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83、稚子何辜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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魏夜阑的一生机关算尽,最终反倒落得个贪嗔痴错付的下场。陆谌觉得他可以理解魏夜阑的恨、林承婉的狠,甚至沈怀礼的算计,但在所有酸胀的情绪之后,还是忍不住会想,稚子何辜。
沈昱臻说完,笔直地跪在地上不停地抹着眼泪,倔强地没有哭出声。
他的父皇母后在这场纠葛里究竟扮演着什么角色,他不完全了解,但也足够他窥探到真相。
师父不会哄他不会抱他也不会亲昵地说他是他的徒儿,他冷漠地仿佛他们就是擦肩而过的陌生人;
然而他也耗尽了毕生心血助他成才,给他铺最好的路,为他手上沾满鲜血。
小时候沈昱臻不明白为什么师父看着他的目光总是复杂的。为什么师父前一刻好像能为了他付出全部,下一刻就会冷酷地劈头盖脸甩一顿鞭子。
当他逐渐知晓那些过往,也便学会了不去探究答案。
他是师父这个世间最爱的人和最恨的人的结合,他是先帝唯一的儿子,于是师父为了守住最爱的人的血脉延续,要与最恨的人合作,共同看住这大祁江山。
师父畸形的爱师父明目张胆的恨都是他应得的,他姓沈,他是沈怀礼是林承婉的儿子,是他们沈家对不起魏夜阑对不起沈墨回,所以他需要忏悔需要内疚,需要罪孽深重。
早在他出生前,这就已经是刻在他血脉里的亏欠了。
可他依然惶恐于向陆谌说出真相,依旧控制不住自己哭成稀里哗啦。
眼见着沈昱臻这般好似天塌了的哭法,原本沉浸在自己思绪的沈墨回再无暇顾及其他,强撑着身子膝行着悄悄挨近,伸出手似乎想要给个安慰,又碍于身份不能,最后只能轻轻拽了拽帝王的衣摆。
对此情此景担忧的不光他一个。陆谌看着沈昱臻跪在地上不停抹着眼泪的模样,无声叹了口气,蹲下身子目光和他平齐。
“有时候我是挺不讲理的。”
陆谌突然无边无际开口,沈昱臻用力抹了把脸,抬起头,是在洗耳恭听,又似乎害怕陆谌说出什么和其他人一样的怪罪。
“但我从不搞连坐制。”
陆谌伸手揽沈昱臻入怀,感受着胸前衣服迅速被泪水浸湿,深吸口气,任心疼彻底弥漫出来。
“昱臻,父辈的事情罪不在你,还有,”
陆谌轻轻拍了拍沈昱臻的脑袋,语气越发温柔:
“也委屈你了。”
那么相近的出生时间,一个已经变心的丈夫,陆谌从最开始就敏锐意识到,沈昱臻的出生恐怕也只是一场博弈。
之前陆谌无论如何都想不明白为什么一个女人能对自己十月怀胎的孩子这么狠,十几年不看不哄不抱,任他自残任他逼自己到死胡同也毫不过问,亲生母亲比他一个外人都要冷漠。
现在,他懂了。
三个纠缠不清的大人,跨越两代,伤害的却是两个无辜的孩子。
伴随着陆谌这句安慰,沈昱臻“哇”一声痛哭出声,好像要把十二年的压抑都发泄出来一般。陆谌抱着他的脑袋不住安抚,静静地陪着他哭了会。
不远处跪着的沈墨回看着终于敢表达自己喜怒哀乐的小陛下,无波无澜的眼里难得浮出一种又羡慕又欣慰的情绪。
陆谌无声地叹了口气。
两个孩子其实都不是被期待的,他们彼此为对方考虑的越多,他就越心酸。
情绪大起大落十分耗体力,没多一会沈昱臻就先偃旗息鼓没了动静。见此,陆谌站起来,也顺势将他抱了起来。
“昱臻,”沈昱臻缩在陆谌怀里,胡太医的安神药也在起作用,已有些昏昏欲睡。饶是这样,他听见陆谌的声音还是本能地应了一声。
