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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9、第39章 我这一生从未做过败将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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新一轮日出的落下,整个天地间都镀上了一层金色。
玄封剑宗的比武场上,尸横遍野,殷红一片。
而本在西面的夫子授课的学堂大殿,变成了中央矗立着群山的湖海。
游雪夜站在那,望着海面上最高的那一座山,不知道出神了多久。
她半阖着眼眸,像是在思索着什么。
没过一会,她的手在空中虚虚一握,一个黑影从角落里飞了出来,眨眼间便到了她的跟前。
游雪夜抓紧了手里纤细脆弱的脖颈:“裴聚。”
她面无表情地看着他:“人都死了,你还弄这么一出,你是想展现你这数百年来里学到的歪门邪道有多厉害吗?”
裴聚猛地咳了几声:“是啊,他是死了——”
他勾了勾唇,语气愉悦:“可他死不足惜。”
“他这种人,就应该活在烂泥里,死在烂泥中,被恶鬼吞噬,不得好死!”
游雪夜拧了拧眉,攥紧了手中的脖子:“他是该死……可就算这样,也轮不到你一个外人来插手!”
裴聚意味不明地笑了起来:“插手?我可没插手。”
游雪夜聚起灵力,又加重了手里的力度。
裴聚的脸色胀得通红,他咳了几声,声音像是从夹缝里发出来的:“你……你要杀我?”
游雪夜冷笑一声:“当然。”
她歪了歪头,目光凉薄:“你杀了我兄长——”
“我便杀了你。”
“你说我杀了他?”裴聚像是听到了什么笑话,哈哈大笑了起来。
他喘了几口气,道:“游书啊,他是自食其果,他是自作孽,不可活。再不济,也是你,与他游书有着血缘的妹妹,联合外人……将他逼上绝路——”
裴聚的笑容狰狞:“是你,游雪夜,是你啊,是你亲手将他杀死的!”
游雪夜有一瞬间的愣神,她的脸色一白,手下便松了力度。
裴聚倒在地上,近乎癫狂地大笑:“是你杀的游书,与我何干?是你杀的游书啊,是你游雪夜!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游雪夜提起剑,看向明亮剑身上映出的人影。
她似是有些恍惚,剑上那个玄衣女子,竟变成了一个五六岁的小孩子,穿着小花袄,追在一个人的身后不停地喊着哥哥。
她猛地回神,剑尖便没入了皮肉,扎进了裴聚的心口。
游雪夜的眼神冷极了:“当初我就不该找你。”
裴聚吐出了一口血,有些无所谓地笑了笑:“晚了。”
“你竟为了段行离做到这种地步——”
游雪夜的语气阴沉:“不过是一个女人而已。”
裴聚喘了口气,他看向游雪夜的身后,神情戏谑:“哦?不过是一个女人而已?”
“小心——”
贺徐的话音刚落,红影闪过,利剑划破气流,带着些凉风,穿透了游雪夜的肩膀。
游雪夜拔出了裴聚心口上的剑,一个踉跄,险些栽倒在地。
她没有回头,只是脸色更加苍白了:“我不是让你待在映月峰别出来吗?”
江明月冰冷的声音在身后响起:“待在映月峰?你一个魔界之人在外面喊打喊杀,而我却要龟缩在映月峰里?
“……我就活该被你瞒着,活该整天围着你转,我就活该都听你的吗?!”
游雪夜抿紧了唇,拿剑的手都有些颤抖。
她看着裴聚脸上愈来愈猖狂的笑容,突然就什么都明白了。
为了死去的段行离,裴聚先是假意与她合作,将贺徐的血脉引出来,却在当天故意重伤他,延长了他醒来的时间。
裴聚做了整整十年的准备,最后救下游书,同游书站在一边,带着这万千恶鬼,屠了整个玄封剑宗。
可到最后,他又反手给了游书一刀。
贺徐和温郁落得个重伤的下场,而她……
终究她最怕的事情,还是来了。
这真是——
好大的一盘棋啊……
裴聚看着眼前的场景,眼神突然变得空洞起来,像是对一切都失去了兴趣。
他缓缓闭上了眼。
他能感觉到鲜血在一股一股涌出,他能感觉到生命在一点一滴流逝。
他的目的已经达到,在这人世间,便再没有什么牵挂了。
阿离,你曾经说过,若有朝一日你死了,便让我去黄泉路上陪你。
你说你怕一个人待着。
对不起。
让你等了我整整十年。
可也只有现在,我才觉得自己有资格去见你。
你会不会骂我?
