说他酷，有人说他内心空虚。总之，自带令人敬而远之的气场。
　　因此，刚来实验室那会，广濑澪一见到他便有些发怵。但随着接触变多，广濑澪发现前辈不过是表情相对他人而言有些匮乏。
　　“前辈是怎么和都筑前辈熟悉起来的呢？”广濑澪思索了一会，跟凤秋人搭话，“前辈进实验室的时候，都筑前辈早就离开医院了吧。”
　　“我找他打听森田老师来着。”
　　“打听什么？”
　　凤秋人愣了一下，转过头来认真的打量了广濑澪一眼，用一种极难捉磨的语气说道：“你在读修士之前，完全没打听过各个教授吗？教学水平，为人处世什么的。”
　　“打听过啊！”广濑澪也愣住了，“我不是还找前辈你打听过吗？”
　　“……”
　　凤秋人叹了口气，见广濑澪仍然一脸迷茫，这才解释道：“打听教授，当然要找已经离开的前辈。但凡还有点利益人际关系牵扯，他们都不会说实话。”
　　“啊……那前辈你说实话了吗？”
　　良久，凤秋人才说道：“一半吧，我是一个真话不全说，假话全不说的人。但是，今天我说了另一半的真话。”
　　“谢谢你，前辈。”
　　这时，电车已经驶过了一站。
　　站台上空无一人。可能正是因为如此，无论站台还是列车内部，连广播都没响，车门兀自关闭，电车启动。
　　“对了，凤前辈。”又过了一会，广濑澪突然开口，说了句让人摸不着头脑的话，“能让我看下你的衣领内侧吗？”
　　“干吗？”
　　“我想看。” 广濑澪双手合十，请求道。
　　“你到底想干嘛？”
　　虽然这样说着，凤秋人还是解开了衬衫第一颗纽扣，翻开衣领让她看了。广濑澪凑近，两人之间的间隔一下子缩小了许多。
　　“前辈昨晚值夜班了吧？”
　　“哦，你怎么知道的？”
　　“因为你的衣领很脏啊。”广濑澪语调里透出一股得意来，“这个季节，白天还是很热。要是一直穿同一件衬衫，衣领肯定会有汗渍。”
　　“就凭这一点判定我昨晚值夜班了？要是今天早上说这话，还有些说服力。可这件衣服，我今天可是穿了一整天啊。”
　　即便是被拆穿了谎言，凤秋人依旧没有表现出半点的惊慌，脸色和语气听不出任何情绪。
　　“但是，前辈你今天白天都呆着实验室里，实验室的空调很足，这可是我亲眼所见哦！”
　　“这样啊。”
　　“所以，前辈今天还是早点回去休息吧。”
　　“我自己有数。”
　　凤秋人低头整理好衣襟。
　　广濑家的祖宅在都立汐入公园的南面。广濑澪领着凤秋人从平整的柏油马路拐入小径，城市的痕迹一丝一毫的逐渐消失在他们的身后，民宅围墙和苍郁的树木仿佛将喧嚣全部隔绝在了遥远彼岸。一条又一条小路相互交错着，没有名字，各自通向不同的地方。
　　他们又拐进了一条僻静的后街，全靠民宅窗户里透出的光亮和天边月光才能看清前路。
　　“你是怎么知道走哪条路？”凤秋人忍不住问。
　　“熟能生巧罢了。这条路我都不知道走了多少遍了，到了该拐弯的地方我的脚就会自动带着我朝向该去的地方。就像我打字一样。虽然我想象不出每个键长什么样，也不看键盘，但是我的手指总是知道它们都在什么位置。”
　　最终，他们停在一个小山谷的顶上。凤秋人举目远眺，俯瞰到成片的屋顶，点点灯光，还有山谷堀公园和浅草寺的剪影。身后，沉重的松木大门、高耸的围墙，将广阔的广濑庭院遮的严严实实。
　　此时，凤秋人方才意识到这里离市中心并不遥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