“你先睡吧,我带你墨回哥回天策府处理一下。”
陆谌的怀抱一如既往地安定人心,沈昱臻似乎听到又似乎已经熟睡了。
陆谌就这么将人送回寝宫,回到书房沈墨回还直直地跪在那,十分之强弩之末。
陆谌眯眯眼,走过去,二话没说一把捞起人扛在肩上。
沈墨回一个没注意便已是天翻地覆,待反应过来大惊失色,迭声道着“主上这不合规矩”。
陆谌也不废话,直接照他屁股上拍了一巴掌,然后手掌不拿开,警告意味十足地就这么放在他的臀上。
“还有意见吗。”
沈墨回懊恼地摇摇头没敢再说话。陆谌这才满意地点点头。
傅无庸巡逻至此看见半空中一个身影快速掠过,沉默片刻,轻轻叹了口气。
他想起冯年的话。随着陆主事对大祁越涉越深,越来越焉知非福。
相比上一次被陆谌扛回家,这次沈墨回毕竟是清醒的,全程不安极了,陆谌只得不停地拍着他的后背让他放松。
天策府里纪大夫已经在东院恭候多时。
纪大夫被天策府上上下下折腾地好几天没个好觉,一听又是天策府来请,气得直接用枕头砸门,大喊“不去”。
可惜来者自报奉命钟管家,纪大夫心里嘟囔着难道陆小子终于也病危了,认命地起了床。
钟灵的禁足令还没解,巴巴地等在东院门口,远远看见纪大夫过来先道了谢认了错,低眉顺眼地,彪悍如纪大夫都说不出半句谴责的话。
纪大夫只好转移话题问伤员在哪,钟灵顿了下,屈膝就要跪。
纪大夫“嗷”一声向旁跳开,抚着胸口大喊:“钟小孩你别害我,我可不想那个混小子来跟我纠结为什么让你跪!”
钟灵尴尬地只好先站起来,愧疚坦白伤员还没带回来,只是料想伤势会重,便先请了大夫过来。
纪大夫一口气差点没上来,恨得扬手就要打,钟灵低着头一副乖巧的打不还手骂不还口的模样,生生浇灭了纪大夫满腔怒火。
纪大夫气呼呼地冲进主屋坐下,吩咐倒茶倒水,没好气地问了嘴伤员是谁。
钟灵迟疑地报出了姓名,纪大夫在心里重重翻了个白眼。
得了,又这小孩。陆小子不打,他都想动手揍了。
只是沈墨回到底是有金灿灿的历史伤病记录,纪大夫也明白过来为什么钟灵这么提前准备,便没再提走的事。
后半夜,果然陆谌扛着沈墨回风尘仆仆地回了来。
纪大夫把人接过去,沈墨回居然还冲他笑了笑,纪大夫一愣,扬手轻拍了下他的脑袋。
加上这次他一共救过沈墨回三次,每一次都是浑身上下致命伤,脸上挂着一副岁月静一片祥和的表情。
他这副模样,碰上任何一个暴躁的家长,都又急又气忍不住想揍一顿。
但陆谌意料之外的情绪稳定,完全没有就地揍人的架势。
他和纪大夫联手把人抬上床,沈墨回挣扎着想要起来自己脱衣服,陆谌懒地和他废话,掌心覆在他的衣服上,“啪”一声衣服震成几块。
沈墨回登时闭嘴,默默任纪大夫给他摁回了床上。
纪大夫倒是十分淡定——可能他不会武功意识不到陆谌露的这一手有多惊人。陆谌有自己的考量不想再费力藏着掖着实力,沈墨回看着陆谌的目光复杂,不知在想什么。
纪大夫手法精湛,收拾沈墨回已是轻车熟路,燃上安神香不一会沈墨回就昏昏睡过去。陆谌瞅不得这身伤,跑到外面的门槛上坐着守着,边捋起脑子里的种种思绪。
沈墨回的这个身世,很多原本无法解释的事情也便有了答案。
暗夜营、夜主、帝师、陛下——陆谌忍不住嘲讽地扬起嘴角——都说先帝宽厚,也不知宽在哪门子的厚,今时今日的局面,不正是他的优柔寡断导致的吗。
他两腿一蹬可以一走了之,可他生前身后的每个人,却都在实实在在地痛苦着。
持续了十二年十八年,每一天,都如第一天一般鲜血淋漓地痛苦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