像以前一样。
你肯定很生气,因为你死的时候,我不在。
所以你才一次都不来我的梦里。
可我又怕你是不想打扰我,怕我难过,才不来的。
所以这一天,我期盼很久了。
你那儿肯定很冷吧。
不要怕,我来陪你了。
游雪夜看着地上躺着的人,眸色漆黑,仿佛蕴着狂风骤雨。
她是活不了。
但裴聚也活不了多久了。
虽然说一开始,她便没打算活。
吞下那种晋阶丹药,不是死,便是亡。
游雪夜突然站了起来,连带着那锋利的剑刃,也在她的身上直直往下,划出了一道鲜血淋漓的口子。
江明月一愣,连忙把剑抽了出来。
她的眼睛突然红了:“你为什么不躲?”
“游雪夜!”江明月怒道,“你为什么不躲开?!”
游雪夜顿了好一会儿,缓缓转过了身。
她徐徐抬眸,将那个红衣人的身影,清晰地映在了眼底。
“什么时候知道的?”游雪夜并没有回答那个答案显而易见的问题,她只是轻声问道。
江明月一顿,道:“……在你被温郁关进雪照峰之前。”
游雪夜突然间愣住了。
“可我就算知道了,也没有马上质问你,指责你,痛骂你。”
“我每日去雪照峰找你,同你像平日里一样相处,可你知道吗,每当我看到你,看到你对我笑,听到你跟我说话,我便总能想到无数年前的那个夜晚,我的父母倒在一片魔气冲天的血泊中,对着我说,明月,快逃……”
江明月的声音带上了哭腔:“每当我看到你,我总是控制不住地去想这些我无数个夜晚缠身的噩梦,我总是忍不住回去偷偷一个人躲在房间里痛哭,我总是心里止不住地一阵又一阵难受,一阵又一阵绞痛!”
“可你为什么不告诉我?你为什么连一个字都不跟我说?你从前瞒着我,到如今,也瞒着我,我在你眼里,就是个可笑的一无是处只会耍脾气的人吗?”
“哪怕你跟我说一句话……哪怕你跟我说一个字……哪怕……”
江明月眼眶一酸,泪水便落了下来:“……哪怕你把所有的一切都告诉我,我都不会像今天这样……”
游雪夜垂下了眸,低声道:“……对不起,明月。”
“对不起?”江明月猛然抬头,“对不起有用吗?”
“你看看现在,你看看剑宗变成了什么样子?你居然还让我好好待在映月峰?好让我一出来便看到血流成河,被魔修占领了的宗门吗?”
江明月不知想到了什么,语气突然激动起来:“你知道我看到了什么吗?”
她的声音控制不住地颤抖起来:“通往山脚下的那一千层阶梯,每一层上,都流满了我剑宗弟子的鲜血,每一层上,都是那些惨不忍睹的残肢断臂,你知道吗,最顶上的那层——”
江明月的喉咙像是被什么堵住了,她的嘴唇张张合合,最终艰难地吐出了几个字:“是午求道。”
“是我最最尊敬之人,是我除了父母以外,最最重要的人。”
“你知道吗?他一个人孤零零的,躺在那片血地上,没有一个人知道。”
游雪夜的指尖泛白,她浑身一颤,手下力度一松,‘当啷’一声,夜合剑便落到了地上。
江明月缓了一会,脚上一踢,便把剑带了起来。
她把夜合剑往游雪夜身上一丢:“把剑拿起来。”
游雪夜没有动。
江明月提高了声音:“我让你把剑拿起来,你听不到是吗?!”
