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一章 上一章 目录 设置
82、前朝旧事 ...
-
魏夜阑出师那年只有十五岁,他磨了师父几个月才终于允得师父松口让他下山。
谢凛前后两辈子霸道惯了,但也真的对徒弟没辙,尤其当徒弟眨巴着大眼睛软磨硬泡就更缴械投降了。
许清词身体不好只能留在山上,魏夜阑就信誓旦旦地拍着胸脯,大包大揽地带着师兄的那一份“见见世面”的豪言壮志下了山。
那一年,恰逢太子沈怀礼大婚,当时的皇帝陛下允了太子夫妇出宫建府的请求。
太子妃林承婉巾帼不让须眉,深谙天下大势,同时敏锐地察觉到太子未来皇位的道阻且艰。
她一边和着沈怀礼琴瑟和鸣做着模范夫妻,一边为他纳良言献良策广招入幕之宾。
十五岁的魏夜阑年轻气盛不懂收敛,天下才气有八斗,肩扛五斗地在盛京城里横冲直撞,生气勃勃,又是那么明亮那么耀眼。
林承婉三请其效忠,最后一次,魏夜阑半披着发抱着剑倚在二楼的栏杆上,眼睛笑成月牙。
他歪着脑袋,声音清脆:“姐姐,我要吃福翠楼的榛子糖。”
就这样,魏夜阑成了太子府的幕僚。
他搬进太子府的那天晚上,得到如此助力的太子妃兴奋地向太子展示她所规划的未来,眼里一闪一闪全是势在必得。
沈怀礼倾听着她的雄心伟略,笑容温和,眼神温柔。
林承婉回过头看到沈怀礼专注的目光,俏皮地吐吐舌头。
沈怀礼轻刮了下她的鼻子,林承婉娇嗔出声,又突然想到什么,苦恼道:
“可是,那个魏公子有谋有才又随性得很,我真不知道怎么样才能留住他。”
沈怀礼好笑地摇摇头,为他的太子妃盛了一碗汤。
“是,我的婉儿辛苦了。”
彼此的太子和太子妃心目中,魏夜阑都是一个普普通通的幕僚,因为才气多出来的那点赏识不会改变什么,他终究只是铺在沈怀礼君临天下之路的垫脚石。
然而命运却跟他们所有人开了个致命玩笑。
魏夜阑在太子府待了两年多。他愈发地惊才艳艳,林承婉没有看错人,魏夜阑向世人证明了他的能力、他的潜力。
太子以外的许多皇子向他伸出橄榄枝,但都被他轻蔑地扬起下巴毫不留情地当面拒绝。
才冠盛京的魏公子高傲、难接触,然而这样的人却肯跪在药罐子沈怀礼面前,梗着脖子红着眼委委屈屈地辩解“我没错”。
情不知何起,早已在不经意间长成参天大树。
沈怀礼近乎克制地发乎情止乎礼,林承婉还是意识到一切已经变了。
那么眼高于顶的魏夜阑,也仅有在看到沈怀礼时,眼里的光会比启明星还要耀眼。
林承婉一生要强,她想尽荣华富贵去买魏夜阑的效忠,最后牵绊住一切的竟是她夫君和他之间畸形的爱,她怎么能甘心。
魏夜阑是她亲手带进太子府的,也是她把他带到沈怀礼身边的。她想,就由她来终结这一切吧。
她做了个局,用了一瓶春/药、一个丫鬟和那夜意乱情迷什么都无能为力的魏夜阑。
那个夜是那么漫长,林承婉突然福至心灵地抬起头,望着窗外皎洁的月光内心一片茫然。沈怀礼端着一杯参茶走过来,递到他面前,声音还是一如既往地温柔。
“婉儿,我们早点休息吧。”
林承婉强迫自己想,一切都是值得的。一切都会回归原来的轨道的。
她拿起那杯参茶一饮而尽,每一滴茶水好似都有了温度,灼烧着五脏六腑,不知为何惊涛骇浪,自心底翻滚起大片大片的酸痛感。
