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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6、分崩2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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夏偌双手将玉漏紧抱在胸口,失声哭喊。她从没有在族人面前崩溃过,但清远就像最后一根稻草,压着夏偌连日的疲劳与心累,让她再次体会着喘不上气的感觉。
她知道夕夏有许多人根本看不上她,她自继任族长以来,努力想成为人们所期望的样子。她身材娇小,眉目不锋,自小便疏离人群以求一种陌生感铸就的威势。
除了清远和夏祺,甚至不敢同别人多说几句话。自她输了授神之战,好斗的夕夏族对她的质疑之声越来越大,一个年轻的族长,是否能带领夕夏人找到出路,夏偌输不起,整个夕夏族更输不起。
可如今,就连一直陪着自己的清远,和支持自己的猎手,因为自己定下的族长令,承受这般奇耻大辱。究其原因,还是因为自己的逞强和冒失,才让敌人有机可乘,这才连累了他们。夏偌撑起身体,朝面前的清远和众猎手深深一拜道:“各位都是为了救我,我与各位一同刺罪人纹。”
“不行啊,阿偌姐,你是族长,断没有族长戴罪人纹的先例。”清远想将夏偌扶起来,然而夏偌跪得沉,一动不动。清远见夏偌总看着这只从永夜带回来的玉漏,终是忍不住问:“阿偌姐,你能不能告诉我们,这只玉漏到底是什么?自从你从永夜回来,就经常盯着它发呆,族长令是不是与它有关?”
夏偌将自己的推测告诉了面前的众人,他们并没有像夏偌想象的那样表现出不屑一顾的神情,反而陷入了一阵沉默。清远道:“既然阿偌姐能得出这样的结论,必是经过反复推敲的。清远相信阿偌姐,也相信战神殿下。”
清远身后众人也纷纷道:“族长必是经过深思”,“我们愿意遵从族长令”,“我们必遵族长令,请赐罪人纹”……
夏偌深拜,泪水沁湿了额下的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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清远他们帮夏偌将犀兽一同运回夕夏,谷门打开,阿祺最先迎了上来,把夏偌扶了进去。带回的犀兽会由专门的猎手分给缺粮的门户,虽然有了清远和部分猎手的支持,但夏偌这次回来要面对的却是更深的质疑。
长老已经醒了,夏言推着他,在夕夏的广场中央正等着她。
“听说你颁了族长令?”长老病体初愈,看上去格外消瘦。盯着夏偌的眼神如像一汪死气沉沉的深潭。
“偌儿发了,”夏偌将守夜重重的往身边地上一插,单膝跪在长老身前。
“我听说夏老六因族长令而死,”长老斜倚在轮椅的一侧,字字清晰缓慢,在夏偌听来如刀刀慢刑,“你是何意?”
“偌儿愧疚,却不悔。”夏偌回答。
“不悔?就是说,你觉得自己没有做错?”长老再问。
“偌儿所行,和长老一样,无不是为了夕夏安危。”
长老长叹一声,缓缓说道:“夕夏安危?有何依据?”