游雪夜静静地盯着江明月看了一会儿,重新把夜合剑拿在了手上。
江明月提剑而上:“跟我比上一场。”
“不许再站在那一动不动——”她擦过游雪夜的耳边,声音极轻:“否则我会忍不住杀了你。”
游雪夜像是听到了,又像是没有听到。
她有些机械的拿剑抵挡着,身体却一直被压着往后退。
江明月咬了咬牙,又加重了几分力道。
她的语气有些咬牙切齿:“游雪夜!我说了,不许再这样!”
游雪夜的眼神有些空洞,没过一会,她突然眨了眨眼,招式开始凌厉了起来。
大乘期的灵力,自然不是江明月一个小小金丹能够对付的。
江明月被击退了数十米远,又以剑撑地,往后跌了好几步才堪堪停了下来。
她喘了口气,额头上密密麻麻的都是冷汗。
游雪夜在空中挽出一个剑花,不过刹那,她便闪到了江明月的跟前,一道剑芒划过,带着雷霆万钧之势,朝她刺去。
江明月的神情有一瞬间的不可置信,她抿紧了唇,用了十成十的灵力,奋力接上了这一招。
可那道剑芒却在即将触及她面门的时候转了个弯,‘咻’地一声,消散在了空中。
游雪夜突然笑了起来。
江明月一慌,连忙往后退,想收住灵力,收回剑身,可却已经晚了。
她只能眼睁睁地看着剑尖没入皮肉,狠狠地剜进了游雪夜的心口。
江明月瞳孔骤然一缩,她猛地松了手,踉跄着往后退了几步,一下子跌在了满是鲜血和泥泞的地上。
“明月,无需忍耐。”
游雪夜看着江明月,有些无奈地叹息一声:“想杀,便杀了吧……”
她紧抿着唇,可最终还是没忍住,鲜血汩汩而下,沾湿了她的前襟。
江明月从地上爬了起来,跌跌撞撞地跑了几步,又扑通一声跪在了地上。
她想去触碰眼前的人,想替她捂住伤口,想替她擦掉汗水,可无论她怎么用力,都伸不出那双颤抖的手。
“从小到大,我便活在哥哥的影子底下,日复一日的训练,鞭打,责骂,让我的一颗心逐渐冷透。他要我做什么,我便做什么,谋财害命,杀人放火,什么样的事我都干尽了。”
“我这一生从未做过败将……”
游雪夜伸出手,有些颤抖地抚上了面前人的脸庞:“可当你回头的那一瞬间——”
她轻笑一声:“我突然舍不得你输。”
她的声音越来越低:“明月,对不起……对不起……”
江明月摇了摇头,泪水决堤般落了下来。
“游雪夜……你不准死!听见没有?你不准说对不起,你也不准死……”
游雪夜的手无力地落了下来,她几度阖眸,又再度睁开。
她看着天边的高悬的红日,笑道:“你要永远快乐,永远开心。”
“你放心好了,我已经对神明许过愿了。”
游雪夜的语气极其温柔:“即使生生不见,也要日日平安。”
曾经午求道问过她,不喜欢为什么要在一起,喜欢又为什么不好好在一起。
她当时没有回答。
因为身不由己。
所以她替自己谋划了这一切。
可现下,她知道答案了,喜欢不一定要在一起。
只要喜欢的人平安,健康,快乐,她便知足了。
朝霞余晖,天际被一层灿烂的金黄点缀着,大地也晕染上了这颜色,变得柔和起来。
一束带着初晨温度的光落了下来,暖暖的,映在了一黑一红上。
她在明处,她在暗处,好像分割开来了。
可这束光却从她的唇跳跃到了她的唇,最终变成了无数夜晚里头顶高悬的月。
她们之间,便也有了千丝万缕的联系。
游雪夜缓缓闭上了眼。
她突然想到了曾在话本上看到过的一段话。
“我们逃吧,就现在,你不是傀儡。”
“我这辈子都没离开过这个地方,这山这么大,逃得掉吗?”
“逃不掉,那便埋葬在雪里,等来年春天,等月亮照下来,等我们变成山中的玫瑰,我们便自由了。”
她住在山林外,却葬于深山间。
在一片黑暗之中,她好像又看到了那个整天围在他身边说笑的红衣女子。
游雪夜心想。
我这样死板的山——
竟也为你哗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