前十五年,魏夜阑是幽冥好生供养的小公子,后两年,他在太子府风生水起。
那一夜是他人生里所遭受的最大耻辱,他气红了眼要去找林承婉算账,先他一步,沈怀礼找了过来。
没人知道沈怀礼和魏夜阑说了什么,总之太子府的惊天丑闻被压了下来,魏夜阑搬去了太子府别院。
所有人以为一切就会这么下去的时候,第三个月,那晚的丫鬟哭哭啼啼找到沈怀礼,给了当头棒喝。
她有了身孕。
魏夜阑得知消息手脚发凉,他拿着剑气势汹汹地杀进太子府,不管不顾地想要宰掉那个不被期许的畜生时,沈怀礼拦住了他。
沈怀礼一点点收紧手臂,紧紧抱住还在怀中胡乱挣扎的他,目光深沉。
说出来的话,每一个字又冻得人如坠冰窟。
“夜阑,我束缚不了你,我也不想束缚你。这个孩子,他流着你的血,有你的才华、你的能力……
这个孩子……就当你送给我们大祁的好不好。”
魏夜阑一愣,转过头不可置信地深深地深深地看着沈怀礼,在后者不容拒绝的目光里,一点一点凉了心,终化成所有的坚不可摧。
他突然觉得自己这两年就是个笑话,他的忍辱负重他的拳拳真心都抵不过一个好用的棋子。
魏夜阑低下头,突然轻扯了扯嘴角,折了剑。
然后转身离开。
当时的魏夜阑并不知道,他这一辈子,和沈怀礼最热烈的一次肌肤之亲也不过就是那一次拥抱。
来自他们决裂那一天,他拦住了去杀自己儿子的他。
陆谌记忆最初的师叔就是那时候的,刻薄,狠毒,心比铁冷。
魏夜阑离开太子府后每年都会按照谢凛的要求回幽冥小住一个月,就这短短几十天他就能给师侄们留下巨大的童年阴影。
魏夜阑没有跟师门里任何人提过他在太子府的遭遇,因此无人知道那时的他看到牙牙学语的顾衡陆谌,脑子里浮现地都是他那个素昧蒙面的孩子,他恶毒地只想去伤害。
而另一边的太子府,那个丫鬟悄无声息地诞下了孩子。几个月后,沈昱臻出生。不为人知的地方,又是几多哀思几多愁。
沈怀礼将魏夜阑的孩子送去了暗夜营,赐姓“沈”;
太子嫡子呱呱落地,接生婆们兴奋地抱着孩子迭声道恭喜,听旨的太监回去给陛下报喜,太子府上下欢声笑语其乐融融,唯有刚刚生产完毕的太子妃一个人躺在床上,任眼泪肆意弥漫,不动声响哭至崩溃。
屋外接受着他人恭贺的太子笑容依旧温和,眼里却无任何波澜,所及之处仅有大片大片执意的冷漠,望过去不过是同床异梦的沉默。
沈怀礼病危,魏夜阑踏雪而归。为了临终托孤的承诺,为了大祁江山,魏夜阑和林承婉在一切发生的七年后面对面坐了下来。
那个曾经坐在二楼的栏杆上讨要榛子糖的魏公子变成了世人眼里的老谋深算,那个年轻气盛的太子妃端庄于凤位,一如每一位失去一切也得到一切的深宫女人。
“帝师大人。”
“太后娘娘。”
太子府好像就在昨日,世间却已沧海桑田。
不知怎地,陆谌想起魏夜阑那句凉薄的“我的牺牲不是你能比的”,明明那日的场景已经在脑海里逐渐记不真切了,魏夜阑坚毅又凉薄的表情却愈发清晰起来。
十二年前他和顾衡躲在树后,看着谢凛大怒执意将魏夜阑赶出师门。
明明应该是年轻气盛的小师叔站在那里,望着谢凛紧闭的大门,眼里突然升起许许多多看不懂的情绪。
他转身离开,任许清词在后面如何呼唤都没再停留,一步一步从山上走了下去。
山下朝廷派来接他的马车已经恭候多时,魏夜阑在两排暗卫的恭迎声中径直走过去坐上车,从此开始了他深耕大祁数十年的帝师之路。
再也没有回过头。