一直以来夕夏的猎手们都觉得这族长令来得奇怪,夏偌从前从不忤逆长老之令,而今却趁长老病卧在床,擅自修改长老百年前就确立的族训。众人心中虽是疑惑,却无从问起,长老醒来后第一问便问中了众人心事。周遭围观的猎手越来越多,议论争论此起彼伏。
夏偌从乾坤项链中拿出那枚玉漏,呈到族长面前:“长老,诸位,夏偌前段时间一直都为一份赌约而四处奔走。”当她开始陈述,周遭议论声又更大了些,“这份赌约是夕夏第一位族长夏衍在时与时间之神所定下的,正是夏偌手中的这一枚玉漏。
在长老昏迷的这段日子里,发生了许多。我注意到,凡是夕夏族人取人性命之后,这枚玉漏中的金沙便会往下流动,如同正在倒数。夏偌推断,当玉漏上层的金沙完全流尽,夕夏将遭受大劫。”此话一出,人群彻底炸开,长老依旧斜靠在轮椅上,脸上平静得看不到任何波澜。
夏言做出手势,示意人群安静,周遭的声音渐渐小了下来,静待长老说话。
“金沙漏完之后,夕夏将遭大劫?可有依据?”长老没有辩驳赌约是否真实存在,也没有怀疑夏偌这段日子得出来的结论,而是直指最后的结局,这才是他与夏偌一直分歧的地方。
夏偌迟疑一阵,最终道:“……没有依据。”一切皆是推测,夏偌拿不出任何证据,也不想再把云萧卷进这件事之中,“但宁可信其有,不可信其无。”
“所以,就为了这句‘宁可信其有,不可信其无’?”长老毫不留情地步步紧逼,“可据我所知,金沙流完之时就是我夕夏人战力再上一层之时。
如今的夕夏三千人,无不是靠牢记这条族训,在刀尖上拼杀下来的,我们从不是为了自己活着,而是替所有夕夏先辈们活着。
偌儿,不是人人都有你这般身手,随随便便就能杀一只灵兽,你这条族令,无外乎是断了其他猎手的生路啊。”
“是啊是啊”、“就是,光想着自己”“对啊”……四周应和声更大了,“不愧是长老,了解大家在想什么。”
“我可以出去猎兽!夕夏需要多少口粮,我就猎多少!”夏偌抬起头喊道,像抓住最后一丝希望。
“你能猎多少?”长老也缓缓抬起眼,神情依旧镇定而平静,缓缓对她道:“夕夏族今日三千,明日五千,就算你和猎兽队全上,能供给得过来?如今天下,良田尽归上云,灵兽尽归聚灵,夕夏如若不能杀出一条血路,那谈何生存?”长老说着,手“砰”地一声拍了一下轮车的把手,随之而来的是一阵剧烈的咳喘。
“但是!这也不能成为如今夕夏一族,滥杀无辜以获钱财的理由!”如果是从前的夏偌,绝对不会如此忤逆长老,但是今日她仿佛觉得自己被逼到了万丈深渊之前,已经无路可退。
谁知长老“哼”地冷笑一声,看着站在一旁的清远,道:“那就让这群孩子刺罪人纹吧,他刚才杀了人吧,这几位脸上的血还没擦干净呢。那便用你所谓的‘宁可信其有,不可信其无’,把夕夏最耻辱的图腾刻在这群孩子身上吧!”
“清远自愿请刺罪人纹!”清远跪下,他身边的其他猎手也纷纷跪下。
“我们不同意!”这时人群中忽然一人直起声音喊了出来,这一句不要紧,旁边此起彼伏的声音也纷纷喊着同样一句话。
“清远他们是去救族长才杀人的吧?”、“就是啊,这还要罚?什么狗屁族长令。”、“我信长老说的,这金沙流完会怎么样都还不知道呢!”、“清远他们小小年纪就要受这样的屈辱,夕夏历史上都没几个人吧?”……
“赶她出去!”人群中又一人喊了出来,混杂的人声渐渐汇聚成了一股又一股整齐的声浪,“赶她出去!”“赶她出去!”。
清远他们拦着汹涌的人潮,但已经没人愿意听他们的了。夏偌被人潮驱赶着后腿,越来越多石子向她砸来,砸得她头破血流她却已然麻木。
待她再反应过来时,她已经站在了夕夏的谷门之外。那如石头般厚重的木门“砰”一声落下,一地尘埃四起。她还记得清远在人群的前面推着她往外走,嘱咐她先找个地方藏好,过些日子便来找她。其他夏偌便完全不记得了,她曾经想过有这么一天,但当这一天真的来临时,她依旧手足无措。
门内的喧嚣归于寂静,安静的夜晚来临。夏偌依旧一人独自在谷门外不知坐了多久,雪停了下,下了又停,一轮满月静静地挂在空中,月光落在雪地上也落在夏偌的肩膀上。夏偌觉得很累,手上的伤口还在隐隐作痛,但她口中泛苦,胸口有如刀绞,一口气闷在里头怎么也提不上来。
族人放弃她了,此刻她心中悔与不悔参半,无论她是否出于好心,她觉得自己始终是把事情给搞砸了。她静静靠在谷门前,抬头看着天上的月亮,身体和心头的疲惫一同袭来,真的好想这一头睡下去再也不起来了。
夏偌再醒来时,朝阳浅浅洒在雪地上,泛出一片温暖的晴橘。可夏偌却冻得手脚冰寒,她身上已经被厚厚压了一层雪,她抬眼看了下肩膀,身上居然还穿着云萧临走前给她留下的那件狐裘。这样冷的冬日,若不是这件厚裘,她昨晚就该冻死在雪地里了。
她舒展了一下蜷了一整晚的手脚,一会儿之后血气泛了上来,总算不至于手脚僵硬得站不起来。就在这时,她听见门内的族人们正在齐声高喊着些什么,她侧耳仔细听,只听到一句:“为夕夏而战。”
夏偌连忙站起来,想探得更清楚些。夕夏的谷门横于两道悬崖之间,一路笔直而下没有任何下脚的地方,这是特意为了防止外人刺探到内部而如此制作的。夏偌也是没想到,自己有朝一日也会被挡在这座门之外,称为“要防之人”。
唯一的办法,便是攀上悬崖,从高地看夕夏内部的情况。夏偌沿着陡峭的岩壁向上攀爬,冰冷的崖石上,凡是能够下脚的地方,都堆积了厚厚的白雪。
夏偌的手指插进雪中,扒在岩石上才能带着身体往上攀,夏偌的手指已经冻得没有任何知觉。夏偌向下望去,几颗乱石落下,脚下已经被浅浅的薄雾挡住到地面的视线,看不清爬了多高。
夏偌把手伸向下一块石头,忽地脚底在雪上没踩稳,整个人向下猛地滑落。夏偌本能地用手指紧扣崖壁,在下落中抓住了一块凸出的岩石,挂住了整个身体。手指磨在岩壁上,抓出了几道血痕,将近折断的手掌还未愈合,此刻吊着全身的重量,成为她最后一丝希望。
十指连心,忍着剧痛她用脚试探着山崖,慢慢找到了一块能够下脚承力的石头。
夏偌深吸了一口气,平复了些刚才加剧的心跳,继续往上爬去,两柱香之后夏偌终于到达了崖顶。然而此时,谷内的振呼已经弱了下去,夏偌极目远眺,隔着云雾看清仍有一大群猎手聚集在广场中央,刀尖竖立如林,看上去煞气腾腾。
这是夕夏某种战事来临之前的先兆,但夏偌不确定要去攻打哪一方。但无论哪一方,必将导致玉漏之中的金沙流尽,而这究竟会带着夕夏的命运走向何方?
夏偌得想办法先联系上清远或者夏祺,她回头望了一眼裸露的崖顶,除了厚厚的积雪什么,连棵草都长不出来。她像脚底的崖壁上再找去,看到横在崖壁上伸出来的枯枝。目测了一下距离,夏偌甩出守夜,剑身在枯枝上绕了几圈,夏偌用力一扯,枯枝便被带了上来。
夏偌用云萧之前在山洞前的方法,一柱袅袅黑烟从崖顶升起。但愿清远他们能够注意到她的讯号,将她想要的信息传来。
这二人不愧同她一起长大,没过多久一只鹦鹉朝她飞了过来。鹦鹉歇在夏偌缠着绷带的手上,夏偌仔细看着,居然是清远一直养在房间里的那只黄鹦。其实夕夏传递讯息一般用山鹰,但他们用身形更小不易被人察觉的鹦鹉,想是为了保护夏偌的行踪。夏偌从鹦鹉腿上拆下绑着的信件,上面小小一行字写道:“长老欲取永夜。”
夏偌立即明白了长老的计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